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气吞万里:刘裕北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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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刘公治晋(3)

这次失利后追究责任,刘敬宣被免职,刘道规降职为建威将军,刘裕也自请降职一级,由车骑将军降为中军将军。刘毅好不容易逮到眼中钉刘敬宣的过错,本想“宜将剩勇追穷寇”,将刘敬宣严厉惩处,但刘裕设法从中加以保护,而且刘敬宣的表兄弟,三巨头之一的何无忌也站在刘裕一边,警告刘毅说:“岂可以私人恩怨,伤害天下大公!”何无忌这句话说得很理直气壮,不过不管是他还是刘裕,说这样的话难道不会脸红?刘毅估量自身实力不可能与刘裕和何无忌对抗,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

看来,在自己不亲征的情况下,要征服既有主场优势,又有强力外援的谯蜀,并不像设想的那么容易。不管怎么说,这次失利都让刘裕有点儿窝火,正没地方发泄,没过几个月,讨扁的人就自动上门了。

义熙五年(公元409年)二月,南燕主慕容超派兵入侵晋朝北部边镇宿豫(今江苏宿迁东南),掠走男女二千五百人。刘裕大怒,老虎不发威,你以为我是病猫!南燕距离建康可不太远!

【南燕立国】

南燕是慕容垂的幼弟慕容德(称帝后改名慕容备德,下文为求统一,均用他改名前的名字)建立的一个小国。当年,后燕成武帝慕容垂死后的仅四个月,北魏主拓跋珪就倾国之兵,全力伐燕,其步骑号称有四十余万。在如此猛烈的攻击下,曾经强大的后燕帝国以惊人的速度分崩离析,大部分领土迅速沦陷,其残余势力分裂成了一南一北两大支,南边这支的首领即是慕容德。

在慕容垂死后,慕容宗室中慕容德算是比较能干的一个。魏军大举进犯时,他正负责镇守邺城,几经恶战,慕容德虽有几次小胜,但终究还是招架不住魏军强大的攻势,放弃邺城,率四万余户军民退守黄河南岸的滑台。接着又因为长史李辩乘他外出作战之机,杀滑台守将慕容和,叛降北魏,使他进退失据,几乎濒临绝境。危急时刻,他采纳了谋士潘聪的建议,率残余的数万部下东入齐鲁,避开魏军打击的锋芒,击斩乘乱割据青州向晋朝称臣的原后燕齐郡太守辟闾浑,剿灭泰山“太平皇帝”王始等,平定了齐地。之后慕容德正式称帝,定都于广固(今山东省青州市益都区西北),国号自然还是大燕,史书上为了与此时尚存的后燕和汉人冯跋所建的燕国相区别,称其为“南燕”,冯跋的燕国为“北燕”。

南燕的国土,东到大海,南达泗上,西至巨野泽,北临黄河,共十五个郡、八十二个县,约三十三万户,基本上就是原西晋的青州。但堂堂大燕帝国,疆土才一个州,说起来多没面子啊!有那么多功臣要安排,就一个刺史的官位也不够分不是?因此,慕容德将这块地一分为五:青州,治所设在东莱(今山东莱州);幽州,治所设在发干(今山东沂水县西北);徐州,治所设在东莞(今山东莒县);兖州,治所设在梁父(今山东泰安南);并州,治所设在阴平(今江苏沭阳)。所以南燕官方在提到本国疆域时,常自称“五州之地”,听起来十分过瘾。可惜小蛋糕不管切成几块,也不会变成大蛋糕。

正因为国小力弱,慕容德称帝后基本上维持了保境安民的方针。他在位期间,除了命大将慕容法在济北击败进犯的北魏军队外,没有与邻国发生过大的武装冲突。古兵书《司马法·仁本篇》说过:“天下虽安,忘战必危!”何况南燕还是个在强敌北魏虎视眈眈下的小国,根本算不上天下安。因此虽不打仗,但慕容德对武装力量的建设还是从无片刻放松,他任用以公廉正直著称的韩(zhuō)为行台尚书,南燕百姓的户口五万八千多户,通过内部挖掘,加强了南燕的实力。

《晋书》、《资治通鉴》等史书均称,南燕在慕容德统治末期举行过一次阅兵,参加的军队数量惊人:步兵三十七万、骑兵五万三千、战车一万七千乘!这些数据的可信度是相当低的,以齐鲁一隅之地能否长期支撑如此庞大的军队是很让人怀疑的。而且仅仅在这次阅兵一年多后,慕容德听说桓玄从建康出逃,南方局势混乱,起了南征的念头,特命自己的左膀右臂慕容钟为大都督,慕容镇为前锋,准备挥师南下,这次军事行动因慕容德突然病危而终止。但值得注意的是:如此重大的军事行动,南燕动员的兵力也不过步兵二万、骑兵五千,仅相当于阅兵部队的5.9%,显然是不合逻辑的。南燕拥有四十多万大军的说法虽然不大可靠,但从后来刘裕伐燕的具体作战经过来看,南燕的军队至少有十余万人。拥有强大军力这一点,应该是可信的,南燕并不是一个软柿子。

义熙元年(公元405年)九月,南燕献武帝慕容德逝世,继位的第二代君主是他的侄子慕容超。慕容超,字祖明,慕容德之兄北海王慕容纳的儿子,关于慕容德为何传位给侄子,以及这位侄子的来历有一段极为离奇曲折的故事,让人在读史之余,不得不惊叹历史本身的编剧才华。

【金刀太子】

剧本的第一幕要追溯到数十年前。那时,在前秦一代雄主苻坚及名相王猛的打击下,曾经强大的慕容氏前燕政权土崩瓦解,大批慕容氏宗亲和前燕官员进了战俘营。好在苻坚是出了名的优待俘虏,对这批人基本上没有打击迫害,还将其中很多人提拔到各个要职为官。作为慕容家族中比较能干的一员,慕容德被任命为张掖(今甘肃张掖)太守。慕容德同母的哥哥北海王慕容纳先被苻坚任命为广武太守,后来不知为什么辞去了官职,生活无着,便与母亲公孙氏一起来投奔慕容德,将全家由华北平原搬到丝绸古道旁,伴着塞外的声声驼铃,坐看孤城的长烟落日。

这样的平静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苻坚决意南侵东晋,拉开了故事的第二幕。颇有将才的慕容德被调任奋威将军,加入秦军南下大军的序列。临行前,慕容德预感此次出征不同以往,也许与家人再难见面,特地在与母亲公孙氏和兄长慕容纳告别之时,留下金刀作为见证,以期将来相会。

果然,天下大势很快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变,苻坚在淝水惨败,前秦帝国四分五裂。慕容德追随慕容垂起兵复燕,消息传到陇右,新任前秦张掖太守苻昌,立即逮捕仍留在张掖的慕容德家属和慕容纳全家,满门诛杀!但其中仍有两个例外:慕容德的母亲公孙氏因年老特别赦免,慕容纳的妻子段氏此时正怀孕,暂时免死,被羁押在牢房中,待生产后处决。

不过处死段氏的计划最终没能顺利执行,因为堡垒是很容易从内部被打破的。此时在张掖的警察队伍里,有一个叫呼延平的狱吏,曾当过慕容德的下属,受过慕容德的恩惠,早思报答。极重义气的呼延平见恩主家遭此大难,心中不忍,便放弃职位前程,不顾生命危险,偷偷将公孙氏和段氏私放出狱,并带着这对孤寡妇人逃往羌人居住的偏僻山区,以躲避前秦政府的追捕。在那里,段氏生下了慕容纳的遗腹子,一个健康漂亮的男孩,就是后来的南燕皇帝慕容超。

慕容超(慕容超这个名字是他到南燕后才取的,之前姓名不详,为行文方便称他“慕容超”)长到十岁时,祖母公孙氏病重,垂危之际将孙子叫到面前,把慕容德留下的金刀交给他,颤抖着对他说:“假如,有一天天下重获太平,你一定要回到东边,将这把刀还给你的叔父。”言毕,经历太多人生苦难的公孙氏去世,离她期盼的东归还乡,还很遥远……

那是一段艰难的岁月,关中与陇西战乱不休,一个个小国和一支支势力骤然而兴,又骤然而亡。呼延平带着一家人与慕容超母子,像惊涛骇浪中的一滴水珠,在身不由己的大潮中艰难求生。曾经强大的前秦灭亡了,呼延平带着大家逃到后凉境内躲避战祸,但后凉也与周边各国连年交战,而且败多胜少,最后不得不投降后秦。后秦接受后凉的投降后,觉得新得的土地孤悬于外,不好防守,对此地并不太热心。但因为当时战乱不止,人口减少,列国都感到人口不足,后秦对新得的民户舍不得放手,后秦主姚兴便下令将后凉的百姓一万余户强制迁往长安,其中就有慕容超母子与呼延平一家。

到长安后不久,呼延平去世,留下一个孤女,段氏夫人便命慕容超娶呼延平的女儿为妻,以报答呼延家的大恩。慕容超此时已长大成人,长得“身长八尺,腰带九围,精彩秀发,容止可观”,很符合当时北方对美男子的审美标准,迷倒了一堆少女。本来就挺吸引眼球的形象,加上常常向人打听东边慕容家的消息,使他高贵的出身也渐渐被人知晓,慕容超害怕后秦知道他的身份后将他扣押,便决定仿效伯祖慕容翰当年在宇文部装疯。于是,一位十六国版的“犀利哥”诞生了,帅哥慕容超每天疯疯癫癫,穿着破烂衣裳,在长安的大街上乞讨。

这位乞丐王子的出位表现,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多数人都瞧不起他,觉得他太给慕容家族丢人,但也有人不这么看。后秦主姚兴的弟弟(一说叔父)东平公姚绍向姚兴建议说:“慕容超生得身强体壮,气宇不凡,似乎不像真疯,我大秦不妨给他安排一个官职,将来说不定会有大用。”

听姚绍这么一说,触动了姚兴的爱才之心,决定亲自接见一下慕容超,看看这位传奇家族的成员究竟如何。慕容超给姚兴第一印象很不错,小伙子挺帅也挺精神,但接下来的一番对话让姚兴大失所望,慕容超完全答非所问,不知所云,修辞水平与外貌成反比,正如袁本初手下那两员猛将的名字:颜良文丑。

会见完毕后,对慕容超大为不屑的姚兴对姚绍说:“俗话说‘妍皮不裹痴骨’,分明是骗人的,今天就见到反例了。”其实慕容超还是很有些小聪明的,是有意装傻,想打消后秦对他的戒心。他的目的达到了,姚兴随后打发他回家,从此对他不再关注。但从后来慕容超到南燕当政的作为来看,姚兴其实也没看错他,慕容超有的只是一肚子小聪明,真正的大智慧却是一点也没有,在本质上,的确不过是妍皮包裹下的痴骨罢了。

慕容超的叔父慕容德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母亲和哥哥,但因为战乱不止,通信断绝,慕容德一直未能得他们的确切消息。直到南燕建国,慕容德的一个旧日下属赵融从长安来到广固,慕容德方知母兄已死,家人被杀,只有一个兄长的遗腹子流落在长安。虽然对这样的消息,慕容德应该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得到证实时,还是让这个已经六十八岁的老翁恸哭吐血,大病了一场。

病体稍愈后,一个严肃的问题摆在慕容德面前:他没有继承人,南燕要传给谁?慕容德的子嗣已经全部死于前秦,之后没有再生育,南燕的帝位只能传给别的慕容氏宗亲了。此时在南燕,最重要的慕容宗室重臣有三人:桂林王慕容镇、南海王慕容法和北地王慕容钟,这三人与慕容德的亲缘关系都比较远,三人的功绩地位相差不大,不管让谁继位,另外两人都很难心服,因此不管从理智上,还是从感情上,慕容德都不愿意从这三人中选择继承人。那么还剩下的选项,就只能是亲兄慕容纳的遗腹子了,慕容超虽没什么功绩,但在这些候选人中,他与慕容德的血缘关系最近,在“家天下”的时代,这一条足够了。

于是,慕容德派人前往长安,秘密接慕容超回南燕。慕容超见到叔父派来的密使后,害怕走漏消息,连母亲妻子都不敢告诉,便与来使化装潜逃,奔往南燕。慕容超此举,导致他的母亲段氏和妻子呼延氏被后秦扣押,沦为人质。

不久,慕容超到达梁父(今山东泰安以南三十公里),进入南燕境内。镇南长史悦寿,向镇守此地的兖州刺史南海王慕容法报告了此事,并夸奖慕容超“天资弘雅,神爽高迈”,不愧是“天族多奇,玉林皆宝”!慕容法听后,大大地不高兴,如果不是凭空冒出这么一位“天族”,他本来是最有资格角逐皇位的三大候选人之一,现在全成了竹篮打水!因此心情不佳的慕容法冷冰冰地回复说:“当年汉朝就有个不务正业的江湖骗子冒充皇子(公元前82年,有个卜者成方遂冒充汉武帝太子刘据,被识破腰斩),谁知如今这位会是什么人?”有这样的想法,慕容法自然对慕容超非常不礼遇,两人一见面便结下了仇。

不过,对于慕容超身份的真假,慕容法怎么看并不重要,慕容德的看法才是决定性的。当慕容德听说慕容超将要到达时,大喜过望,特派三百名骑兵前往迎接。慕容超到达广固,面见叔父,将已收藏了二十多年的金刀还给慕容德。慕容德见刀,睹物伤情,抱着侄子痛哭了一场,然后立即给侄子赐名慕容超,加封为北海王,继承慕容纳的爵位,同时任命他为侍中、骠骑大将军、司隶校尉、开府仪同三司,并精选一批人才当他的左右手。不久前长安街头的乞丐,摇身变成了南燕帝国的二把手,人生境遇的变化如此之快,在历史上也算少见了。

不仅如此,慕容德还在皇宫旁边的万春门内为慕容超修建了宅第,以便天天见面,一般帝王就是对亲儿子,也很少这么亲。有了这样的有利条件,慕容超充分发挥了他做表面工作的天才,入宫侍奉叔父慕容德,孝顺得无微不至,出宫则虚心待人,礼贤下士,很快便在南燕朝野内外都传出了美名。

见此状况,早就一心把他当接班人培养的慕容德自然倍感欣慰。大概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久,慕容德梦见父亲慕容皝给他托梦:“你既然没有儿子,何不早立超儿为太子?不这样做,会让野心勃勃之辈有不轨的图谋。”既然连过世的老父都显灵了,还有何话可说?义熙元年(公元405年)十月十日深夜,慕容德病情突然加重,在病榻上立慕容超为太子,当夜逝世。南燕的相关部门制作了十多口棺材,连夜从四门抬出,将慕容德秘密埋葬于郊外山谷中。第二天,只当了几个钟头太子的慕容超便顺利转正,成为南燕皇帝,距他离开长安街头才几个月而已。此时,他年仅二十岁。

【祖明乱政】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年轻的南燕新皇帝对此可谓有亲身实践。慕容超突然由万人之下,升到万人之上,再没有了约束,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纵大权。对于这样一个缺少政治历练的青年,要想管住自己的手脚,不滥用权力,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因此,慕容超即位不久便兴致勃勃地开始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放火”。

第一把火烧向南燕原先的元老重臣。为了给自己信任的宠臣公孙五楼腾地方,他刚上台不久便将重臣北地王慕容钟外放青州牧,段宏外放为徐州刺史,把他们挤出中央,同时任命公孙五楼为武卫将军兼屯骑校尉,参与朝廷决策。公孙五楼的来历在历史上缺乏记载,只知道他应该原先便与慕容超相识,可能是慕容超的祖母公孙氏的娘家亲戚。公孙五楼擅长溜须拍马和营私舞弊,小有才但德行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