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中国佛教与传统文化(第六卷)(方立天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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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佛教的人生哲学——兼论佛儒人生哲学之异同(2)

戒是指佛教为出家和在家的信徒制定的戒规,借以防非止恶,从是为善。这既是个人修持的基础,也是维护僧团集体生活的纪律。戒有多种,多至比丘戒250条,比丘尼戒348条。戒律中最基本的是五戒:不杀生,不得杀害任何生命;不偷盗,不得偷窃抢夺他人的财物;不邪淫,在家信徒不得乱搞男女关系,出家信徒更是应当不淫;不妄语,不得说假话;不饮酒,以免刺激神经,保持头脑清醒。

定即禅定,指心专注一境而不散乱的精神状态,也是为获得佛教智慧、功德、神通而修习的功夫。禅定的种类很多,如“四禅”,是用以对治妄惑、生诸功德的四种基本禅定,其内容为:初禅,由寻求伺察而厌离充满食欲和淫欲的众生所居的境界,以产生喜乐的心情;二禅,进一步断灭以名言为思虑对象的寻求伺察作用,在内心对佛教形成坚定的信仰并产生新的喜乐;三禅,舍去二禅所得的喜乐,住于非苦非乐的境地,并运用正念正知,继续努力修习,从而产生“离喜妙乐”;四禅,舍弃三禅的妙乐,唯念修养功德,由此而得“不苦不乐”的感受。四禅就是经过四个层次的禅定,引导众生脱离欲界感受,专心于佛教的修养功德,而形成一种“不苦不乐”的特殊的心理感受。

慧,指能使修持者断除烦恼、达到解脱的佛教智慧。佛教通常把智慧分为三种:闻所成慧,指听闻佛法所得的智慧;思所成慧,依前闻所得慧而进行深思熟虑,融会贯通,是得于自己思索的智慧;修所成慧,依由闻和思所得的智慧,修习禅定,从而证悟人生和宇宙的实理,即得于证悟的智慧。

佛教强调戒、定、慧三学是统一的,由戒生定,由定生慧,由此智慧而断绝一切无明烦恼,进入涅槃境界,成就为佛。

以上阐述的佛教关于人类在宇宙中的地位、人的本质和本性、人生的现实价值和理想价值以及实现理想境界的道路的学说,构成了佛教人生哲学体系的基本内容。

二、佛儒人生哲学的异同

佛教和儒学几乎是同时在公元前6—前5世纪出现的思想学说,是人类文化在古代东方的早期结晶,两者遥相辉映,分别蔚成世界性的巨大学派和文化圈。儒学和佛教探讨的对象都是人,都是对人生的一系列基本问题作出独特的说明,各自构成了一套人生哲学体系。由于地理、历史和传统等因素,佛教和儒学在人生哲学问题上,虽有相通之处,但总的说来相距甚远。

(一)相异之点

(1)关于人类在宇宙中地位的异说。如上所述,佛教比较贬低人类在宇宙中的地位,儒家不同,它重视人在宇宙中的地位,称人和天、地为“三才”,又强调人优于禽兽,为万物之灵,带有人本的色彩。同时儒家倾向于人在人伦关系网中存在的意义,而比较忽视个体存在的价值。总的说来,在这个问题上,儒家的观点是比较合理和正确的。此外,佛教又认为,在六凡中天过于享乐,不会修行,畜生、饿鬼、地狱则太愚蠢,难得有机会修行,只有人身难得,可以修行,即重视人的地位的转化,教导人由凡转圣,这又和儒家重视对人的教化有相似之处。

(2)关于人生价值的异说。佛教认为,人的肉体是“臭皮囊”,污秽之物。它还从变化、流动,即无常的视角去观察人生,强调人及其所处的环境都处于不断变化的过程中,人的生、老、病、死,作为生理规律是不可改变的。人类对自由、快乐的主观追求,与不断变化的客观现实形成冲突,这都造成矛盾的人生、痛苦的人生。儒家和佛教的看法不同,认为人生是乐,主张“自乐其乐”,“乐知天命”。孔子说:“知者乐”,“仁者不忧”,“君子不忧”。他还赞扬弟子颜渊(回)贫居陋巷,箪食瓢饮,安贫守俭,而不改其乐。后世儒家更有“寻孔颜乐处”之说。孟子说“反身而诚,乐莫大焉”。他主张“与民同乐”,说“君子有三乐”:“父母俱在,兄弟无故”,“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佛教与儒家对人生价值的截然相反的看法,实际上反映了人生现实价值的不同方面。

(3)关于人生理想价值的异说。佛教认为人生是痛苦,人间世界是苦海、火宅,要求出家脱离日常生活,进而超脱现实世界,成就为佛,也就是以涅槃、解脱为人生最高理想境界。儒家重视人的地位并赞美人生,所以也重视社会组织和人与人的关系,即社会内部整体的事情。由此,人生的理想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就是要立德、立功、立言,即提倡所谓“三不朽”。虽然佛教和儒家都重视精神境界,在价值取向上有近似之处,但是,儒家是积极涉世、入世的,具有强烈的现实性和政治性,佛教是超世、出世的,具有鲜明的虚幻性和超俗性,两者形成了尖锐的对立。

(4)关于人的生死的异说。佛教与儒家对人生价值和理想看法的不同,有其深刻的认识论根源,即对人的生死有不同的了解和态度,由生死问题的不同看法又必然引出鬼神问题。生死、鬼神问题,是牵动人们情志不安的大问题。佛教大讲“生死事大,无常迅速”,宣传因果报应,轮回转世,强调人死后将按照生前的善恶行为而转化为另一种生命形态。儒家不同,一般地说,儒学认为人是由气构成,人的生死是气的聚散,有生就有死是自然现象。孔子关注人生,不重视人死,“未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敬鬼神而远之”,独重现世而不讲来世。佛教重视人死的问题,由此又生出一套鬼神系统,儒家重视人生的问题,由此又从原则上排斥灵魂鬼神之说,这也是佛教与儒家根本性的差异。

由上可知,佛儒两家在人生的根本问题上的观点是对立的,人生价值观念的不同,导致佛儒的对立,以致长期以来多数儒家学者对佛教持排斥的态度;也导致佛教不断地自我调节和改造,竭力和儒家的价值观念相协调,如禅宗等以返本归原为人生理想境界,又和儒家在人生哲学理论方面形成了互补的格局,对古代不同类型的人们发挥了支配其人生道路的作用。

(二)相似、相通、相同之点

佛教和儒家的人生哲学也有相似、相通或相同之处,主要有以下三点:

(1)重视建设理想主体的共识。佛儒两家都以人为探讨对象,重视人生问题,追求人生的理想境界,致力于建设理想的主体。也就是说,从哲学的层面来看,儒学和佛教都是主体性的哲学,是阐述个体的自我塑造、改良和完善,以实现最高主体性的哲学。在价值取向上,儒佛两家有惊人的一致性。由此,虽然佛教淡漠人世,弃绝人伦,儒家重视现世,笃于人伦,但是两者都十分重视个体的自我道德修养,都十分重视教化,而且两者的道德规范也是相通的,如佛教的五戒和儒家的仁、义、礼、智、信“五常”,虽然具体含义和实践目的不同,但又确是相应的,反映了佛儒两家代表人物对人们的基本道德规范的近似看法。

(2)性善论的共似理论基础。佛教的根本宗旨是教人信佛,通过长期的修持,成就为佛。人之所以能成为佛,其内在根据是有佛性。有的宗派还把佛性看为宇宙万物的本原。佛性论是整个佛教的理论基础之一。从道德价值来看,所谓佛性论也就是性善论。这和儒家在人性问题上的基本观点是一致的。儒家重视个人修养和道德教化,所以一直重视探讨人性的善恶问题。从多数儒家学者的说法来看,强调人的特性,即人之所以为人者是善。孟子是这种主张的代表,他强调人性中有仁义礼智四端,仁义礼智是四种根本的善,在人性中已先天地具有其端,并不是后天修养而成的。荀子宣扬人性恶,好利多欲,但荀子所谓的人性是指“生之所以然者”,即生而完成的性质,与孟子所讲的人性意义不同。荀子也承认人有善的可能,强调人性是可化的,一切善都是人性的改造。宋代理学家又以“天地之性”或“本然之性”为人生的究竟根据,从而为封建道德原则提供宇宙论的依据。儒家的这些人性理论都强调封建道德是善的,有的还把人性归结为人生乃至宇宙的根本,这和佛教把佛性看为成佛乃至宇宙的究竟根据,在理论思维路线上是一致的。

(3)向内用功的近似修养方法。佛教和儒家都重视主体的道德修养,在修养方法上也都重视向内用功,强调心性的修炼,内心的体验。为了向内用功,佛教运用禅定、直观,儒家提倡主静、省悟;佛教奉行禁欲主义,儒家倡导节欲主义,这都反映了佛教和儒家在主体修养方法上的近似之处。

由上可见,佛教和儒家在人生哲学问题上的相似、相通或相同之点,主要集中在心性学说和道德修养方法方面,这也是两家得以长期共存乃至互补融通的思想理论基础。

三、中国佛教对待与儒家人生哲学差异的态度

佛儒两家的人生哲学体系是根本对立的,佛教传入中国以后,在思想理论上遇到的最大挑战就是儒家的人生哲学、价值观念,这也是佛教难以排除和逾越的最大思想理论障碍。那么,佛教又是怎样处理与儒家人生哲学的差异的呢?综观佛教与儒学的交涉史,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1)在生死、形神和因果报应等问题上坚持固有立场:佛教和儒家在人生哲学问题上的最大理论分歧,主要是生死、形神和因果报应问题。自东晋以来,尤其是在南北朝时期,双方更是在这些问题上形成了全面冲突。在争论中,中国佛教学者强烈地坚持佛教观点,如东晋后期南方佛教领袖慧远,著文阐明“形尽神不灭”和因果报应、业报轮回的理论,梁武帝萧衍也撰文宣扬形尽神不灭的观念,他曾动员60多人,撰写约70篇文章,集中反对儒家学者范缜的《神灭论》,表现了中国佛教学者坚持有神论的坚定立场。

(2)高唱佛儒一致、互补论:中国佛教学者都主张从总体上与儒学认同,强调总体上的一致。如《牟子理惑论》,针对佛教传入中国后在社会上引起的种种反响、疑难,广泛引用孔子、老子的论点,为佛教辩护,宣扬佛教与儒、道精神一致。文中高唱佛儒之间如同金与玉、精与魄的关系一样,是不相冲突的。又如东晋慧远一面宣扬佛法,一面讲授儒家的《丧服经》,他着力宣扬“内(指佛教)外(指儒学)之道,可合而明”,强调佛儒两者的社会功能的互补作用。通常佛教学者都宣扬佛教可以“治心”,儒学可以“治世”;佛教可以“治出世”,儒学可以“治现世”,彼此互补,以共同稳定社会秩序。

(3)高扬儒家的忠孝思想:佛教和儒学的伦理道德观念虽有相通之处,但从根本上说是对立的。无君无父、不忠不孝正是儒家攻击佛教的主要论点。这也是佛教和儒学在政治伦理思想上的最大矛盾。佛教为了求得在中国的生存和发展,早期来华的佛经翻译家,就以其特有的宗教敏感,通过删、改等方法,与儒家伦理观念相妥协,以消除矛盾。如早期译出的《六方礼经》、《善生子经》和《华严经》等,凡其中有关男女关系、家庭关系、主仆关系等人际关系的内容,译者都作了调整,以求与儒家道德观念相一致。后来,一些佛教学者进一步宣扬佛教的五戒和儒家的五常的一致性。唐代以来佛教学者更是公开提倡忠孝,沙门上疏改称为“臣”,寺庙上香首先祝颂“皇帝万岁万万岁”。佛教学者专门编造了讲孝的佛经,如《父母恩重经》,宣扬父母的养育之恩。印度佛教《盂兰盆经》叙述释迦牟尼弟子目连入地狱救拔饿鬼身的母亲的故事,被中国和尚视为孝经。寺院每逢农历七月十五日要举行盂兰盆会,追荐祖先,影响深远。宋代名僧契嵩专门作《孝论》12章,系统阐发了戒孝合一论,强调持戒就是孝,就是为前世、现世、后世即三世父母修福,由此契嵩还论定佛教比儒家还要重视孝,佛教的孝超过了儒家的孝。

从中国佛教对待与儒家人生哲学差异的态度来看,反映出佛教的自组织、自调节的功能,这种功能是佛教中国化的重要机制,也是佛教得以长期保持活力的内在因由,由此又体现出中国佛教的特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