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气吞万里:刘裕北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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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刘公治晋(8)

另有一说,徐道覆遣人装成商人,到南康郡(今江西赣州市,地处五岭以北,不在卢、徐的控制范围内)砍伐木材,假称要运到北方贩卖。等木材砍下,这批“商人”又谎称资金不到位,在南康当地“放血大甩卖”,南康当地人购买了这些木材之后,因从南康到豫章的水路不好走,木材运不出去,只得囤积在家。等徐道覆起兵后,首先突击占领南康,再没收民间木材造船。较之前一种说法,此说将物资储存在敌人地盘上,更显得徐道覆艺高人胆大。此说也有难以解释的疑问:如果木材是储存在南康,必须攻下南康才能开始造船,等船只造好才能进一步挥军北上,如此将丧失进攻的突然性。

等得知刘裕北伐南燕的消息后,徐道覆知道他一直在等待的战机已经到来,立即写信给卢循,请求挥军北上,乘虚袭击建康。在得不到卢循的赞同答复后,徐道覆亲自赶到番禺,为小舅子分析天下大势。

在历史上,此次谈话是一番极有见地的宏论,后来未获成功的原因是执行层面出现了误差,如果不以成败论英雄的话,徐道覆其实也算得上是一位战略规划大师。他先是说明此时北伐的利处:“我们现在住在岭南是迫不得已的事,难道你还真想长住下去,把它传给子孙?我们之前之所以不能北上,只是因为打不过刘裕一个人罢了,如今刘裕北上伐燕,屯兵于坚城之下,久久不能攻克,看不到回来的日期,这正是我们北伐千载难逢的良机啊!我军的战士早就渴望着回家乡,大军一旦北上,将人人敢死,个个当先!我们用这批决死之士,要击破刘毅、何无忌之流的拦截可谓易如反掌!只要一举拿下建康,摧毁晋朝的根本,刘裕即使回来,也是大势已去,难有所作为了。”

接着,徐道覆又分析此时不北伐的害处:“如果你甘心放弃目前的良机,又真能长久苟安吗?别忘了我们是什么出身,朝廷早把我们视做心腹之患,防范和猜忌何尝有一日稍减?我军如果不作为,等刘裕灭燕之后,休兵两三年,然后让皇帝下一道诏书,征召你到建康朝见!到时候你怎么拒绝?去了是自投罗网,如果不去,刘裕就将进驻豫章(今江西南昌),指挥他手下那批精兵猛将,越过五岭南下,纵然以卢公您的英明神武,恐怕也抵挡不住吧?因此今天的时机万万不可以错过!如果你不干,那么我宁可单独行动,从始兴北上出击寻阳!”

卢循虽然实在不想再打仗,但徐道覆决心如此大,说得也确实在理,让他无法反驳。而且徐道覆不光是他的姐夫,还是军中第一员上将,足智多谋,能征善战,在将士中威望甚高,没有他的支持,卢循也无法在军中立足,所以卢、徐两人早已是一辆车上的前后轱辘,不得不同进退,想不同意也不可能了。

得到卢循的肯定答复后,徐道覆马上返回了始兴。依据当年的销售记录,将始兴民间储存的木材全部征用,立即开工建造战船,按《晋书·卢循传》及《资治通鉴》的说法,仅用了十多天时间,徐道覆就将数万大军北上用的战船制造完毕!这个时间记录很可疑,虽然那个时代建造战船所需的技术含量不高,但仅用十几天就建成一支庞大舰队,速度也快得有点不可思议了。而且刘裕伐燕是从义熙五年四月开始,这样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一旦开始就不可能保密,卢、徐直到义熙六年一月或二月才出兵北上,中间有九到十个月的时间,这样长的时间跨度是无法用情报传递时间来解释的。

不管徐道覆造船用了多少时间,可以肯定的是在义熙六年初这项工作已经完成了。以当时的标准而言,这是一支蔚为壮观的舰队,数量庞大,号称“舳舻千计”(舳,指船尾,舻,指船头,意思是船尾接着船头,形容数量众多),而且船只普遍较晋朝政府军的战船更加高大坚固!

但这里有个问题:始兴附近的河流既不通湘江,也不通赣江,船只造好后是如何下水的?南康虽在赣江边上,但史书明确记载“赣石水急,出船甚难”,似乎并不适合大型战船航行。即使卢、徐手下的老船工们技艺超群,可以克服这一困难,那么出赣江的徐道覆一路有船了,出湘江的卢循一路又该怎么办?由于资料不足,无法知道他们是如何战胜这重重困难的,但可以确定,他们确实做到了。能够如此高效地完成复杂艰巨的军备计划,即使不考虑作战,徐道覆也是个难得的人才!

准备完毕后,五斗米道的武装信徒们正式从始兴出发,倾巢出动。他们分兵两路,同时北上:由卢循亲自指挥西路军,沿湘江北上,进攻长沙;由徐道覆指挥东路军,沿赣江北上,直指豫章。五斗米道与晋帝国十多年来的恩恩怨怨,终于要做一个最后了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豫章之战】

又一盘决定南中国命运的大棋开局了,南方三大集团先后都参与了此次博弈,分别是:一、五斗米道代表队,主要参赛选手有卢循、徐道覆、荀林(身份存疑);二、东晋代表队,主要参赛选手有刘裕、刘毅、何无忌、刘道规、杜慧度(属于编外替补队员,参赛纯属偶然);三、谯蜀代表队,主要参赛选手有谯道福、桓谦(桓谦本属于后秦,前不久转会到谯蜀)。棋局的走势可以用一句话简单概括:五斗米道代表队与东晋代表队决死相拼,谯蜀代表队乘机给东晋代表队添乱。

此时,对弈的各方各自投入了多少本钱呢?史书没有明确记录卢循和徐道覆从始兴出发时各自的兵力,但提到他们在第二次桑落洲会战前会师,兵力达到十万之众!这个数字过于夸大,估计卢、徐两军在攻入荆、湘、江三州后招募了大量新兵,也可能把随军家属算在其中,但即使如此,史书的记载也多半被夸大了。在孙恩投海时,余部只剩下几千人,后来卢循继任首领,也没有发展壮大的记录,后来数次被刘裕打败,像赶鸭子一样被赶下了海。所以跟随卢循到达岭南的三吴老兵不可能很多,应该超不过一万人。打下广州之后,卢循倒是可以休养生息了,但广州毕竟人烟稀少,从东晋到刘宋时期统计人口数一直在二十万上下,成年男丁不过六七万,就算全部当兵也达不到十万。如果卢循的广州政权达到三国时蜀汉政权的征兵强度,约占统计人口数的十分之一,是三国时期的最高水平,那可以在广州征兵两万。不过,如果无视自身供给能力,立足于以战养战,使军队数量在短时间内再增加一点也是可以的,只是无法一直维持。北伐前,是有可能进行这种突击式扩军的。综合上述,卢、徐开始北伐时的兵力最多超不过四万,精锐的三吴老兵一万,扩充的岭南新兵三万。

此次战争中卢循在客观上的盟友谯蜀,拥有的总兵力不详。但谯蜀的面积与政权的强力程度都大大不如蜀汉,蜀汉常备军为十万左右,谯蜀的军力肯定要小于这个数字,而且他们只是来搅局,并未全力出动,投入兵力大约为两万。

对局的另一方,此时晋朝建康政府所拥有的野战部队主要有四支:最强大的自然是刘裕指挥下正在与南燕作战的北伐军团,兵力估计六至十万人;荆州(总部江陵,今湖北江陵)军团,由荆州刺史刘道规指挥,兵力不详,其军队需北防后秦、西防谯蜀、南防卢循,同时桓氏在荆、江等州仍有一定影响力,各地都需配备一定的弹压力量,故荆州军团的兵力部署较为分散;江州(总部寻阳,今江西九江)军团,由江州刺史、安成郡公何无忌指挥,兵力不详,分布也比较散,原因与荆州类似;豫州(总部历阳,今安徽和县)军团,由豫州刺史、南平郡公刘毅指挥,兵力两万,是晋军留守部队中较强的一支机动力量。加上各城守备部队,东晋的总兵力估计在二十万左右。

以总的实力论,优势肯定在建康方面,但因为刘裕和大部分精兵猛将暂时被拴在南燕战场,剩下的军队又过于分散,可机动作战的军队不多,短期内,卢循与徐道覆在单个攻击点上都能拥有兵力优势。

军兴伊始,由于晋军在荆湘和江州的南部兵力都比较薄弱且毫无准备,故卢循和徐道覆两军势如破竹,南康、庐陵、豫章各郡的守臣都望风而逃,各地告急的奏章很快雪片般飞往建康尚书台,负责在朝廷留守的孟昶等人情知不妙,忙草拟圣旨,急调刘裕大军班师。

由于南燕刚刚被消灭,广固刚刚被强制拆迁,地方形势还不是很稳定,为了不让刚到手的桃子又被别人摘去,刘裕灭南燕后并没有马上南归,而是在当地停留了二十一天,甚至放出话说要经营下邳,并将以此为基地收复河南、关中!用来震慑后秦、北魏,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同时,刘裕着手组建收复地区的地方政府机构:为笼络当地望族,南燕降臣韩范被任命为都督北青州(因东晋已在广陵设置过侨置青州,刺史为诸葛长民,南燕灭亡后其地改称为北青州,原侨置青州改称南青州)八郡诸军事兼燕郡(今山东青州)太守,另一降臣封融被任命为渤海(今河北南皮)太守。但实权还是要掌握在自己人手里,所以同时任命长史羊穆之为北青州刺史处理民政,大将檀韶为琅琊太守,作为驻防晋军的武力后盾,让刘穆之暂留,全盘处理善后事务。

二月二十六日,得到紧急诏书的刘裕得知南方军情严峻,正式率北伐大军南归,但辎重众多,行军速度很慢。

就在刘裕大军缓慢南归的同时,南方战局正迅速向着不利于晋军的方向转化。驻防寻阳的江州刺史兼镇南将军何无忌,在得到徐道覆军北上的消息后,立即命令,全军南下迎敌。

对于何无忌的命令,他的手下多不赞同。长史邓潜之进言说:“刘公不在,国家是安是危,就看将军此次出击的结果,不可以不慎重。听说卢、徐叛军舰船精良,又是据上游顺流而下,势难抵挡,我军最好不要与之正面争锋。方今的上策,莫过于决开南塘的堤防,使赣江水位下降,叛军的大船行进就会变得困难。然后集中兵力扼守豫章、寻阳二城,坚守不战,他们绝对不敢绕过我们进攻建康。我军养精蓄锐,待叛军筋疲力尽,再寻机攻击才是万全之策。如果轻易将成败系于一战,万一失利,就追悔莫及了!”

参军殷阐也劝阻说:“如今卢循的部众,或者是三吴一带的老贼,全都身经百战,或者是在始兴一带招募的亡命之徒,敏捷好斗,都不是好对付的,不可以轻视。将军最好驻守豫章,同时招集分散在各郡县的军队,等大军会合后,再与其一战也还不算晚(从这条建议也可证明江州晋军分布很散)。如果仅以现在这点兵力,轻率前进,恐怕会得到让人后悔不已的结果。”

尽管二人苦劝,但据史书记载,何无忌全不接受,只是史书未提不接受的原因。原因大概有以下两点:一是时间来不及。徐道覆军是从南康顺流而下,何无忌军是从寻阳逆流而上,双方速度不一样,邓潜之和殷阐的计划都提出要抢先扼守豫章,但实际上南北对进的两军相遇地点正在豫章,豫章的晋朝守臣早已逃亡,何无忌已无先手优势,难以在徐道覆攻城前完成防守部署,更不用说决开南塘堤防了。二是何无忌轻敌。不管卢循还是徐道覆,都曾屡败于刘裕,被打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遁海才得以逃生。对这群北府军的手下败将,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三月二十日,何无忌军与徐道覆军在豫章附近的赣江中迎头相遇,徐道覆沿河西岸布水阵,何无忌布阵在其东面。没有半点犹豫,何无忌立即率江州水军向西面发起攻击。徐道覆事先已有布置,抽出数百名弓弩手埋伏于西岸的小山上,此时不慌不忙,让本军稍稍后退,将晋军诱入弓弩手射程范围,然后一声令下,箭如雨下,本军战船也回身反攻,两面夹击晋军。晋军由于战船偏小,士兵缺少甲板保护,只能以盾牌掩护,但挡得了上边,挡不了前边,顿时陷入被动。激战片刻,更糟糕的事发生了,战场上突然刮起了强烈的西风,晋军的小船被风吹向东岸,已不成阵势。徐道覆自然不会错过良机,立即借助风势,出动楼船(中国古代一种具有多层建筑和攻防设施的大型战船,外观似楼,故称楼船)猛烈撞击晋军小船,只要碰上,晋军小船无不被撞翻,晋军大溃,纷纷弃船逃生,完全丧失了抵抗能力。

何无忌见败局已定,不愿做逃跑的将军,厉声喝令左右:“把我的苏武节拿来!”(指旌节,是中央权力的象征物,由八尺长的竹竿做柄,上带三重由牦牛尾巴制成的装饰物。因汉代使臣苏武出使匈奴被扣十九年,持节不辱,故后世以“苏武节”代指忠臣的气节)。身边的人把旌节送上来,何无忌便手持此节,奋力督战,决不后退一步,直到徐道覆的军队从四面围上来,冲上他的座船,将他打死于船上。京口举义的主要首领,建康政府三巨头之一的何无忌本非无能之辈,却终因一时轻率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也替徐道覆洗刷了遇北府军不胜的历史,成就了他的名将之名。得手之后徐道覆继续北进,大约在三月底,攻占寻阳。

与此同时,卢循所率西路军也进展顺利,连下桂阳(今湖南郴州)、湘东(今湖南衡阳)各郡,在长沙(今湖南长沙)击败荆州刺史刘道规。刘道规被迫收兵退保江陵。卢循乘胜追击,一举攻克巴陵(今湖南岳阳),从而切断了荆州与建康方面的联系。就这样,在卢循与徐道覆开始北伐后约两个月内,五斗米道军团就攻占了大致相当于今湖南、江西两省的地盘,并歼灭何无忌军团,重创刘道规军团,战果赫赫!

【再战桑落洲】

祸事就像天上的比翼鸟,地上的连理枝,一般总是手牵着手成对出现。晋军南撤一路上走得本来就很不顺利,才开拔不久,就发生了瘟疫,军中除了伤员,多是病员,无伤无病的指战员很少,不得不一路拖拉,行军宛如龟爬。刘裕只得在下邳(今江苏睢宁县西北)重新编组,将辎重粮秣和大部分伤病将士送上船,安排他们走水路南下,自己率少量身体健康的精锐步卒由陆路步行南归。结果才走到山阳(今江苏淮安),刘裕惊悉老友何无忌战死,坏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

在晋朝军界三巨头中,何无忌为人较低调,而且一向与刘裕关系亲密。在处置刘敬宣征蜀失利和殷仲文谋反事件中,他都是刘裕的政治盟友,密切合作,有力压制了另一巨头刘毅。如今他身死豫章,于公于私,都是刘裕的重大损失。不过,震惊之余,刘裕暂时已来不及为老朋友的死伤心了,他更担心建康会不会失守。虽然在姑孰(今安徽当涂)还有刘毅的两万大军,但既然连何无忌的江州军团都能这么快就没了,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