没有了敖战，她是不是真就这么没用？这里只是昆仑山而已，天界中的凤毛麟角。
“到时，我定然会亲手杀了你，亦会昭告六界，从来没有人可以在我泠剑面前嚣张放肆！”双拳紧握，手中的簪尖忽然刺痛手心，泠剑麻木地站着，丝毫没有半点疼痛。
鲜浓的血液点点滴落，坠在青白的大理石上，绽起片片血花。红色的袖子上布满鲜血的刺鼻的腥味儿，有泠剑的，也有敖战的。
甩过红袖，她转过身去，有些焦急地走到轮回镜前。
那同是用汉白玉雕砌成的轮回镜，左右两只凤凰，两口相对，口中含珠。
她伸出沾满鲜血的双手，闭目将钥匙高举半空，几番旋转，钥匙进了白玉凤凰口中的圆珠中，霎时眼前一片明亮。
泠剑不自觉地伸手紧握住轮回镜两端，阳光下的汉白玉被鲜血染得格外妖艳。她整个人安置在镜子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镜中的影像愈发清晰，由黑渐渐转淡。
在镜中，逐渐出现了一位绿衣少女，双手被粗大的铁链捆绑着，身躯被木桩架起。身下是一大片冰冷的凉水，早已过膝。周围漆黑不见边，只有顶上一个小洞能稍稍投进一丝微弱的光辉。
少女低着头，几乎奄奄一息的模样。
在水的倒映下，那张苍白憔悴的面孔让她很是心痛。
“沙华——”泠剑情不自禁地握紧镜沿，双手不住得颤抖。她忽然跪倒在轮回镜前，连带声音都有些沙哑，“沙华，是我呀，我来了……”
镜中的绿衣少女没有动弹半分，她在镜前待了许久，镜中画面却犹如死水一般，不起丝毫变化。
随着时间的推移，泠剑看到的画面越来越多。清晰的轮回镜前，不断拼凑着她断断续续的梦境，那些残缺的记忆一点一点被衔接上。
从两人相识，到相知，再至相交，然后是最后的离别。
一切的画面不断上演，脑海中的记忆愈发清晰。关于沙华，关于敖战，关于倾歌，关于自己……
随后，直到身后出现了阵呼吸声，她才停止了记忆的继续回放。呼吸很微弱，却在这寂静下亦让她捕捉到。
泠剑转过身，“怎么是你？”
在昆仑山下，苍穆穆绞尽脑汁，用尽一切办法，好不容易将敖战弄醒，谁知却被他忽然吼了一句——
“你们怎么可以丢下笨丫头一个人！”
届时，一旁在发呆的许乔被吓得三魂不见七魄，一晃神往后栽了过去。而萧逸听闻下面有动静，便立即下来，正巧接住了许乔，才免得她被后边的石头磕着脑袋。
“谢谢。”许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一时惊慌失措，露出少有的少女娇羞的姿态。
刚一睁开眼，敖战见不到泠剑，立即跃身而起，伤口却忽然被震到，疼得他直直挺不起身子。
“主子。”红颜连忙在他身边扶住他。
苍穆穆连忙站起身扶他坐下，吼一句回去：“你先看清楚自己的状况好不好！你想死的话就跟我说一声，我以后再也不管你了！”
敖战皱眉，心有不甘，“我不能死，至少笨丫头没说我可以死之前，我不能死。”
“不想死就给我坐下来！”苍穆穆凶了一句。
敖战试图推开她，“不行，我得去找笨丫头，她很危险！”
苍穆穆知道敖战的怪脾气，凡事一牵扯到泠剑他便立即六神无主，一向掌握大局的他会立马失了思考，想拦都拦不住。
“好好好，你去。”说罢，她从腰间拿出一颗黑色药丸，“去之前先把这个吃了。”
敖战二话不说，夺过来，一口咽下去。
苍穆穆气得咬牙，又摇摇头，当初她可是怎么哄骗都没让他吃下这玩意儿，如今倒是干脆得很，“这么不会提防别人，以前就让你别乱吃东西，下次干脆毒死你算了！”
一跺脚，苍穆穆去呼呼地便走了。
红颜一路上搀扶着敖战，许乔尾随，又有萧逸跟着，众人实力不凡。敖战熟悉地势，选了条山谷的暗道捷径往上走去。
山谷僻静，少去了穷奇作怪后，闻得了青鸟鸣叫之声，瞧见了潺潺瀑布飞流而下。
昆仑圣地，原本便是仙境，西王母久居此处万载千秋，一路上处处见着山精仙灵娇羞地躲着众人。
然，片刻后，一行人一路畅通无阻，却在进入山腰处时，被一人拦截而下。
萧逸立即走上前，而来者，正是——
出逃的孟婆。
“孟晴，跟我回去。”他伸出手，想拉她过来。
孟婆连连摇头，“萧郎，你为何要负我？”
虽已是余辉，山顶的光芒依旧着实有些刺眼。
眼前，是汉白玉砌成的八根石柱，围绕四周。她忽然走到中央，那一身红裙在风中摇曳摆舞，宛若是这世间最美的舞姿。
舞者张开双臂，半仰着头，一直旋转着，旋转着，像是在接受日光的洗礼，她发自内心地笑了。
他说，他喜欢看她跳舞，自由自在的模样，无忧无虑没有拘束。
来人走近，她亦不停下，这支舞是跳给他看的。
这次，是最后一次跳舞。
泠剑欢欣地伸出右手食指，道，“你看，这里就是诛仙台，昆仑山上的诛仙台！这里很美，对吗？”
独自旋舞着，泠剑亦不知道在伸手的同时，指尖摩擦着周围的空气，她已为自己画下一个圈，困住了自己，阻挡了他人，“你说，我跳舞美吗？”
“美。”倾歌看得有些痴了，忽然想起昔日的美好。只可惜，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哈哈哈——”她释怀地笑着，闭上眼睛，“这里的诛仙台，你知道从这里跳下的感觉吗？我每晚都在做这个噩梦，每次都从云顶天宫坠落而下。”
泠剑要摇头，撅起嘴，“对哦，你是上仙，你怎么会知道呢？那我告诉你可好？”她看了他一眼，微笑着，描述每夜追着她不放的梦魇，“底下是刺骨是寒风，冷得要命。我闭着眼睛，只能感觉到身子不停地往下坠落，一直掉，一直掉……”
“底下是无尽的深渊，伸出黑色的魔爪将我拉扯而下。我试图想伸手，可是站在上面的，全是默不作声的狗屁神仙！他们看着我的时候，有的内心在嘲讽，有的在窃笑，有的骂我不知死活，有的恨不得再落井下石一番。那是些面目可憎的面孔，即使我闭上眼睛，却感受地更清楚些！”泠剑越发肆无忌惮，从微笑转变成嘲笑，甚至带有点苦涩。
越是愤愤不平，泠剑越是心灰意冷，“呵呵，我做错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升位时便来附和拍尾，我失意时恨不得都上来踩一脚，一个个趋炎附势，他们又何尝不虚伪？”
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倾歌迈步上前，一把拉住泠剑，抱住她。
电流般的触碰让泠剑顿时感觉刺痛，立即伸手推开他。
倾歌亦不放手，将她拽到怀中，紧紧拥抱着，生怕她再次离开自己。静静地，他说，“够了，真的够了。”
再次被拥入怀中，泠剑便没有再推开，那一股清凉涌入心脉，让她顿时觉得冷静许多。停了片刻，她还是坚决地摇着头，“不够！不够！他们欠我多少，我定要让他们百倍、千倍奉还！不扰神界无宁，我绝不放手！”
紧揣白色衣襟的双手有些发抖，泠剑紧咬下唇。
倾歌屏住呼吸，这个世界寂静了，他再也无力多说什么，亦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无法更改她的决策，“若有来世，我愿你只为陌上良家女子。只做花上客，谈笑人世间。”
没有回声，泠剑沉默了许久。日头渐渐偏移，地面上的八根玉柱影子愈发见长，拉伸的倒影偏向东边，遮住了泠剑皎月般的容颜，遮住了她心底本不该有的触动。
眼神之间的对视，她不再闪躲，“那你可曾想过我是否愿意？”刹那间的缩动，指尖滑过那一袭的白衣，泠剑立即收回，推开他，“没有来世了，这次，我会亲手了结！”
“你要做什么？”倾歌拉住她，血红的霓裳被撕开了一道裂缝，泠剑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头也不回。
看着逐渐远去的身影，他兀自低头，无力地看着伸出的左手。他们之间的距离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看得到，却抓不住。
这样心痛的感觉……
泠剑扬过衣袖，走到中间的诛仙台上。背对夕阳，她伸起食指指向天空，“我要砸了诛仙台！我要让这天地皆臣服在我脚下！我要让那些虚伪的面目全部灰飞烟灭！”
影子被夕阳倒映在诛仙台的千年寒石上，拉长的黑影越渐变大，跃出了诛仙台上的圈界。倾歌抬起头看着她，地上的黑影仿佛像在向他耀武扬威，逐渐扩大的身影欲只手遮天。
“别再过去了。”他阻止她。
在前面，是安放在千年寒石上的轮回镜，一面能看到前世今生的镜子。忽然之间，他竟有些害怕，“你已经知道够多了，还想知道什么？”
倾歌看着她步步前进，心中，已不知是何滋味。
瑶姬，若你还是当初那个不沾世事的天界公主，那，该有多好？
或许，有了曼珠的时候，瑶姬，就已经死了。
“你有什么是不想让我知道的？”迈着步子，泠剑冷冷地反问。伸手触碰着寒石的边沿，不平滑的壁沿划破指尖，隐隐刺痛并没有让她缩回手，反正在上面触摸起来。
倾歌皱眉，“你明知道这样是逆天之举……”
话未讲完，泠剑打断道：“逆天又如何？天不容我，我何须畏它！”
她走到轮回镜前，拂袖而过，镜中再次浮现出那最后的画面——
同是诛仙台上，红衣女子被绑在柱子上，身上锁着一根很粗的银色铁链。白衣男子站在她面前，眼神漠视。
她一脸平静，薄唇微抿，丝毫没有囚犯的神情。
她说：“离韵啊离韵，终究是你，负我一生。”
白衣男子沉默不语。
她又道：“你知道吗，我曾想与你一同共渡余生，做一对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可是，直到沙华的出现。我以为生活很简单，只要做好人人敬仰的婉华仙子，做个王母的好女儿就够了，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究竟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