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大象无形曾国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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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岳州图存(2)

鲍起豹此时早已成了吓破胆的提督,出长沙城十里开外便不敢再走。琦善向扬州开拔后,青麟带着几营抚标军,生生赖在距离汉口十里开外的一座密林中,任张亮基喊破嗓子吼破喉,他就是不肯前行半步。尽管这样,他仍然每夜噩梦不断。今儿梦见自己让太平军活剥皮,被丢进江里喂了王八,明儿又梦见自己被大脚蛮婆楦草,吊在了城楼之上遭受风吹雨打。他每次醒来都要出一身透汗,跟刚洗过澡似的。

青麟此时早已忘了自己是湖北署理巡抚。湖北全省已被太平军搅得支离破碎,他却只管屯兵林内按兵不动,正眼朝武昌方向看都不敢看,只是整日派出一批批快马,打探张亮基、江忠源等人与太平军交战的情形。

湖南这时也不平静。先是衡州府衡山县有近千人举起义旗。在即将攻打县城时,刘长佑得到密报,当即督率两营团练飞也似地赶将过去,在半路便把义军截住,一阵枪响,两声炮鸣,登时把人打散。一少部分人逃进山里,约有七百余人转攻攸县。刘长佑督勇猛追,将大部分人杀死,只跑掉十几人;几乎与此同时,曾国藩接到密禀:安仁县境内有三百余人趁势而起,虽大部分人使用大刀斧头,但却打破县衙杀死知县,又打开牢房将在押人犯全部放出,并将官库粮仓哄抢一空。曾国藩飞传大令:饬命该县团练大臣在籍候选知州张荣组,集合所部镇筸勇,与江忠济楚勇一部,会攻平之。又杀死二百余人,人头挂满了城头,往来百姓心惊胆寒。

湖南境内局势渐渐趋于稳定。

湖南境内稍趋平稳,曾国藩却收到了一封江忠源派快马送来的钉角文书。江忠源在公文里,向他通报岳州目前地理位置之重要,指出:岳州必须夺回并派驻重兵严防死守,否则太平军极有可能从岳州进入湖南。江忠源担心湖南有失,断了楚勇的退路。这是江忠源的精细之处。兵事大家,无不如此。

江忠源的信阅后不到一刻钟,左宗棠的快信又到了曾国藩的案头。左宗棠在信里,向曾国藩阐述了与江忠源相同的观点。

曾国藩一看之下,不由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决定藉收复岳州这由头,离开省城,避开绿营,重新开辟一块天地。

主意打定,曾国藩急忙赶到巡抚衙门来见骆秉章,道:“中丞大人,涤生刚刚收到江臬司的快函。据江臬司通报,湖北贼匪蜂起,岳州又被粤匪占据,此乃不宜之局也。粤匪盘踞岳州,断两湖之水运,置长沙于危地。江臬司嘱涤生转告中丞,您老应转饬鲍军门从速兵发岳州,将粤匪一鼓荡平。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骆秉章愁眉苦脸道:“曾大人啊,本部院正要找您商量。岳州的干系本部院焉能不知?但此时收复,省城怎么办?您倒说说,您是让我顾长沙还是顾岳州?长沙是湖南省城,是根本。而岳州——”

曾国藩道:“失城失地,首先问罪的可是您巡抚大人哪,只要长毛从岳州一路突入,湖南还想安宁吗?长沙还想安守吗?得乎?失乎?您老细细权衡吧。”

骆秉章忽然道:“曾大人啊,本部院已经思谋了多日。您与本部院同守一城,长沙有闪失,您也难脱其咎啊。您此时啊,可不能见死不救。本部院经过细细侦访,长毛在岳州的兵力并不厚,湘勇拨一个营过去,估计就能将其收复。”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中丞啊,您是在说笑话吧?湘勇征剿零星散匪尚可,如何敢面对几万长毛啊?枪炮又不足,饷源又东筹西借!调一营湘勇去收复几万人盘踞的岳州,亏您想得出!这是把几百人往死里推呀!提标和抚标都窝在省城干什么呀?此事断不可行!”

骆秉章恳求道:“涤生呀,您多派几个营如何?现有的四个营全去怎么样?我这里再助您一笔款子,先给您拨三万两银子吃饭。只要能把岳州收回,我再给您拨二万两银子也使得!现在的饷源难呀!——老哥跟您说句实话,抚标要守省城,提标又不听本部院的话。”

曾国藩皱了皱眉头,有意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看样子,明知道是火坑我也得跳了!您老看这样好不好,湘勇四个营全过去,您再从抚标拨两个营配合。岳州如果能收复呢,抚标的两个营还回省城,湘勇就暂扎那里把守;如果战况不利呢,我们一起退回来再从长计议。”

骆秉章道:“湘勇四个营过去,岳州肯定能收回来!就依您适才所言,我调两营抚标配合您,粮饷由省库出。局面好转,您再把湘勇撤回省城。曾大人,您老这回可帮了本部院一个大忙啊!”

曾国藩道:“我还有一事须提前跟抚台言明:罗泽南是侯补知县,又是我湘勇的营官,岳州如能收复,这岳州知县就放他先行署理如何?没有地方官不行啊。”

骆秉章一愣道:“听您的口气,您不会亲自去岳州督战吧?只要岳州能收复,知县的事,您老看着办就是了。涤生啊,您要与我同舟共济呀!——湘勇去收复失地,您可不能去呀。您去了,省城一旦有事,您让本部院同谁商量?”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不仅我要跟过去,连塔齐布、诸殿元也要同去。湘勇得每日操练哪。”

骆秉章除了叹气摇头,不置可否。曾国藩细揣骆秉章的表情,发现这位抚台大人并非是真心要留他,不过是一种客套而已。

曾国藩起身告辞,骆秉章携了曾国藩的手,直送到辕门外方回。

当晚,曾国藩封存了长沙城发审局的所有办事房,便和彭玉麟各坐上轿子,带着四营人马,浩浩荡荡开出长沙城,登舟渡江,向湘阴进发。塔齐布、诸殿元骑马随行。与此同时,骆秉章札调抚标两营,从长沙起程,走宁乡、益阳。两军约定在临资口会和,相机进取。

骆秉章带着提督鲍起豹、革职留任副将清德,以及按察使等长沙的文武各官,直送到城外方回。署湖南布政使徐有壬不知何故,竟未到场虚应故事。塔齐布、罗泽南等人甚是不快,只有曾国藩不大理会。

这是湘勇第二次与绿营配合作战,能否一战功成,曾国藩不敢悬揣。

到湘阴的当日,曾国藩一面派人去打探抚标的进止,一面派出细作潜往岳州去窥视动静,同时饬命当地县衙,雇办民船,以供军需。

曾国藩考虑到,如果各营仍乘官船,太过招摇,肯定会引起太平军的注意。为防打草惊蛇,曾国藩决定各营均乘民船、渔舟赶往临资口;到临资口后,仍由民船、渔舟将兵马、给养运送至岳州。

在湘阴耽搁了两天,民船、渔舟大致雇用齐备。曾国藩这才传命全军,乘夜疾驰临资口。

抚标两营已于前一天抵达。

到临资口的当晚,曾国藩把湘、抚两军所有哨长以上领兵官,召进自己的临时办事房,部署进兵事宜。

在由湘阴赶往临资口的途中,经罗泽南、塔齐布、王錱、诸殿元等人力劝,曾国藩已打消了亲临岳州督战的念头,决定坐镇临资口督战,待岳州收复后,再去办理团练事宜。

各官到齐后,有亲兵摆茶上来,曾国藩这才讲话:“说句心里话,此次收复岳州,本大臣也觉有些冒险。但若不尽快把岳州收复,省城又成了危地。两害相权取其轻,我们无论怎样,此次都必须收复岳州。本大臣计议已定,由湘勇四营去正面攻城,抚标两营为后路接应;由塔参将临阵代本大臣相机决断机宜,前敌抚、湘各营悉归节制、调遣,本大臣不为遥制。”

塔齐布一听这话,慌忙起身道:“大人,这万万使不得!智亭是何等样人,敢替大人决断战机?若误了大事,智亭如何担当得起啊!大人,您老快收回成命吧。”

罗泽南、王錱二人,也对曾国藩的决定心存不满。

在罗、王二人看来,罗与王都能担此大任,但塔齐布不行。

充其量,塔齐布不过是一名武夫罢了,可以领兵打仗,但却不能做统帅。

身为全军统帅,就算不是两榜出身,起码也要满腹经纶啊!塔齐布才识几个字啊!

但曾国藩却很果断地冲塔齐布摇头笑道:“本大臣计议已定,塔参将就不要推辞了。各营有不服从参将调遣者,本大臣一定严参不贷!”

一见曾国藩说出这等话,罗泽南、王錱急忙端起茶碗喝茶,塔齐布也只得苦笑着坐下去。

连续会商了两天,曾国藩派往岳州的人才涉江而回。

原来,早在三天前,驻在岳州的大队太平军便已离开这里逼向汉阳,岳州只留有二千余人把守,其中还含有一馆女兵。

曾国藩不相信岳州会是如此情形,当日又向岳州派了三批细作过去。

第三天,三批细作陆续返回,所见情形与最早细作所讲的大致吻合。

曾国藩于是不再犹豫,急命塔齐布统带各路人马,乘坐大小民船、渔舟,于午后起程,力争在子夜时分赶到城垣,打守城太平军一个措手。

塔齐布得令,很快便督率大队乘船飞速赶往岳州,临资口只留有萧孚泗的一百名亲兵和刘松山的一什人马。

大军出发后,曾国藩一面密切关注船行速度及全军的进止情况,一面把什长刘松山召进办事房,一边喝茶,一边说着闲话。

刘松山字寿卿,是湘乡城南人,最早便与胞兄同时参加湘乡县团练为勇。曾国藩出任团练大臣,在省城编练大团,他又与胞兄同时被王錱选中,进省训练。林玄率太平军攻打长沙,其胞兄不幸战殁。刘松山为报兄仇,竟然一连手刃太平军二十五人,被王錱拔擢为什长。

刘松山的大名曾国藩是早有所闻的,但因身份差异太过悬殊,故从未交谈过。

“寿卿啊,”曾国藩笑着说道:“你以为我们此次收复岳州,能不能得手啊?”

刘松山起身回答:“回大人问话,这等大事,卑职怎么敢乱讲话呢?小人自称卑职或许不妥,但小人实在不知道,我湘勇的什长算不算武官啊!”

曾国藩笑道:“什长怎么能不算武官呢?什长就是武官嘛。寿卿啊,我是名文官,对临阵杀敌并不是很懂。你坐下,不要拘束,同我讲实话。这次收复岳州,是不是很冒风险啊?我这心里一直没底呀。”

刘松山坐下,沉思了一下说道:“依卑职想来,大人临时委托参将大人前敌指挥,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上日长毛围攻省城,塔参将不仅身先士卒,而且很会打仗啊。长毛若离我们远,他便让打炮;与长毛杀在一处后,他便不准开炮,说是容易伤到自己人。我们湘勇的营官就不懂这些。”

曾国藩问:“寿卿啊,你这话,同璞山营官讲过没有啊?他是怎么说的?”

刘松山黯然道:“营官大人把卑职训斥了一顿。他老说,塔参将就是一个猛张飞。他老还说,卑职若再敢讲这样的混话,他老就把卑职逐出大营。卑职至今也不知道,卑职到底错在了哪里。”

曾国藩长叹了一口大气,默默地端起茶碗。

见曾国藩沉默无语,刘松山急忙起身道:“大人,您老歇一歇吧,卑职到外面去看一看。”

曾国藩点了一下头说道:“好吧。岳州有信过来,一定叫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