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大象无形曾国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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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祁中堂天生和汉官有仇(2)

咸丰一收到张亮基的奏称,当即下旨,:著湖北巡抚衙门以下所有官署,限期迁至离长沙城八十里以外的地方建署,以利剿匪。

青麟当时是一无银子二无军饷,官员的俸禄都发不出。接到圣旨,又不敢不办。思虑再三,只好着人到长沙四处勘察地形,寻找现成的房屋。一班湖北官员,在长沙城外东游西逛了十几日,才在长沙城南八十里处发现了一个关帝庙。此庙何年所建已不可考,有房子几十间,虽破败却也能遮风挡雨。

青麟闻报大喜,慌忙厚起脸皮来找张亮基求援。

张亮基倒也爽快,当即著徐有壬从藩库里,拿出三万两的银子让青麟应急。

有这三万两银子打底,湖北巡抚衙门、藩司、臬司、提督府等大小官署,很快便迁到关帝庙。长沙这才有些安静。哪知湖北各级官署安顿下来不足十天,太平军却突然从武昌抽走重兵改攻他省,城里只留不足千人把守。青麟、琦善见有机可趁,当即率领各路人马疾驰武昌,竟毫不费力地将守城的太平军赶走。青麟、琦善连夜进城,给朝廷的捷报也于夜半时分派快马送走。

第二天,当青麟与琦善正督饬军兵、民夫修复衙门的时候,太平军却突然将城池包围。

一见中计,青麟、琦善二人不及多想,忙命城内所有军兵分三路突围。

所幸太平军刚刚合围,尚未安顿下来。经过好一阵厮杀,总算突出了一半人马。另一半清军,自然成了太平军的炮灰。

青麟头顶被一块弹片削掉一层皮,流了满脸血;琦善的胯骨被一颗流弹打穿,险些伤及命根子。

二人带着残兵败将,马不停蹄地跑出了湖北。

徐广缙原本也想跟进的,因为动作不速,未及拔营便接到了兵败的军报。

徐广缙在心里一连暗叫了十几声“侥幸“。

青麟督军刚走进湖南界,一道圣谕却迎面飞了过来:有御史奏参,青麟自到任以来,战局毫无起色。等因。青麟著即革职留任,著会同徐广缙限期规复武昌。钦此。

青麟惨遭大败,又被御史奏参,心头的那股无名火,腾腾腾便燃烧起来。不多几日,便病倒在床上了。

咸丰今天这样,明天那样,疑心病开始全面发作。

太平军二打武昌城,其实是杨秀清用的一个计谋。不过是想把清军的眼球吸引在这里。他的最终目标,是攻取虎踞龙盘的金陵城。

住进武昌城内的湖广总督衙门里,洪秀全心花怒放,已是相当满足。

但杨秀清却在这时提出了“舍要害,专意金陵,据为根本,然后遣将四出,分扰南北,即不成事,黄河以南,我可有已”的主张。

太平军在武昌停留了不足一月,即开始踏上了新的征程。

咸丰三年一月初二(公元1853年2月9日),太平军分两路撤出武昌。

石达开统帅第一路人马约十万余众,水陆并进,直扑号称鄂东咽喉的武穴镇;洪秀全、杨秀清、韦昌辉三人督带大队,约四十余万众,其中有美妇、俊女近万,船只一万五千余艘,押着大量金银、粮草、布匹等物,水陆并进,浩浩荡荡跟进。

太平军此次东下,战船如波,几乎覆盖了大半个江面;旌旗如云,赛似在半天空里开了个布匹行。造出的声势极其浩大。

清廷闻报,文武百官顿时慌作一团。

一连几日,主事王大臣、各部院侍郎、尚书等,被召进宫里议事。

很快,第一道圣旨先期飞速递向湖广总督徐广缙、湖北革职留任巡抚青麟、湖北提督琦善之手:命徐广缙督饬各营并原湖北提标残部、原抚标残部,会同青麟所部、琦善所部,速抵武昌规复城池,不得有误。

翌日,咸丰又给两江总督陆建瀛发加急圣谕一道:赏加陆建瀛钦差大臣衔,速率督标、两省抚标、提标,并安徽全省兵力,驰赴九江堵截“洪逆窜匪”,务期殄灭。

与此同时,咸丰又给广西提督向荣、提督衔总兵和春发去圣谕,命二人各率所部从后路追剿“洪逆股匪”。

太平军此时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咸丰自认为可以垫高枕头睡一个安稳觉了。哪料到,祁寯藻偏在这时上了一篇参折。

这篇参折一摆到咸丰的案头,刚刚安静下来的京师,又开始热闹起来了。

祁寯藻原本就是个很有文采的官员。折子的开篇先从长毛谈起,由长毛又谈到剿匪,由“剿匪”才切入主题:“粤匪狓猖”,朝纲不能偏废。奴才近得湖南万民折一份,控前礼部右侍郎曾国藩,在丁忧期间,横行乡里,以当朝重臣自居。有事传唤地方,稍有怠慢,轻则恶语相向,重则声称严参。地方惧于该员势力,只能喏喏连声,夜里经常咽泣,百姓常闻哭声。最近,该员更是插手地方政事,尤以一次擅杀无辜五十四人最著。激起民愤,湖广震动,物议喧腾。剿匪事急,朝纲尤不能不振。奴才窃以为,按祖宗家法和我大清律例,丁忧官员胆敢插手地方政事者,杀无赦。奴才查前礼部右侍郎曾国藩,种种劣行属实,决非妄传。我皇上宵旰焦劳,臣子却胆玩国法,实属丧尽天良。

折子用三句话作为结束语:不杀曾国藩不足以振朝纲;不杀曾国藩不足以得民心;不杀曾国藩不足以荡平“粤匪”!

祁寯藻在折中用了排比句式,藉以体现文章的整齐。

塞尚阿被革职拿问后,祁寯藻在军机处的排名由第二位跃居到第一位,大学士的排名也很靠前。此时祁寯藻上的折子咸丰还是很看重的。

咸丰把祁寯藻的折子看完,这才猛然想起来,他三个月前,恍惚收到过一篇万民折,好像说的就是这件事。但因太平军攻势甚猛,他本想等局面好转再批办,哪知就忘了。

他放下祁寯藻的折子,开始在案头翻检三个月前见过的那篇万民折,竟然在一个角落里找到。

他一时大喜过望,忙将案上的折子全部推到一边,专看这篇万民折。

看着看着,咸丰又有些疑惑了:万民折上说的是,县衙门一次斩杀五十四人,系曾国藩怂恿所致;祁寯藻的折子却说,是曾国藩擅杀无辜五十四人,以此激起民愤,致使湖广震动,物议喧腾。

祁寯藻到底是根据什么上的折?

思虑再三,咸丰提笔便在祁的折子边上批了“著湖南巡抚衙门作速查明此事,据实复奏。张亮基秉心公正,谅不肯稍涉偏徇,代人受过。”

放下笔,他喝了一口茶水,忽然又觉着批得有些过轻,太便宜曾国藩了。便再次拿起笔,先把前面批的一行字涂掉,又在下面写上了“著湖南巡抚衙门作速查明此事,如所参各节属实,派员速将曾国藩革职,押往京师问罪!”写完后读了一遍,这才觉着笔误了:曾国藩已经丁忧,没了官职。便马上将“革职”二字涂掉,下面标上“丁忧”二字,这句话就变成了:“著湖南巡抚衙门作速查明此事,如所参各节属实,派员速将曾国藩丁忧,押往京师问罪。”

咸丰认为大功告成,把笔再次放下,一读,反倒不通了。他一生气,再次用重墨涂掉。

“这个曾国藩!”咸丰嘟囔了一句:“凡涉及到他的事情,没有一回顺利!”

他当即宣六弟恭亲王奕、大学士文庆、军机大臣祁寯藻、周祖培等进宫。

几位重臣依次跟进,叩头、请安。咸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咸丰把祁寯藻的折子递给恭亲王道:“这个曾国藩,气死朕了!”

恭亲王双手接过来只看一眼便道:“启禀皇上,递折子的人当斩哪。”

咸丰一愣,急问:“你如何这般讲话?”

恭亲王用手点着折子道:“回皇上话,按我祖宗立下的规律,递折奏事,页面务须干净、整洁。有私涂乱抹者,杀无赦!”话毕,把折子双手举过头顶道:“请皇上明察!”

祁寯藻偷偷看了一眼折子,猛丁发现页面已被涂抹得不成样子,用的还是朱笔;他印象中的折子,不仅页面干净,而且特别整齐。祁寯藻的脸上登时淌下汗来。

咸丰狐疑地接过折子一看,竟然也跟着大吼一声:“祁寯藻!”

祁寯藻浑身一抖,扑嗵一声便跪到地上,边磕头边道:“奴才有天胆也不敢如此!这定是有人成心要陷害奴才!——请皇上明察!”

咸丰这才想起上面的污迹是自已涂抹的,便道:“祁寯藻,这件事朕就不怪你了——朕想问你,曾国藩丁忧期间,插手政事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他杀了人,还是指使家人干的?”

祁寯藻道:“谢皇上恩典,回皇上话,曾国藩这件事,奴才是从湖南查到的。”

咸丰点了点头,随口问文庆:“文庆啊,你说说看,是把曾国藩就地处斩好呢,还是押解进京好啊?”

文庆答道:“回皇上话,奴才以为,皇上怎么做都有道理。——不过奴才斗胆问一句,湖南巡抚衙门的折子怎么说?张亮基总该有个主意吧?”

咸丰一听这话,马上问祁寯藻:“对呀,不是文庆提醒,朕还忘了问你。张亮基的折子呢?”

祁寯藻一愣:“回皇上话,张亮基没有上折子呀?张亮基为什么上折子呢?——皇上明察,是曾国藩丁忧期间插手政事,不是张亮基呀!奴才以前给皇上递过一个来自湖南的万民折呀,皇上莫非没有看到?”

咸丰皇帝愣了愣:“湖南的万民折朕看到了。朕是在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万民折只是说他干预地方,并没有说他杀人。”

一句话,把个祁寯藻问呆了。

恭亲王这时近前一步道:“禀皇上,皇上明察——。”

咸丰忽然摆了摆手道:“祁寯藻,你今年多大了?”

祁寯藻老老实实地回答:“回皇上话,奴才今年还差三天就六十岁了。”

咸丰一听这话,不由自言自语道:“怪不得!六十岁的人了!祁寯藻啊,朕想问你一句:张亮基没上折子,你是怎么知道曾国藩丁忧期间,不经请旨,便一次斩杀五十四人?这还了得吗?——是湖南进京的人对你说的?究竟是——我大清立国至今,哪个丁忧期间敢这般胆大?你是先皇的老臣,你可不能闻风而奏啊!你是军机大臣,不是御史啊!”

文庆道:“御史也不能闻风而奏啊!”

祁寯藻早已吓得面如士色,边磕头边道:“奴才下去就着人去湖南详查,奴才下去就着人去湖南详查!”

恭亲王这时道:“在皇上面前,原没有我说话的份儿。可祁寯藻啊,你这事做得也太离谱了!还没着人去查.就先给皇上上了这么一个折子——真是!”

众大臣下去后,咸丰又传肃顺进宫。

肃顺进宫后急忙跪倒请圣安,咸丰也不让他起来,劈头就问:“肃顺,你保举曾国藩帮办湖南团练,你知不知道,他丁忧期间都干了什么?不仅插手政事,还杀了人啊。这还了得吗?要不是祁寯藻给朕上了折子,朕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肃顺全身一震,想了想道:“皇上,奴才想知道,张亮基怎么说?”

咸丰道:“张亮基要有折子,这事不就好办了吗?”

肃顺问:“奴才斗胆问一问,祁寯藻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咸丰一笑道:“肃顺啊,都说你脑袋瓜子好使唤,朕看是把你夸儍了——祁寯藻是怎么知道的这事,朕要是知道,还用问你吗?狗奴才,讲!”

肃顺跪着,一声不吭,屋里只有那口夷人进贡的西洋钟嘀咕嘀咕地响。

好半天,咸丰才道:“肃顺哪,你怎么不说话呀?你哑巴了?”

肃顺道:“回皇上话,依奴才看,祁寯藻这事做的,可是太荒唐了!曾国藩的秉性,皇上比所有人都清楚——奴才大胆认为,这里面另有隐情。请皇上明察。”

咸丰反问:“照你所说,是有人污陷曾国藩?”

肃顺答:“回皇上话,奴才也不知道。皇上不妨给张亮基发一询旨,看张亮基怎么说。”

咸丰想了想道:“肃顺啊,今天青麟给朕上了个折子,说武昌目前因兵力不足,怕粤匪回窜,请求再从别省增调五千人。向荣与和春,现在也在连称兵力不足。朕今天问了问柏葰。柏葰奏称,能调过去的兵力都调过去了。你给朕说说,这兵力不足,就没有办法可想了?洪逆的人马是哪来的?我大清的兵呢?”

肃顺想了想道:“回皇上话,奴才以为,还有一个力法,不知行不行得通。就是从蒙古调铁骑。”

咸丰愣了一下,道:“肃顺哪,除了这么办,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肃顺答:“回皇上话,恳请皇上宽限两天,奴才好好想一想。”

肃顺退出去后,咸丰当即传旨给军机处,命军机处往湖南巡抚衙门发询旨一道,就曾国藩丁忧期间干预地方以及乱杀无辜一事,著张亮基派员访查,据实复奏。圣旨又说:“张亮基秉心公正,谅不肯稍涉偏徇,代人受过”。

第二天一早,咸丰又突发奇想,让军机处往湘乡县衙发了一个火票,里面只写了短短的几句话:据武英殿大学士、军机处大臣祁寯藻奏称:前礼部右侍郎曾国藩,丁忧期间干预地方并乱杀无辜,云云。圣意知会该前侍郎。火票著县衙速转递曾国藩,不得有误。

咸丰推断,曾国藩接到此谕,无论怎样都不会无动于衷。

不久,湖南巡抚张亮基的复奏摆在了咸丰的案头。

张亮基先叩问圣安,又连连向皇上请罪。并言明:一接到谕旨,便连夜派员访查曾国藩丁忧期间干预地方、乱杀无辜这件事,半刻钟都未敢耽搁。张亮基接着奏称:巡抚衙门委员飞赴湘乡后,明察暗访,尚无确报;尽管按院衙门早在二十天前,就已收到湖南乡绅苟德存等联衔具名的万民折子,但因查无实据,不敢妄奏,容臣续奏。折子的后面,莫名其妙地附了苟德存等乡绅联名的万民折。

张亮基说了老大一篇,其实等于什么都没说。

咸丰把张亮基的折子摔到一边,开始耐心地等待曾国藩的折子。

“违离桑梓,十有四年,一旦归来,大父、大母之新阡已有宿草,慈容永隔,仅见一棺!功缌之戚,强半失旧,风鹤警报,讹言四兴。每痛哭慈帏,不知家之何以为家,生之何以为生也。幸严亲康健,命于九月中旬急谋葬事。尚思别营佳城,更竭诚信,以妥先慈之体魄。腊月十三,忽奉帮办团防之命,兼闻武昌失守之信,即于十七日驰赴省门。自知百无一能,聊贡此不敢畏死之身,以于城中父老共此患难!”

——摘自《曾文正公全集.书札.复邓小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