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气吞万里:刘裕北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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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刘公治晋(6)

本来晋军的首项目标已经完成,可少年气盛的孟龙符偏偏想要超额完成任务,也不等后续晋军赶来,便独自追赶败走的南燕军队。晋军骑兵数量本来就少得可怜,他又追得太过积极,把从骑都远远甩在了后面,几乎是一人冲进了数千敌军之中,南燕军立即将他团团围住。孟龙符毫不畏惧,抖擞精神,往来冲突,每一回合都要让几名燕军丧命槊下,但终因寡不敌众,最后战死阵中,年仅二十二岁,毕竟以一敌千的神话不是时时能够上演的。

公孙五楼虽然侥幸杀了孟龙符,却被晋军的勇猛无畏给吓住了,尽管他此时的兵力应该多于晋军的先头骑兵,也没有胆量返回去招惹沈田子了,只得率军退回。慕容超的干渴战术失败了,他现在只能把击败晋军的希望寄托在南燕军最后的王牌——甲骑具装上了。

在临朐城的南边平野上,晋军已经集结完毕,刘裕让大军稍事休息后,开始发起正式攻击,大战终于要打响了。因为这是刘裕第一次与北方军队打仗,他还没有与甲骑具装交战的经验,本着量敌以宽的原则,刘裕采取的战术非常谨慎。

为了防备南燕军的重骑兵从侧面冲破晋军阵形,刘裕将军队排成一个巨大的方阵,动用四千辆兵车,两两相连,在两翼展开,以阻止侧面冲击。兵车靠外侧的一面,全都竖起了由木板或生牛皮做成的护幕,其结构类似后来机枪或火炮上的防盾,阵中的晋军可以通过护幕间的缝隙,射杀迂回攻击的燕军骑兵,而燕军骑兵的弓箭则被护幕阻挡,很难对阵内的晋军构成有效杀伤。晋军的主力步兵则聚集在方阵中央,向前方伸出如林的矛槊,闪耀着冷森森的寒光,与两侧的车兵密切配合,缓慢而坚定地向临朐城方向推进,显出不可阻挡的强大气势!晋军数量不多的骑兵,被刘裕当成了救火队,在方阵的两侧和后方机动巡逻,随时救援可能出现的险情。就这样,刘裕将数万大军做成了一座移动的坚固城堡,足够崩落同时代任何一支骑兵的牙齿!

慕容超不相信自己的重骑兵会打不败刘裕的步兵,确实很想试试。他任命兖州刺史段晖为主帅,率全军迎战晋军,打算先用重骑兵冲破晋军防御阵形,再将步兵投入追击,力求打败刘裕。自己则高坐临朐城头,远远观战。

南燕军首先发起了攻击。甲骑具装们虽然披着厚厚的甲胄,但冲向布满锐利矛尖的方阵正面,显然也不是明智之举,于是他们向两翼机动,试图冲破防御力相对薄弱的方阵侧面。当然,这只是他们一相情愿的想法,他们很快发现:由兵车相连组成的路障更难突破!战马再强壮,也是血肉之躯,去和没有痛觉的兵车相撞,倒霉的只是马,顺带着马上的骑兵。不仅如此,他们的箭和槊也很难伤到护幕背后的晋军,晋军士兵却能躲在护幕后通过幕间的间隙,用强弩给他们一一点名。这仗打得真让南燕骑兵郁闷啊!

几番冲突,南燕骑兵毫无进展,损失却不小,部分骑兵不得不冒着晋军阵中射出的箭雨,从晋军方阵的两侧冲过,迂回攻击晋军后方,这个方阵总不会没有软裆吧?可刘裕又让他们失望了,方阵的后方,是晋军参军沈田子之弟沈林子率领的精锐预备队,他对这些勉强冲到晋军阵后,差不多已成强弩之末的零散骑兵,来一个劈一个,管杀不管埋!

简单介绍一下沈田子沈林子兄弟。与刘裕手下多数将领出身北府的“根正苗红”不同,沈氏兄弟的出身并不好。他们的父亲沈穆夫曾在王恭手下任前军主簿,王恭倒霉后流落会稽,郁郁不得志。不久,孙恩造反,沈穆夫也不知道是不是脑袋让驴踢了,晕乎乎地加入了孙恩的队伍,还颇得重用,被孙天师任命为前部参军、振武将军、余姚令。可惜好景不长,孙恩让刘牢之打得稀里哗啦,留沈穆夫等人在山阴给他断后,自己撒腿逃上了海岛。北府将领高素攻克山阴,俘虏了沈穆夫等人,作为孙恩集团的重要成员,沈穆夫论罪当族诛,他和四个兄弟全被斩首,五个儿子沈渊子、沈云子、沈田子、沈林子、沈虔子却乘着混乱之机侥幸逃脱,昼藏夜出,躲藏于草泽之间。后来刘裕受刘牢之命,坐镇句章,军纪严明,沈林子认为这个人可以投奔,便主动前往求见刘裕,归罪请命。刘裕吃惊于沈氏兄弟的见识器度,决定予以庇护,将沈家兄弟迁往没有熟人的京口以避人耳目,并给他们安排住处,从此沈氏兄弟便成了刘裕的心腹,其中老三沈田子和老四沈林子都成长为威震一时的名将。

激烈的战斗已经从早上打到了下午,南燕军数次迂回均告失败,急红了眼的主帅段晖把全部主力都投入了战斗,力图阻止晋军前进,战事胶着,一时尚看不出胜负。但因为南燕军已无力从侧后袭击晋军,使得晋军防御后方的部队暂时闲置,换句话说:南燕军已经使尽全力了,而晋军还没有。

见此战况,参军胡藩向刘裕建议说:“燕军已经把全部力量都投入了战场,现在临朐城的防御一定非常空虚,我愿率防御后方的骑兵绕道袭击临朐,当年韩信在井陉大破赵军就是这样做的!”刘裕一听,正中下怀,孙子曰:“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打了大半日都是“以正合”,等的就是这个“以奇胜”的机会!他立即命令胡藩、檀韶、向弥三将率骑兵从阵后退出,向东兜了一个大圈子,绕到南燕军背后,直取临朐。冲到临朐城下时,胡藩等人高声宣称是从海上登陆的晋军援军,城上不多的守军听说晋军又有大部队从海上登陆增援,吓得更加不知所措,乱成一团。机不可失,晋军立即攻城,向弥身披铠甲,奋勇当先,第一个攀上城头,守军一触即溃。正在城上观战的慕容超听说晋军已破东门,大惊失色,弃城而逃,投奔正在城南指挥大军激战的段晖,却没有好好想想,这一举动将给大军带来怎样的影响。

片刻之后,临朐城头的南燕旗帜被砍落,换上了晋军战旗,在猎猎风中飘扬!正在奋力拼杀的南燕军突然发现身后的临朐城已经失守,既震惊又沮丧,难道皇帝被俘了?我们已经输了?士气顷刻瓦解。刘裕知道胜局已定,命令全军不再管阵形,全力猛攻!刹那间,在刘裕挥军猛攻之下,南燕军兵败如山倒,再没有抵抗的勇气,纷纷溃逃。包括主帅段晖在内的燕军十余员大将被晋军斩杀,不过慕容超、公孙五楼等人倒是腿快,成功逃回了广固,但经此一役,南燕军的主力已基本被歼。集中在临朐的大量南燕军辎重,包括慕容超发布命令用的玉玺、出行时乘坐的三十六辆御辇以及全套皇帝仪仗,都变成了晋军战利品!

刘裕没有花时间来检点辉煌战果,他知道还不算完,打蛇就要一棒子打死,不给它还口的机会,所以命令部队不顾疲劳,立即追赶慕容超,不要让他跑远了,目标:广固!

【围攻广固】

就刘裕时代的人来说,广固是一座历史并不悠久的城市。十六国初年,汉军大将曹嶷进攻齐鲁,打败并驱逐了西晋青州刺史苟晞,夺占青州。不久,因为曹嶷的上司王弥被石勒袭杀,曹嶷成为一支独立的割据势力,只是在表面上臣服于汉国。既然已经是自己的东西,当然得用心打点。青州原本的首府在临淄,也就是春秋战国时代齐国的都城,虽然交通便利,土地肥沃,但四野平旷,易攻难守,不适合当做乱世的大本营,于是曹嶷决定重新选址,新建一座城市。经过仔细勘测,曹嶷选中了今青州市益都区西北的一块地皮,经数年精心施工,一座坚城拔地而起,此城位于尧王山以南,三面临水,一面靠山,因“有大涧甚广,因以为固”,而定名为广固。广固城建成后,立即取代了临淄的地位,成为齐鲁之地的中心城市。

因为从选址到设计施工都完全按照军用标准,不太考虑居民和工商业需要,所以广固城并不大,更像一座军事要塞。据考古实测,广固古城东西长约八百米,南北宽约六百米,面积还不到半平方公里(不过这可能只是内城的大小,不然也太小了,如何能当国都)。但的确非常坚固,易守难攻,这在乱世是不可取代的最大优点,成为各方势力必争之地。而“兵家必争之地”实际上是一个不祥词汇,意味着这块土地将比一般地方畅饮更多的鲜血、目睹更多的杀戮与苦难,尤其是在十六国这样的乱世。自广固建城以来,已经发生过两次大规模攻防战,小的冲突不计其数。

第一次大战发生在晋太宁元年(公元323年),后赵主石勒命侄子石虎率四万大军进攻青州。曹嶷不是石虎对手,招架不住后赵大军的攻击,青州所属郡县纷纷失守,只好退守广固城中。谁料屋漏又逢连夜雨,赶上城中瘟疫流行,万般无奈的曹嶷只得开城投降。一贯凶残成性的石虎并不因为对手屈膝就高抬贵手,破城后执意屠城,杀了三万多人,眼看就要把广固变成鬼城,幸而后赵刚刚任命的青州刺史刘征劝阻他说:“既然派我来当青州刺史,就是要治理这里的百姓,你把人都杀光了,让我这个刺史怎么干?”石虎才稍给面子,留男女七百人不杀。而“广固城之父”曹嶷则被送往襄国斩首。建城没几年,绝大部分居民和建设者便命丧黄泉。

石虎屠城三十三年之后,广固城下再次烽烟骤起。晋永和十一年(公元355年)十一月,前燕主慕容俊命四弟太原王慕容恪为统帅进攻割据青州的段龛。第二年正月,前燕军大败段龛军于淄水,进围广固。面对坚城,慕容恪为了减少损失,采取了围而不攻的策略,在城外修高墙、挖深堑,断绝了城中一切补给,对其他郡县则以怀柔手段招降安抚。尽管与石虎大不相同,慕容恪仁义素著,但战争仍然是战争,不可能不带来灾难,前燕军围城至十一月,城中粮食早已吃尽,以至人相食。濒临绝境,段龛倾其全力出城一战,又败,最终不得不自缚请降。慕容恪入城,没有再多杀一人,只是在安抚救济城中百姓后,将其中的鲜卑、匈奴、羯等民族的三千余户迁往蓟城,以削弱当地实力,抑制离心倾向。

如今,又是五十三年过去了,广固又迎来了一位新的征服者——刘裕,他将如何而对这座坚城?能够超越两位前辈吗?

大败而回的慕容超终于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清醒过来,开始为挽救行将灭亡的南燕竭尽最后的努力,如果他早能这么做,也许不至于这么快就落到今天的下场。他逃回广固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令尚书张纲为使,紧急前往后秦,向宗主国求救。第二件事则是放出被他关入大牢的桂林王慕容镇,并立即任命他为录尚书事兼都督中外诸军事,亲自向众臣赔礼道歉,态度颇为诚恳:“朕自从继承先皇留下的基业以来,没能选贤任能,只顾自己的喜好随心所欲,如今大错铸成,如同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后悔也来不及了。但国家危难,正是智谋之士报效国家之时,忠义之臣彰显忠节之日,希望诸君都能尽心竭力,集思广益,共济时艰!”

慕容超虽然是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但仅以战败后的处置来说,他比当年曹操的对手袁绍(打了败仗就杀田丰)、自己的堂兄幽帝慕容玮(惨败之后抓梁琛)比起来,还是要强一点儿的。

慕容镇对后秦的救援不抱太大希望,对慕容超说:“原本百姓的心理依靠都放在陛下这次亲征上,如今陛下大败而归,已经使群臣离心,士民丧气,哪里还能长久坚持?而且我听说秦国自刘勃勃作乱以来,已经自顾不暇,哪还有能力分兵救人?现在四散逃回的兵卒加在一起,还有数万人之多,方今之计,不如将国库中的金银财帛拿出来作为悬赏,激励士气,乘敌大胜不备,与之决一死战!如果上天还眷顾大燕,我们必然可以打败晋军;如果天命已去,那么轰轰烈烈地战死也好过窝窝囊囊地等死。”

听了慕容镇这种不要命的计划,还想要命的乐浪王慕容惠反对说:“不然,如今晋军大胜,士气百倍,我军刚刚惨败,见到敌人都会发抖,哪里还能一战?秦国虽然与刘勃勃交战,但刘勃勃弱小,尚不足为秦国大患。而且秦国与我们分据中原,彼此之间唇齿相依,见我们有难,怎能不来救援?只是张纲的名望地位不够,恐怕请不来重兵。尚书令韩范德高望重,向来为秦人器重,最好派他出使。”

慕容超也还不想死,不敢按慕容镇的方法孤注一掷,便采纳慕容惠的建议,又命韩范为第二位使臣,前往后秦再次乞求援兵。

六月十九日,紧随慕容超身后到达广固的晋军攻陷了广固外城(怀疑外城是后来为容纳新增居民而加筑的,并不坚固),慕容超收缩残部,退保内城。刘裕的攻城方法与当年慕容恪攻广固基本一样,晋军环绕广固城外,修筑了三丈高的长墙,并挖掘了三道深沟,工程完工之后,广固城已被围死,连只老鼠也没法进出。与此同时,刘裕派人招降南燕各地守臣,并依据各自能力,量才录用。南燕其他郡县各级官员不管是汉人还是胡人,对刘裕都已心悦诚服,又见慕容家大势已去,大多投降了晋军。更有很多北方民众早已不满慕容超的残暴统治,自行携带武器粮食,前来投奔刘裕大军,日夜不绝,有时甚至日以千计。有了这样的坚实后盾,刘裕吩咐停止从江淮转运粮草,全军就地筹集给养,以节省开支。不久,连城中慕容超的两个亲信,尚书垣尊和京兆太守垣苗,也找了空子翻墙出来投降,刘裕立即将二人任命为参军,给城中还未投降的人树立榜样。

七月,南燕前往后秦的第一拨使团回来了,与慕容镇和慕容惠的预测一样,没能带来后秦的援兵,而且,担任使团长的尚书张纲刚刚走到泰山郡,就让晋军逮了个正着,当上了光荣的俘虏。进了战俘营之后,张尚书见很多兄弟都当上了参军,寻思着给谁打工不是打工?这位刘老板看起来也比慕容董事长强多了!干脆就降了刘裕。

张纲是当时南燕首屈一指的技术型人才,工程机械领域的权威人士,擅长设计制造各种古代器械。因此当晋军在城外制造攻城器械时,城上守军还自我打气地讥笑说:“你们又没有张纲这样的巧匠,能造出什么好东西?”如今张纲归降,刘裕便命他乘坐巢车绕城一周,让城中守军知道:我军已经有张纲了!同时还命张纲对着城内高声扯谎:“刘勃勃刚刚大破秦军,秦国不可能派救兵来了!”城上的南燕守军见此情形,闻此语,无不失色。

慕容超也慌了神,忙派人出城求见刘裕,请求晋军罢兵。作为求和条件,他愿意将大岘山以南领土割让给晋朝,献战马一千匹,并对晋称臣。刘裕此时胜券在握,能够得到整头肥猪的人,哪里还会满足于一条猪腿?所以理所当然一口回绝,并不再理睬慕容超的乞和,只是一面命大军继续围城,一面命张纲督造攻城器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