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橡树下的诱惑
2440300000044

第44章 下篇 一红一绿,玉如的典故(1)

那时他们还是热恋中的一对学生。纪林总爱往玉如寝室跑。玉如寝室有位女孩,因为长得胖,绰号“象妹妹”。

那天象妹妹突然发火了,因为不喜欢男朋友的装扮,她说:“上身红T恤,下身绿军裤,你就这档子的穿衣水平?”他说:“这叫红花还要绿叶扶,多漂亮!”玉如忍住笑,也在一旁帮腔:“万绿丛中一点红,一红一绿总是最美。”象妹妹说:“万绿丛中一点红,那红只有一点,你看他的半红半绿,鬼都要哭。”玉如笑着说:“半红半绿才美呢,白居易的‘半江瑟瑟半江红’,江水半红半绿,美不美?还有他的‘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也是一红一绿。李清照的‘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宋祁的‘绿柳烟外晓春轻,红杏枝头春意闹’都是红配绿的名句。”

象妹妹还是不服气,她鼻子一哼,两眼一翻:“自然界的颜色倒也罢了,没看见人也跟着花草乱配色的,我不信你找得出典故,有妙龄少女穿得又红又绿。”

“怎么没有?”玉如紧捂胸口,抑住迸裂欲出的大笑,“我们家的老祖宗孟浩然,他写过‘彤云红袖舞,翠雾绿裳生’。”

“对啊,红袖绿裳,”众人恍然大悟,“也亏玉如记得这么全。”

象妹妹本想低头认输,一眼瞥见玉如窃笑的脸,她心里一亮:“孟玉如,孟浩然是你家的祖宗吗?是你随口瞎编的吧?”

如果不是纪林挡在前面,象妹妹肯定饶不了玉如。那是纪林最幸福的时光,玉如笑颜如花,是他胸前可人的小鸟。玉如的笑靥转眼就消失了,她蛾眉婉转,泪眸凝睇,一路月影花香伴她走来,似有无尽的冤屈欲说还休。

“玉如!”纪林心脏紧缩,忍不住高喊,没喊住玉如,却把莹雪给喊醒了。她坐起身来,“啪”地一下开了床头灯:“你有毛病啊,纪林?”

“对不起。”纪林眼前还是黑,埋下头,低声说,“我只是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

“想不通去学校看医生!”她扭过头,灭了灯,心中依然有火,“亏你好意思,还叫我别给你戴绿帽子,你就先让我穿了绿裙子。要喊要叫也等我考完后再闹吧。”她说完便倒了下去,把头狠狠埋进被窝中,有意识地做深呼吸、数绵羊,强迫自己入睡。

被莹雪抢白了一顿,纪林满心都是尘灰。他怎么会想得通呢?就算找来最好的心理医生、最好的巫师,组成一个团队也散不走他心中的疑云。他记得很清晰,那个黎明的朝霞很灿烂,玉如一脸温柔明亮的笑,她对他说:“放心吧,纪林,我明天就嫁给你,我明天就打结婚报告。”怎么可能说走就走呢?连一点预兆都没有。

莹雪被叫醒后,翻来覆去,越急越无法入睡,清晨起床的时候,头还在晕痛,看了眼纪林,他还在昏睡,心想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吗?居然大张旗鼓地呼唤玉如的名字!怎么也吞不下这口气,早饭也没给他弄,让他自个儿好生想想。

她是坐Shuttle去学校。满车学生的欢闹,松缓了她憋闷的情绪。身旁坐了个黑女孩,一直在摇晃,随车内的摇滚乐边唱边扭。莹雪心想,她哪来这么多的快乐?老黑天生乐观,爱唱爱跳,不像大多数白人独居离群,动辄就去看心理医生。白人表面礼貌周到、热情开朗,骨子里却不愿跟你走近。黑人简单豪爽,最容易交心,云青曾告诉过她。

“为什么总是想到他,无论高兴还是悲伤?”莹雪满腹惆怅地走进大楼的电梯。“莹雪!”有人在喊她,声音像一道光朝她扑来。她一下子没睁开眼,除了他还会有谁?

“我正在想你,想不到一抬头就见到你了。”

他大步上前拥住了她,很自然地吻她的唇,像久别的恋人。全然不管电梯里那些好奇的眼。背后一声清脆的口哨,那是一个戴着鼻环的老美,背后拖着根又长又细的辫子,他是宋云青这学期的学生。

“你不要太过分!”莹雪狠着眼睛说。

如果没有老美的起哄,她不会生那么大的气。他忙解释:“我是情不自禁,不是哗众取宠。”他低下头来,看见她苍白无光的脸,他说:“是不是近来用功过度?注意身体啊。”她心头一热,声音也柔了:“我不能跟你多谈,我马上有个考试。”他又问她吃过早饭吗?她摇头,不自觉间带出几分委屈。

他让她在教室门口等她,他跑回自己的办公室,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块巧克力,“将就吃吧,别在考场上晕了。”她轻声道了一声谢,转身进了教室。考试还没开始,她咬了一口巧克力,香甜润了她的舌头和牙齿,只觉得温暖而镇定。

交卷的时候,教授叫住了她,递给了她一张纸条,是一个叫Song的人请他转交的。走在过道上,像走在快淹过头的江水里。他在纸上告诉她,他有重要的事找她。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去吧,又是一个剪不断、理还乱的结局。她以为自己会把纸条揉碎,转身离去,却被纸条上的话拉扯着朝前走。

前面就是他的办公室。她听见鲁明阳在说话,声音非常亢奋:“事情是这样的,花眼镜把他的ID借给了小鱼儿,小鱼儿也混进去看了脱衣舞。”鲁明阳像头肥硕的大猩猩,攀靠在办公室门口。他头一扭,“莹雪,是你啊!我们刚才还在说花眼镜。那个花坏蛋,你认识的,危害青少年,小鱼儿这样的纯洁少年怎能进黄色场所?”

“是吗?”她的声音模糊得像抹轻烟。她的脸很烫,她想一定红了。鲁明阳提及的花眼镜,她知道。此人本名花小雄,原是国际政治系的博士生,目前也在计算机系选课。很多人都知道他的花典故。去年中秋,学生会组织了一场舞会。那天晚上,花小雄有作业,和一群学生在机房里编程序。花小雄想天想地,也想不出一行Code,却想起今晚有舞会,在静悄悄的机房里大叫一声:“弟兄们,还编什么程序?冲啊!抓紧时间咱们去抱花姑娘。”众人先是一愣,随即也醒过来了,笑声如雷,把室内的老印搞得莫名其妙。鲁明阳边笑边嚷:“原来花小雄想抱花姑娘啊!你看你是不是一个花眼镜?”自那以后,花眼镜的绰号便安在了他的头上。

“莹雪,你来得正好。”宋云青大方招呼她,“知道黄樱子的家吗?她上次留在我办公室的书我得给她送去。”她知道他想摆脱鲁明阳,只好将计就计:“我知道她的家,你现在就要给她送去?”

鲁明阳嘻嘻哈哈走远了。他对她说:“这儿说话不方便,你先去David Center(学校体育中心),在大楼门口等我,我随后开车去接你。”她先是摇头后来又点头,声音轻得像朵棉花。

到底还是上了他的车。她心虚心软,怀里像揣了个偷来的兔子:“告诉我,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

“到家后会告诉你。”他平静一笑,那笑容温暖如窗外的阳光,阳光落在她的眼睛里,一半明一半阴。“是去你的家?”

他的家离学校并不远,只有十二分钟的车程。那地方依山傍水,风景优美,但并不是一个好区,因为四周全是老黑。市政府的House Project(供无收入黑人居住的免费公寓),就建在此区的附近。

“一路风光不错吧?”他对她说,“河两岸的林子里,常有动物出没,像什么梅花鹿、野兔和蟒蛇什么的。”

“吓死人了,还有蟒蛇?”她本能地一惊。

“夏天的时候,我看见过一条金黄的蟒蛇,有水桶那么粗。”他挽住她的腰,柔声说,“有我在你还怕什么?”

“你故意吓我吧?”她一把推开了他,“读大学的时候肖云有个男朋友,天黑的时候把她带到林子里面讲鬼故事。”

“我没你想的那么坏。”他笑道,“你还是第一次来我的地儿。”

她说:“你这地儿也算山清水秀,但四周全是老黑的房子。”

他笑道:“十几年前,这儿几乎都是白人,但自从老黑爱上了这片地,老白纷纷逃了,所以地价也一落千丈。”

莹雪说:“再好的区只要黑人一多,地价自然下落。邓太太的房子几年前买入是十二万,现在卖出去十万也没有人要,因为周围的邻居全是老黑。她后悔得要死,说她当初看房子只是图便宜。金中国的王老板先前买了栋十万的房子,因为在白人多的好区,现在已经涨成了十五万。”

“我才无所谓老黑多不多,只要地方我喜欢。”他用钥匙开了大门,“外面虽然看起来破,里面还凑合。”客厅明亮宽敞,家具虽然旧,但也清爽简单。地毯是月白色的,干净得令她不忍踩踏。

“帕垂昨天又吸了尘。”他说着,走过去拉开窗帘,巨大的窗户訇然而现,将外面的风光收成一轴山水画。

“真是漂亮。”她赞道。“所以别小看人家老黑,讲起卫生来很较真。”他揽了揽她的腰,她的眼睛望在别处。

“帕垂总嫌我太Mess(脏),他没见识过大学的男生宿舍,非把他熏晕不可。”

结果被熏晕的是她。茫然无助间,也没有反抗,任一股洪流把她冲在床上。“云青,你别。”声音朦胧地从她的嘴里飘了出来,像一片落叶晃在风中。脑子乱了,堆积的想象和思念、该有的道德和理智,拉扯着她的身体,不知道是在挣扎还是迎合。在一片如火又似水的液体里,慢慢漂了起来,似乎由不得自己。“云青,你听我说,”她双眸微合,呓语似的乞求:“你这个样子我也拦不了你,但是我会难受,会后悔。因为我们没有结局。”

“没有一生一世,能有一天一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