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大象无形曾国藩
2437400000063

第63章 尔虞我诈(1)

导读:青麟不吃鼋鱼,是怕自己当王八。

五爪龙进府,满屋飘香,哪知竟然祸从天降。

两湖水师早已破落,朝廷却急命筹备炮船限期开赴前沿。

手捧圣旨,张亮基懵了,骆秉章傻了。

(正文)武昌城内湖广总督衙门辕门外,岗哨林立,绿、蓝等各色轿子往来穿梭,一派繁忙景象。

衙门签押房里,张亮基与文案师爷左宗棠,着便服坐在炕上,正在商议湖北巡抚青麟染疾后署理巡抚的人选。

青麟这病得的蹊跷,头一天还来和张亮基禀告城防的事,第二天就由帮办湖北军务崇纶,代递一张染病的条子。

张亮基大感意外,就着一名候补道暗访青麟染病的来龙去脉,甚或是青麟打着染病的旗号另有企图。

青麟与崇纶交情甚好,崇纶从打到了武昌,两人就日夜密谋挤走张亮基的办法。张亮基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内心早有防备。

很快,候补道将自己暗访到的情况如实禀报给张亮基。

张亮基闻言之下险些把肚皮笑破。

青麟到底得的是什么急病呢?竟让张亮基如此发笑?

青麟这人吃东西有个特点:喜欢山中野味,不喜欢水中鱼虾。这几乎是全部沿袭了满人老祖宗的饮食习惯。满人原本是北方游牧民族,整日此山彼山地狩猎。初始,大家打了野味剥了皮便分食。后来有了火,就架起来用火烤熟了吃。建立部落后,有了头领,仍然从山中取食;建立政权后,不仅有头领,还分出了等级。大部分人进山打猎,少部分人在树枝茅草搭成的大帐里坐享其成。饮食习惯入关后也改变不大。

京里上至皇宫、王府,下到满贵大员,都有专人定期给他们送野味。普通满人,一年当中也要几次出京,赶到奉天等地打上几天猎,弄些獐狍野鹿运回家中解馋。

湖广山多,按理说,青麟到湖北后,应该不会少了野味吃。但实际情形恰好相反。这主要是因为太平军一直没有真正离开湖北,或隐在远离城镇的村庄,或扎在某座山里侍机而动。

起始,青麟曾派亲兵进山为他打过野味,但均有去无回。有一名腿快的亲兵虽逃了条性命,但却被人割了鼻子和耳朵,至今不敢出来见人。

青麟几日不尝野味,就要馋得发疯。

说这话就是十天前的事,有一名候补道,为了给自己头上弄个红点子,就向他进献了一只鼋鱼。

鼋鱼在武昌本不稀奇,但他送给青麟的这只却极其少见。竟然长了五条腿,两个头,身躯也甚是庞大,足有三十几斤。

青麟虽到武昌日久,但却从不吃鱼,更不吃鼋鱼,并不知道鼋鱼的味道到底如何。尽管这期间有多人向他夸奖过鼋鱼的味道如何美,又是如何的大补。但他并不为之所动。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讨厌鼋鱼的别称。鼋鱼俗称鳖,别称是王八,王八又称乌龟,是句各省都通用的骂人话。女人背着自己的丈夫与人通奸,别人就骂那人是王八(有的则说成乌龟)。

青麟因为好色的缘故,明里暗里娶了许多如夫人。他玩腻了,就又去打新食,把如夫人养在家里。如夫人闲得发慌,免不了要做一些鸡鸣狗盗的事。他知道了,就着人把她卖到窑子里去;不知道呢,便一直戴着绿帽子。

就因为这王八二字,青麟发誓一辈子不吃鼋鱼。

这只稀奇少见的鼋鱼送到青麟的面前后,青麟登时大怒,以为是候补道有了什么靠山,用这种东西来嘲讽他。但他又一细看,突然发现这东西比别个多长了一条腿;再看下去,何止是多长了一条腿,连头也多出了一个。

青麟起始以为是自己眼花,没有看真切。停了许久再看,才确定不是自己眼花。

他当即把送鼋鱼的候补道传进来,用手指着满地乱爬的鼋鱼道:“老哥到湖北已经几年,这个样子的鼋鱼,还真是第一次看见。老弟是从哪里弄来的?”

候补道忙道:“抚台从不吃鼋鱼,这件事职道是知道的。职道把鼋鱼送进来做什么?不是分明要惹您老生气吗?”

青麟大惊道:“老弟在说什么?老弟送进来的,莫非不是鼋鱼?”

青麟抬腿下炕,用眼把那只鼋鱼看了又看,坐下一笑说道:“老哥怎么看,它都是鼋鱼。不过是多长了一条腿、一个头罢了。”

候补道就对着青麟深施一礼道:“抚台容禀,职道送给大人的,当真不是鼋鱼,是万里长江极其少见的五爪龙啊!”

青麟蓦地瞪圆眼睛,不相信地反问一句:“什么?五爪龙?这名字老哥怎么没有听说过?老弟快快请坐,给老哥说说这五爪龙的来历。——来!快给观察大人沏碗好茶!”

候补道坐下,很神秘地对青麟说道:“职道三天前去赶庙会,遇见了一位高僧。他对职道说:‘江水泛浑,五日内将有五爪龙现世。不知要成全哪位大富大贵之人。’职道起始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后来听庙里的人讲,那和尚可不是寻常出家之人,是位得道的高僧。说出的话,几乎无一诳语。职道今儿一早到江边去买鱼,见岸上围了许多人,都在看稀奇。职道费了好大力气才挤进去,不过是想探个究竟。但见一人蹲在地上,分明是吃水饭的人。那人身边放着个布口袋,里面鼓鼓囊囊,在慢慢地动。职道就问旁边的人,那人要卖什么?旁边的人小声告诉职道:‘他卖的东西你是买不起的。想看一眼就要二百两银子,想买,恐怕没有几万银子是买不到手的。’说也真是巧,职道布兜里还真有二百两银子。为了看一眼他布袋里的东西,便掏出银子来往他的面前一放。他收了银子,起身拎起布口袋,拉上职道便走。到了无人处,才将布袋子打开,却原来就是这五爪龙。”

候补道讲到这里,有戈什哈端两碗茶进来摆上。

青麟正听到入迷处,未及戈什哈走出去,便急道:“老弟接着说。”

候补道于是道:“据那人讲,他家五代打鱼,一直靠长江吃饭。”

青麟急问一句:“老弟,老哥想知道,他如何便知道这是五爪龙呢?”

候补道说道:“据那人讲,他爷爷的爷爷说过,长江不是寻常大江,是有灵的,因为里面有五爪龙保护。据他的爷爷的爷爷讲,人吃了五爪龙,长命百岁是一定的了,还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如果是有官身的人,那就更不得了啦。大学士、军机大臣自然不在话下,就是王公,也是有分的。我一听他这话,马上就想起了那位高僧的话。职道就问他,若要买他这五爪龙,需要几多银子?他就伸了三个手指头说:少三万两免谈。职道就和他反复谈价,总算磨下来二千。大人知道,职道已经四年没有缺分,到哪里去凑这二万八千两银子啊。所幸职道现在住的屋子,是借远房一个亲戚的。那亲戚又早就交代过,有人出价合适,可以卖掉。职道就想,房子没有可以再买,五爪龙若成全了别人,可是再无处寻的。便一咬牙,问他可不可以拿屋子来换他这五爪龙?他提出要看一眼屋子。职道就领他到舍下,里外看了又看。职道见他有些不愿意,就又和他磨嘴,直到他答应下来才休。职道和他立了字据,答应三日后给他腾屋子。他去了,职道背起布口袋,便奔了庙上去找那位高僧。哪知高僧一见,登时闭上眼睛,阿弥陀佛个不了。职道一见,知道那人的话不虚,这才敢拿来孝敬您老。”

青麟沉思了一下,忽然道:“想不到,这五爪龙还有这么一段来历。但老弟如此破费,老哥又怎能忍心呢?”

候补道再次起身道:“只要大人长命百岁,晋侯封王,职道就算穷死、饿死,心里也是高兴的。”

青麟也起身道:“老弟如此讲话,老哥的心里就更加不安了。老弟且请回府,等老哥忙完这几天,再约老弟来谈。”

候补道知道青麟在暗示他缺分的事,便答道:“职道随时等着伺候大人。”

候补道走后,青麟便传人进来,把五爪龙拿到厨下丢进一口大缸里养着。然后便把帮办军务暂署湖北布政使崇纶请到衙门,向他打听五爪龙的事。

哪知崇纶不仅未见过五爪龙,连五爪龙这名字,也是首次听说。

青麟一笑,着人把五爪龙从缸里捞出来,放到崇纶的面前。

崇纶一见之下,一口咬定是只鼋鱼。但至于这只鼋鱼为什么长有五条腿两个头,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两个人争执了半晌,最后惊动了青麟的二十三如夫人的父亲老秀才。

老秀才把那五爪龙前前后后端详了半晌,最后很肯定地说道:“这应该是五爪龙,我在一本古书里见过。五爪二头,其形如龟。不会错,就是五爪龙。”

老秀才下了断语,崇纶自然再无二话。

当晚,厨子在戈什哈的帮助下,把五爪龙斩翻洗净,放了各种调料,满满地炖了一大锅。直炖得满衙门飘香,连辕门外站哨的亲兵们,都馋得流了涎水。

青麟一尝之下,只把他鲜的连连赞叹,不住口便吃了大半海碗。

他还要吃,厨子就又盛了两条腿端上来,并劝他道:“大人容禀,虽是五爪龙,但依小的想来,脾性应该和鼋鱼差不多。鼋鱼味美而鲜,但性热,不能多吃,否则便起反作用。吃了这两条腿,您老就住口吧,不能再吃了。小的把剩下的都装进瓷坛子里,每天炖一些给您老吃。”

其实这时,青麟已经是吃多了。

饭后略歇了歇,他便开始思考候补道缺分的事。

一个人在书房琢磨了许久,忽然感到口渴。喝了一壶茶后,口渴虽然减轻了,身体却开始发热,头顶开始发麻。尤其是下面,竟然莫名其妙地立了起来,直把个裤子支起老高。

他原本已多日没有这种感觉了,一见之下,当时把他喜得抓耳挠腮。

他活动了一下身体,精神抖擞地大步走进二十三的房间,饿虎一般连吼带叫,生猛得不行。

一连几日,青麟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白天满面红光,一到夜里兽性无限。

这日早起,青麟尚在睡梦中,刚刚睁开眼的二十三如夫人便大叫起来。

青麟猛可里听到叫声,以为是太平军杀了进来,眼没睁开就已经蹦到地上,口里大叫:“快把长毛挡在门外,容本部院把裤子穿上!”

二十三如夫人却惊恐地说道:“老爷快睁开眼来摸脑袋,快摸脑袋!”

青麟这才睁开眼睛,用手往头上一摸,登时又大叫起来:“如何来了个和尚?谁把和尚放进了卧房?”

二十三如夫人这时已翻身从枕边拿过一条大辫子,举到青麟的眼前道:“老爷快看!”

青麟接过辫子愈发叫起来:“这是哪个干的好事,把老爷的辫子剪了?老爷以后怎么见人?怎么见皇上?”

二十三如夫人这时道:“房门紧闭,一只老鼠都进不来。辫子眼见是自己掉的。老爷还是不要叫了,赶快想个办法才是。”

一听这话,青麟马上闭上嘴巴,但眼里跟手就落下泪来。因为大清入关以后,曾有明谕:无发不留头,如有违抗杀无赦。

青麟身为一省巡抚,头发却没了,这还了得吗?传出去,不仅他本人要被砍头,恐怕还要殃及家人。

闭门谢客思虑了几日,青麟越想越怕,越怕越不得主意,最后只得委托崇纶向张亮基告假。

尽管青麟严密封锁消息,总因巡抚衙门人员太多,最终还是传了出去。

张亮基知道青麟的头发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是长不齐整的,而一省巡抚缺位又是朝廷所不允许的。张亮基再四思维,又和左宗棠商议了三天,只好紧急上奏朝廷。不几日圣旨递到:湖北巡抚关防暂著帮办湖北军务崇纶护理,署理湖北提督岳兴阿暂署湖北布政使。

这一日,张亮基正和左宗棠筹商援赣的事,圣旨却又突地递到。

旨曰:前因贼匪攻陷江宁、扬州,防其被创后沿江回窜,著张亮基督饬青麟、崇纶、骆秉章,及早安排船炮,以备不虞,并资下游调拨攻剿之用。钦此。

圣旨很短,也很含糊,只说“及早安排船炮”。但对如何安排,怎样安排,是造还是买,甚或雇赁,全未指明。

接旨在手,张亮基紧急把崇纶请进总督衙门签押房,商议船炮的事。

张亮基先把圣旨出示给崇纶,然后才道:“崇大人,这件事已是刻不容缓,这几日就要安排妥当。本部堂一会儿就着案上把圣谕抄递湖南方面。”

崇纶却皱着眉头问道:“请制军明示:这船炮到底要如何安排?从哪里安排?款项何出?”

张亮基道:“依本部堂想来,船炮要如何安排,恐怕得需要我们自己想办法。造船肯定是来不及了,调广东红单船呢?圣谕又未提及,大概是广东方面不同意吧。怎么办呢?只能从买船和雇船两方面下手。看过圣旨,想来崇大人已有定算。如无其它的事,崇大人就回去安排吧。船炮之事,宜早不宜迟啊!”

崇纶一时被张亮基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个人呆了半晌才道:“制军容禀,船炮的事,下官还是没有明白。请制军明示:到底应该怎么办?湖北水师早已不成样子,十几只大船早就破败不堪,已在岸边停了两三年。打鱼的人今儿卸块木板,明儿拔个钉子,现在就算想修,也无从下手了。水师现在只靠二十几条小舢舨往来游弋,还怕碰着长毛的战船。一见有大船开来,也不管是官船还是贼船,摇起桨来就跑,跟飞鹰似的。何况下官又是刚刚护印,军营上的事,全无头绪。”

张亮基看崇纶愁眉苦脸的样子,也不好再说别的,加之这崇纶又是满人中颇有圣恩的,申斥的话亦不能出口,只能这样说道:“船炮的事是一定要办的。至于应该怎样办,您老弟可以去和青抚台商议。他虽在病中,但毕竟是实授巡抚,责无旁贷。”

崇纶长叹一口气道:“制军所言甚是,好像也只能这么办了,但只怕抚台那里不肯出面相见。就是上日,他老刚刚染病,下官去巡抚衙门要禀报事情,就被戈什哈挡了回来。说抚台病了,不方便见人,有事缓些日子再说吧。全无通融的意思。”

张亮基笑了笑没言语。满人之间的事,张亮基从不多言多语。

见张亮基摸着胡子光笑不说话,崇纶又道:“下官怀疑,抚台这次莫不是得了天花吧?就算不是天花,是水痘,也是不能见人的。下官先行告退。”

崇纶与张亮基谈话的时候,左宗棠却正按着张亮基的吩咐,在湖北水师大营,在一名参将的陪同下,正在喝茶谈公务。

张亮基遣左宗棠到水师营,是想替他查看一下船只以及船上的装备。

左宗棠随同张亮基虽到武昌多时,还从未来过水师营一次。

尽管名义上湖广总督是节制湖南、湖北两省巡抚的,但因湖北巡抚放得是满人,而湖南巡抚骆秉章又有自己的一套主张,张亮基这个总督几乎形同虚设。总督如此,总督礼聘的幕僚自然也就伸不开腰。

若非青麟突遭事故,左宗棠恐怕就算等到离开武昌的那一天,也未必能有机会来水师查看装备。

在青麟“病”前,湖北水师是不准总督衙门染指的。

左宗棠到了大营,说明来意,水师参将衔统领便把左宗棠一行请到大帐。

重新见过礼后,又给一行人每人的面前摆上了茶,统领便道:“左师爷有什么话,就请讲吧。”

统领放着左宗棠的官衔不称,偏称师爷,就已经让左宗棠明显地感到,湖北水师尽管早就名存实亡,但仍不买总督衙门的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