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气吞万里:刘裕北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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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兴师北伐(8)

姚泓惊奇地发现,姚丕的部下是一群“牛人”:刚才向前与晋军交战时是蜗牛,现在向后亡命奔逃时进化成犀牛。只见他们个个横冲直撞,人人勇猛无比,姚泓带来的大军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后边追击的晋军穿什么衣服,就让这群人给冲垮了!后秦军大溃,自相践踏,死伤惨重:镇西将军姚谌、前将军姚烈、左卫将军姚宝安、散骑常侍王帛、建武将军姚进、扬威将军姚蚝还有尚书右丞孙玄等一大批后秦高级官员,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自己人踩死或打死了。皇帝姚泓还算命大,没被败兵撞倒,单骑逃回了皇宫。晋军则在后秦败兵的引导下,顺势攻入了长安城。

这就是那个早晨发生在长安北门的故事,没有像模像样的战斗,只有惊天动地的溃逃,王镇恶没费太大力气,就取得胜利。晋军的旗帜在时隔一百零一年之后,再次插上了华夏第一故都的城头!

【姚秦末日】

逃回皇宫之后,姚泓清醒过来,知道他必须搬家了,现在有一件大事要做——赶快逃!

他让河间公姚裕召集几百名骑兵,计划一起出长安东门,奔石桥,准备与尚握有不少军队的大将军姚赞会合。

可惜这也只是一个计划。因为在五年前,王镇恶也干过和今天差不多的事,率一小队士兵奇袭江陵,得手之后就因为城门没有封好,让刘毅逃出江陵,差点儿惹出大麻烦。这样的错误,岂能再犯第二次?所以,等姚泓等人从皇宫奔出来,他们才发现长安各门都已让晋军把守严密,根本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性,他们像没头苍蝇一样碰了几次壁之后,不得不又退回皇宫。还好,王镇恶因为兵少,一时只顾得了四面城墙,没有向城内攻击,皇宫暂时没事。

没过几个钟头,姚泓最后的希望——驻防灞东(距离长安不到四十里)的东平公姚赞得知了姚泓又被晋军打败的消息(他可能还不知道长安已经让王镇恶攻破),极为悲痛,召集部下,向他们告知了这个噩耗。众人的表现如同《三国演义》中得知刘禅投降的姜维部众,个个都很“忠义”:纷纷以刀击地,泣血盟誓。

美中不足的是,在这感人的一幕中缺少了一个重要人物——驻防石积的辅国将军胡翼度。这员后秦老将很久前就明白一个道理: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所以他早与晋军的谍报人员拉上了关系,现在见后秦这条破船沉没在即,就在这一天,悄悄扔下自己的军队,投降刘裕去了。

不过,姚赞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追究胡翼度的叛国行为了。当天,他带着手下这批忠义之士,回师长安。至当天深夜,姚赞大军终于赶到石桥,才发现长安各门都有晋军把守,众皆大惊:完了,长安已经失守!后秦军的士气迅速降到了零。

就像一群老鼠见到猫,还没等姚赞反应过来,手下万余后秦军便“轰”的一下,各自逃命,作鸟兽散!后秦最后一支主力部队,也戏剧性地不复存在了。

第二天,八月二十四日,长安城内,未央宫中,走投无路的姚泓打算举行一个仪式,这也是他在皇帝这个职位上还能干的最后一件事。

要举行这个仪式,一般需要以下道具:丧车一辆、棺材一口、绳子一根、玉璧一枚。具体操作程序是这样的:仪式的主角脱掉上衣,打个赤膊(因无女子出演过这个角色,故无少儿不宜之嫌),把绳子套在脖子上,嘴里衔上玉璧,后边跟着丧车,车上载着棺材,跪在合适的地点,等候胜利者发落。那样子,很像拴在门前叼着骨头的狗。

如果用一千多年后的标准语法,这个屈辱仪式可以叫做“无条件投降”。是的,温和懦弱的后秦皇帝已经输得干干净净,失去了最后一点讨价还价的本钱,现在除了听凭刘裕摆布,还能如何?自古没有不亡之国,举行这个仪式的君主,姚泓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一百零一年前,长安城的另一位主人,晋愍帝司马邺也同样干过,盛衰荣辱,天道循环而已。

不,还有别的选项!姚泓最后的命令被出人意料地打断了,提出异议的是一个小孩,姚泓十一岁的儿子姚佛念。

从史书的记载来看,姚佛念是一个神童,悟性极高,可能因为过早接触了太多你死我活的皇族内斗,使得这个孩子的心理年龄远远超过了生理年龄,甚至超过了他的父亲,他说:“从慕容家的先例来看,晋国人肯定会肆意放纵他们的杀戮欲,父皇即使投降,多半也不能免死,只是多受些屈辱罢了,还不如自杀,起码可以死得有尊严些。”

听了儿子的话,姚泓只是不停地悲痛流泪,却不答话。和败于刘裕的另一个亡国之君慕容超相比,姚泓的多数指标比他强,但其中不包括骨气。姚佛念看到父亲仍在犹豫,便作出了自己的选择,为父亲带路。男孩爬上高高的宫墙,纵身跃下,结束了自己幼小的生命。男孩还要孤独几天,因为他软弱的父亲没有马上跟来。

只过了片刻,姚泓便带着皇后与身边的文武官员出现在王镇恶大营,正式投降,随后被王镇恶逮捕,关入监狱。由当年资深老狐狸,杰出的厚黑学家姚苌同志,用尽了诡诈奸谋与背信弃义创建的后秦帝国,终于在他孙子手中灭亡了,共易三主,传国三十四年。

【大会未央殿】

灭亡后秦,收复关中,这既是王镇恶、沈田子等人的战功,更是刘裕的成功。从带着一百多号人,发动京口起义那天算起,刘裕用了十三年的时间,克服了数不清的困难,战胜了一个个对手,不但真正统一了南方,而且也收复了差不多半个北方,让晋朝疆域占到天下的三分之二,南朝军威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在当时不少人看来,晋军如果乘胜前进,拿下剩下的三分之一似乎也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事了。比如此时的北凉王,那位曾自称要担当晋军右翼的老狐狸沮渠蒙逊,在得知一向被看做强国的后秦当真已为晋军所灭时,大惊失色。正好他手下有一个叫刘详的汉人官员前来奏事,表情好像很愉快,沮渠蒙逊立即大发神经,怒吼说:“你听说刘裕入关了,所以很高兴,是吗?!”于是,刘详就成了史上第一个因为微笑服务而掉了脑袋的倒霉蛋。

但是,作为后人,我们清楚地知道,沮渠蒙逊多虑了,因为这已经是南方六朝扩张的巅峰,而巅峰的含义,就意味着接下去的路,将是下坡了。尽管笔者也不愿意承认,但历史的事实是不能篡改的。

《周易》有“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的说法。刘裕是如何迈过自己人生的顶峰,走上下坡路的?这在当时是不可避免的吗?就让我们顺着历史的轨迹,去寻找答案吧。

九月初,刘裕离开郑城,以征服者的姿态前往长安,得到消息的王镇恶立即赶往灞上,迎接最高统帅的到来。

此时在刘裕麾下可谓名将如云,王镇恶大概算得上其中个性最突出的一个。这种突出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在作战中,其他诸将大都是按刘裕的指示行事,属于执行型人才,反正刘裕是冠绝一时的军事天才,只要严格执行他的命令,一般都能胜利。但王镇恶不迷信权威,多次在刘裕指示之外提出自己的作战计划,并且也屡次获重大成功;第二,王镇恶曾多次违反刘裕的指令,如在讨伐司马休之时纵兵掳掠、行动迟缓以及在攻克洛阳后不等后援擅自进军等,虽然也捅了不少娄子,但基本上都能把自己挖的坑填上,没误过大事。对一位将领来说,这种不听招呼的个性显然不是什么好事,从古至今,有多少名将未败于战场,却在这上边栽了跟头。

公正地讲,刘裕对于王镇恶的才华和功绩,还是非常赏识的,但对他常常不服从上级安排,且喜欢出风头的行事作风,还有在关中地区民众间表现出来的强大号召力(弘农募粮事件),已经心存疑虑。

当然,这种猜忌不会表现在公开场合。所以两人一见面,刘裕的开场白就毫不吝惜赞誉之词:“帮助我成就大业的人,就是将军你啊!”王镇恶则马上叩头拜谢,发扬先人后己的忘我风格:“这次成功,全都是仰仗明公您的威名,以及将士们舍生忘死的努力,我王镇恶哪有什么功劳?”刘裕听罢又笑着说:“你想学冯异(汉光武帝刘秀麾下名将,为人平和谦让,当其他众将为战功大小和赏赐多少争得脸红脖子粗时,屡立大功的冯异往往避开众人,独坐树下,人称“大树将军”)吗?”完全是一派上下一体、公而忘私的感人景象。

不过,在另外一些方面,场面就没那么和谐了。一到长安,刘裕便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姚佛念预言的正确性,没有辜负十一岁男孩的“信任”:后秦平原公姚璞投降,杀!蒲坂守将,并州刺史尹昭投降,杀!前后秦军总司令,东平公姚赞率姚家皇室宗亲一百余人投降,统统杀!

姚泓暂时没事,原因当然不是刘裕突然对他大发慈悲,而是作为后秦的末代皇帝,他将被送往建康,当着晋朝官员百姓的面,享受高规格的死刑。好借用他那颗高贵的脑袋,向天下宣示刘裕的赫赫神威!

那些谱系疏远的姚秦宗室幸运一点儿,可以保住一命,但也全部被强制移民,迁往南方接受监管。

不管刘裕出于什么考虑,这种做法都有些过分了,对稳定关中局势很不利。原先因为后秦灭亡,就已经人心惶惶的羌人民众,此时出于恐惧,纷纷离开已经生活了几十年的土地,形成浩浩荡荡十几万人的难民潮,向陇西方向大逃亡。刘裕命沈林子率军追击,俘虏了其中一万多人。

另外还有些没有落入晋军之手的老熟人,如司马休之父子、司马国璠、鲁轨、韩延之等,以及后秦将领姚成都、姚和都等人则逃入北魏,被长孙嵩收留。得知后秦灭亡的魏主拓跋嗣还专门下令:凡能够救出姚姓宗族,并将他们送往平城的人,都给予重赏。

一同开始大搬家的还有后秦建国以来收集的各种国宝,如彝器(一种祭祀宗庙用的礼器)、浑天仪、土圭(用于测量日光,制定历法的一种仪器)、记里鼓车、指南车等,都作为战利品,被送往建康。后秦国库中积存的大量金帛珠宝,则被刘裕全部拿出来,赏赐给了参与北伐的全体将士,那些追随刘大哥打天下的北府老兵们人人都发财了。

不过,凡事总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因为刘裕是后到的,所以在刘裕之前,后秦的国库实际上已经被人光顾过了,那个率先光顾的人自然是王镇恶。王镇恶进国库可不是为了写“到此一游”,他更改账目,明偷暗抢,狠狠地发了一笔大财。对此,刘裕心知肚明,但因为他功大,且刘裕对有军功的部下出手一向阔绰,也不太在意。直到有人向刘裕告密说王镇恶私藏了姚泓的御用辇车,居心叵测。这就不能不管了,刘裕派人暗察,发现王镇恶只是把辇车上的装饰剥个干净,而将那辆“裸车”扔进城角的垃圾堆了,听了这个报告,刘裕不禁哑然失笑,看来这小子只是爱财,就不再过问此事。

王镇恶原来就不是个廉洁的人,但这次“剥车行动”仍显得有些过于做作,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秦朝大将王翦,率大军出征楚国时,竭力向秦王嬴政表现出对钱财的贪婪以示自己胸无大志。综合来看,王镇恶这次偷盗后秦国库的真正动机,恐怕还是贪财与避嫌兼而有之。不过这种办法对于十二岁就当上君主,没在基层混过的嬴政是有效的,但要拿来哄同样当过别人的部下,同样装过孙子的刘裕,并不那么有效。

赏赐完了有功之臣,刘裕亲自前往长安北郊的五陵原,做了一件很有象征意义的事——拜谒了汉高祖陵,向这位逝去已久的旁系远祖致敬,其中隐含的深意,可意会,不可言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