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合上最后一本奏折，侧眸望去，却见水映月靠着龙椅昏沉沉地睡着……他舒心地笑了笑，想把她抱回床上，却不小心惊动了她。
水映月眯了眯眼，道：“好了吗？我怎么睡着了？”
皇帝伸了个懒腰，松弛着紧绷的神经，笑道：“早让你去睡了，还逞强到现在。”
皇帝端起书案上的参茶，凑在唇边，正想喝的时候，却见碗壁有一些白色的粉末。他用食指抹了一些，细闻了闻，脸上顿时愠怒一片。
“怎么了？”水映月走到他跟前，这个白色的粉末，难道是……她不禁失声说道：“逸多散！”
皇帝陡然望向她，带着些许猜疑，“你知道？”
“不是，我……”
水映月正要解释的时候，门外一阵攒动，随后图海领着一个身着轻纱遮体的少女，走了进来，跪在地上。
“秀女莫莹莹叩见皇上——”
“没有朕的传唤，谁让你们进来的？”皇帝不悦地开口，凌厉的眼色，落在了水映月身上。
“娘娘——”图海向水映月看去，像是在等待她的指令。
皇帝一怒，将手中的参茶狠狠地摔在地上，瓷片破碎的声音，惊破这深夜的静谧，“出去，谁再进来，朕要了谁的脑袋！”
“这又是你安排的？你把朕当什么了？朕若不依你，你就在朕的茶里下药吗？”皇帝暴戾地吼道，狰狞地盯着她。
水映月被他突然的狂怒而震慑了，这一切来得太快，她还来不及思索，皇上的参茶里怎么会有逸多散？难道是太后？可这茶分明是李一全拿进来的，李一全对皇帝很忠心，怎么会在茶里下药呢？
“没话说了？朕绝不会想到，你居然在茶中动了手脚，这比你当初拿刀刺朕还令朕痛心。朕对你一片真心，在你眼里，竟然这么不屑，一而再地将朕对你的爱踩在脚下，难道真的只是朕的一厢情愿，你从不把朕放在心上？”皇帝咆哮道，像是一只受了伤的猛兽，他被深深地激怒了。
“我没有在参茶里下药！”她望定他的眸子，坚定地说。
“不是你？”皇帝猜忌地望着她，问道：“不是你还有谁可以在茶里下药？李一全吗？”
水映月沉默不语，下药的事，只有太后跟她提过，可是现在没有证据，皇帝的盛怒中，她不敢贸然说出来。
“来人，把李一全拖出去，杖毙！”皇帝怒不可遏，心头的火气，燃烧着，他不能容忍眼前这个女子的背弃。
李一全一哆嗦，求饶道：“皇上明察，奴才没做过啊……”
“皇上，”水映月不忍，跪在皇帝面前，道：“李公公一直服侍皇上，对皇上绝无二心，皇上放了他吧。”
“绝无二心？”皇帝冷笑着对她说道：“人心隔肚皮，谁又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水映月的心一凉，刚才皇帝的那番话，好像是冲着她说的一样。李一全不断地求饶，头磕在大理石上，铿锵有声。
“不关李公公的事，是我，是我在茶里下了药……”水映月俯首说道。
“统统出去……”皇帝朝李一全和站着的侍卫说道。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为什么要这么做？”皇帝问道。
“为了江山社稷！”
他狂笑，“好一句为了江山社稷！江山社稷哪时轮得到你操心？”
“我想问皇上，皇上知道后宫有多少嫔妃吗？”她跪着说，见他迷糊的样子，就知道他从来没有关心过。她说道：“皇后之下，有贵妃一人，妃三人，嫔九人，嫔以下的宫妃十五人，另外，今年春又新进了二十五个秀女，总共五十四人！”
“那又怎么样？”皇帝听着，连他自己也是第一次听说，原来后宫有五十四个人。
“她们都想要得到皇上的宠爱！”她云淡风轻地说。
皇帝哼笑，“你真是高尚，你让我去宠幸她们，哪怕我对她们没有丝毫的感情？”
“这是皇上的责任！”
“什么责任？我想问你，我对你的感情，你可重视过？你对我，到底有多少感情？”他直视她，每一句都是掏心地问。
“你不相信我？”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让图海拿绿牌子来，又在我的茶里下药，你自己说，我还应该相信你吗？”皇帝质问道。
“谁要你是皇帝，谁要你有这么多女人？你可以把她们打入冷宫，可是她们仍然活生生的存在，我不能当作没有她们，你也不能！”她抬眸，彼此对视的一霎那，谁也没有妥协。
他哈哈自嘲，“我为了你，可以放下尊严，放下权位，到头来竟是一场空！如果你像我一样爱你，你今天就不会说出这番话。是我的错，一直以来都是我围着你转，不停地告诉你我有多爱你，所以你迷糊了，你以为你是爱我的。其实，我在你心里根本一点分量都没有……”
“皇上要这样想，我也无话可说，”水映月起身，道：“臣妾告退——”
“站住，谁让你走的？”皇帝一把拉住她，逼迫地望着她的眼，两种不同的眼神，久久地交汇着。他紧逼着她，问道：“朕问你最后一句，你真的希望朕去宠幸她们？”
她的手臂被拽得生疼，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回想这一个晚上，他竟然选择不信任她，当他把那种怀疑的目光看向她时，她的心隐隐地作痛。
是误会吗？罢了！她本来不就是想要这个结果的吗？她望着眼前这个人，他不止是一个丈夫，他更是一个皇帝！
“是！”她说，随即她的手臂一疼，仿佛是要断了一样，但她却没有叫出声。
“李一全，让刚才那个秀女进来。”皇帝突然放开了她的手，大声地传唤，转而望向她，道：“朕如你所愿！”
“莫莹莹叩……”
皇帝还未等她把话说完，伸手勾起她的下额，一张精美绝伦的脸呈现在他面前，含苞未放，略带羞涩的脸上，挂着一弯淡若浮云的笑容。
“云想衣裳花想容，世间貌美的女子，可不止一个，”皇帝看着莫莹莹，眼角的光泽却落在另一个人身上，“朕为了一个心里没朕的人，竟辜负了这如花似玉的红颜！”
莫莹莹含羞地一笑，能得到皇帝的夸赞和赏识，她受宠若惊，仿佛一切都是虚幻，那么的不真实，轻唤出声，“谢皇上……”
“你爱朕吗？告诉朕！”皇帝忽然厉声地问道。
莫莹莹一愣，少女的情怀，自她入宫，第一次见到皇帝开始，她就认定了他——皇帝！她有几次远远地望见皇帝走过，他的身边总是只有月贵妃一个人。但此刻，他竟当着月贵妃，问出这样的话。
“莹莹一直都仰慕皇上……”莫莹莹一羞，绯红着脸，轻轻地说，“爱着皇上……”
皇帝冷冷地一笑，眸光清冷地扫过水映月，像是在炫耀着一种成就。他手腕一使劲，将莫莹莹拉进了怀里，狂肆地吮吸着她娇艳的朱唇。
莫莹莹渐渐地融化在一个吻里，而他，竟在心底不住地嘲讽自己，他爱的人不爱他，他不爱的人竟恋着他……
他的余光瞥向怔然站着的水映月，她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表情。他不甘心，一个爱到极致的人，仿佛在一霎那跌入了谷底，爱有多深，伤就有多深！
水映月木然地望着这一幕发生，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的演变会是这样？她福了一个身，道：“臣妾告退——”
她真的放手？她真的不曾在意过他？他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再一次被激怒了！他爱她入骨髓，转眼，这不过是南柯一梦，醒来，竟是他一个人的幽梦吗？
他像发了狂的猛兽，像是要发泄满腔的怒火……
水映月反手关上了门，却听见里面有抽泣的哭声，还有皇帝粗暴的咆哮声……她的泪，在一瞬间倾涌而出……
“娘娘，你跟皇上这……彼此相爱，何必要彼此伤害呢？”小如不解地问，陪在她身旁。
“你不懂，这一天早该发生了，只是我占有了太多。我想要的，他给不了我！”水映月叹道，仰望彻底的黑夜，一道闪电划过，响起一个闷雷。
“娘娘想要什么？皇上还有什么是不能给娘娘的？”小如越发的茫然。
水映月低首，回头再瞧了一眼，屋内的烛火已经熄灭了。她没有回答小如的问题，只是叹息，道：“去我屋里收拾一下，这里不是我住的地方了。”
“娘娘，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搬出飞麟宫？皇上不过是一时气晕了，他想一想就会明白的，娘娘怎么会做出下药这种事情呢？”小如挽留道。
“他若信我，刚才就信了，”水映月顾自走向了自己的房间，凄凄地笑道：“我们以后可能要过平静的日子了。”
“娘娘——”小如劝不住她，进屋收拾着行囊，连夜搬去了皇宫的一个角落——香酿斋。
翌日，后宫将那一夜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添油加醋更是不足为奇。后宫的嫔妃仿佛在这一夜后，个个绽露着笑容，像是久违的春天，再一次到来，冷寂的后宫，顿时热闹非凡……几乎每一个后妃都行动起来，希望皇帝能重新注意自己……
那一日后，皇帝仿佛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后妃们的态度一改当初的冰冷。他对她们一个笑容，像是甘露一样，让她们顿时感受着阳光和雨露……
莫莹莹自那日后，册封为贵人。听说原本皇上是想直接封为妃，但皇后出面干预，皇帝才改变了初衷。但他对这位莫贵人可谓独宠一身，日日相随，夜夜相伴，令后妃们无不羡慕……
秋日的寂寥，无声无息地到来，又无声无息地消逝。算算日子，皇帝已经四个月没有召见过水映月了。自从水映月搬进了香酿斋，她深居简出，也从没有主动去见过皇帝。
有些时候，他们在皇宫的某一处不期而遇，两人也不过是匆匆的一瞥，甚至没有讲一句话，形同陌路。
再次回到香酿斋，仿佛是回到了过去。她并不孤独的，至少，当她寂寞的时候，还有美酒相伴，一醉解千愁。
“娘娘，皇后娘娘来了。”小如说道。
水映月朝外看了看，迎上去。皇后隔三差五会过来窜窜门子，也跟她说一会儿话，深宫之中，幸好还有皇后，否则，她一定被人遗忘在这个角落里。
“水姐姐做什么呢？”皇后轻盈地走来，问道。
“酒快被我喝完了，再不酿一些，可就没好酒喝了。”水映月戏言道。
“水姐姐……”皇后屡次劝解过她，却都无功而返，如今，一样的话到了嘴边，仿佛熟练，但又生疏的不知如何说起。
“过几天是皇上的万寿节，后宫的那些姐妹要办一个家宴，”皇后想了想，说道：“皇上的心思，水姐姐是知道的。如果水姐姐能去给皇上祝寿，皇上一定会很开心的……”
“皇后娘娘，”水映月打断了她的话，道：“我不想去……”
“为什么？都这么久了，你还跟皇上生气呢？再说，那件事情，查来查去都没有结果，皇上只是碍着面子，才冷落了水姐姐。水姐姐要是跟皇上较劲儿，何必呢？给皇上一个台阶，我相信皇上的心里还是想着你的。”皇后连连劝说道。
“见到了他，我能说什么？他也未必想见我，如果是相看两生厌，不如不见，”水映月恳求地说道：“皇后，你就说那日我染病，不能出席，帮我推辞了吧。”
“这……”皇后犹豫着，叹道：“原也没什么大事，怎么就闹了这步田地？都四个月了，我不明白，水姐姐是怎么打算的？皇上也真是的，没有发出一句话来。难不成你们就一直这么冷战下去？”
“皇后娘娘来见我，不要尽跟我说这些，”水映月拉她进屋，道：“来，我这里有一种现酿现喝的好酒，皇后娘娘尝一尝，若是觉得好，我改天给你送一坛子去。”
皇后小酌，笑道：“水姐姐如今是整天对着酒了，这酿酒的技术可是越来越好了。前几日你送来的酒，皇上喝了还赞不绝口呢！”
水映月的心里咯噔一下，自喃道：“他也喝了？”
“嗯！不过我没告诉他那酒是打你这里来的，但我见皇上的眉头紧锁的样子，应该心里是知晓的。”皇后叹道。
“对了，公主怎么样？听说她跟驸马过几天要回宫，这消息可是真的？”水映月岔开了话题，一直围绕着皇帝，她怕自己又陷入不可自拔的地步。
皇后一听到公主，竟忍不住咯咯地笑道：“公主那个脾气，听说给驸马惹了不少的麻烦事，差点把他蜀国闹翻了。他们前几日上过疏表，大概年关的时候会回来。”
一想到云初，水映月也不禁笑了。那一别，也不知他们是否真的幸福？
“水姐姐，这酒淡而清爽，还有一点甜，”皇后细品了品，道：“呃……好像还有水果的味道，很好喝！”
“皇后娘娘既然喜欢，我改天多送几坛子过去。”水映月笑说道。
“好！”皇后莞尔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