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大象无形曾国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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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丁忧侍郎气吐了血(1)

导读:重温以前旧梦,曾国藩心生感慨。

鸣锣开道又护卫森严,原来却是都团总收练费归来。五十四颗人头,震惊了全县百姓。功耶?过耶?乱世须用重典,搞乱了朝廷法度。是耶?非耶?

(正文)曾国藩决定乘船赶赴湘阴,去看望比自己早一年丁忧的翰林院庶吉士郭嵩焘。

在曾国藩的心目中,这位郭翰林可不是位普通的翰林,是当时的大清国,比较有见识的一位翰林。

郭嵩焘与左宗棠一样,都是湖南湘阴人。郭嵩焘字伯琛,号筠仙,生于嘉庆二十三年(公元1818年),比曾国藩小七岁。早年度游学岳麓书院,与曾国藩、左宗棠、刘蓉、罗泽南等均有交往。道光进士,钦点翰林院庶吉士。还差一年散馆,突遭父丧,只得回籍丁忧。在京师时,郭嵩焘就与曾国藩交往甚密。两个人经常在一起谈论时局,交换与太平军交战的制胜之道。

太平军围困长沙七十余日而不撤,曾国藩看不透洪秀全的真实意图,决定赴湘阴郭府请教一下郭嵩焘。

曾国藩此次出门,只带了萧孚泗、南老三两个人。王荆七已提前两个时辰去给郭府送信。

但曾国藩刚到湘乡县城码头,便和王荆七走了个迎面。

王荆七对曾国藩禀道:“大少爷,郭翰林出门访友,未在府里。听郭府里的人说,要两日后才能回来。”

曾国藩一愣,许久才道:“真是不巧。我们回家吧。”

萧孚泗埋怨王荆七道:“七哥呀,你早回来一步,叔坐的轿子就不用打发了。”

王荆七忙道:“大少爷莫急,俺就在码头再给您老雇顶轿子。”

王荆七话毕正要走,曾国藩笑着却道:“荷叶塘到城关三、五十里的路程,我们就算慢悠悠地走,也走不上一天啊——这条路,我已经许多年未曾走过。我们今天哪,就走回家去吧。”

王荆七道:“大少爷呀,别说三、五十里,就算三、五百里,我和三哥、孚泗都走得。可您老是坐惯轿子的人,怎么能行啊!”

曾国藩边走边答道:“我进京前,哪次来城关拜见县学老师不是走啊?——十几年前走得,现在就走不得?我今日偏走给你们看。”

曾国藩话毕哈哈大笑。一见曾国藩如此兴致,王荆七、萧孚泗、南老三也笑起来。几个人边走边聊,很快便出了城门。

走在乡间的土路上,见到路两旁田里务农的庄户人,曾国藩顿觉心情顺畅了许多。湖南因为人多地少,所以庄与庄、村与村、里甲之间离得都很近,湘乡更密。

湘人性野,性烈,但却好客,有侠肝义胆的古风。

曾国藩想起进京前,每回从县城往回走时,一旦遇到了雨天,他无论走到哪个庄,只要说一声是求学的相公,再穷的人家,也能拿出最好的吃食来款待;雨停后,还要送你一程,嘱你下次路过一定进来。三湘的贫困是湖南首屈一指的,读书人在湘乡尤其让人高看。

曾国藩走得口渴,便走进路边的一户人家,想讨碗水喝。

曾国藩走进院子,见一个老婆婆正弯着腰在院子里纺线,抬头见曾国藩走进来,手并没有停下,口里却用方言问:“客要嘛嘎?”

曾国藩到了近前才道:“烦婆婆的驾,口渴了想讨碗水喝。不知是否方便?”

老婆婆就站起身,竟直走进屋里,很快捧出一瓢水来。

曾国藩接过瓢喝了两口,道一声:“谢了!”把瓢递过去。

婆婆接过瓢,却问:“饿吗?锅屋里还有一个菜团子呢!”

曾国藩只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他边走边在心里感叹:“千变万化,千改万改,只这乡风不改啊!

傍晚时分,曾国藩等人才走到荷叶塘白杨坪的村头。

曾国藩走了一天,走得两腿沉重,浑身冒汗不止。

他看到村口那块已经有上百年历史的大石墩子,便捱到近前,慢慢地坐上去,口里道:“总算到家了,我们歇一歇再走——坐了十几年的轿子,真是把腿都坐软了。”

五荆七道:“俺早就说过,您老是天生的富贵身子,如何能走得路啊!”

曾国藩没有答话,掏出汗巾擦了擦汗,却猛地发现,一顶蓝呢小轿,正从官道上逶迤行来。轿的左右,簇拥着四个抗火铳的人;前面一人,手里分明拿着一面锣,走几步,敲一下,显然是开道官。

曾国藩一愣,暗道:“这朱孙诒又来荷叶塘做甚?”

轿子直奔村口而来,看看到了曾国藩坐着的石礅前,却忽然停下,从里面走出的却是一身素装的曾国潢。

“二少爷好!”王荆七、南老三双双跨前一步给曾国潢问安。

“你们这是——”曾国藩扶着萧孚泗的肩头站起身,疑惑地看着曾国潢。

“大人好!”手持小锣的汉子向曾国藩打一个恭,说道:“小的刚和都团总收练费回来。因为有几个大户想把这个月的练费赖掉,都团总于是亲自去讨要。先还说不给,说湘乡的团练是劳民伤财瞎胡闹,被都团总揪住胡子一顿臭骂,这才一文不少地交了上来。”

“荆七!”曾国潢未理会大哥的神色,大着声问荆七:“老三混,你也混哪?——大哥的轿子呢?大哥莫非走回来的不成?你们怎么这么不懂事啊!”

王荆七忙说道:“回二少爷话,不是小人不懂事,是大少爷不让雇轿子。”

“大哥不让雇你就不雇?你们真是越活越混了!”曾国潢仍然不依不饶。

心直口快的萧孚泗忽然道:“四叔啊,你总问来问去怎的?这是我大叔做主的事情,没有道理我大叔岂能做?”

曾国潢被萧孚泗抢白了两句有些急:“萧孚泗!我曾家的事情,还轮不上你个晚辈说东说西。你上一边站着去!”

曾国藩脸一沉,大喝一声:“澄侯,你放肆!孚泗说的不对吗?”

曽国潢吓的全身一抖,忙小声对王荆七恶狠狠的说道:“看把大哥累的!回去我再跟你们两个混球算账!——大清开国,谁见过二品侍郎从城里走回家的?曾家丢人,你看着好受?”

王荆七被骂得脸色乌青,做声不得,只勾着头听。

曾国藩见曾国潢越说越离谱,不由眯起三角眼,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说道:“澄侯你给我听着,你大哥现在已不是什么二品侍郎,而是回籍守孝的一名百姓。你若嫌丢人,可以不认我这个大哥——孚泗,我们走!”说毕,放开萧孚泗的肩头,大步向村里走去。

南老三和王荆七互相看了看,也急忙跟上。

曾国潢刹时僵在那里,好半天没有回过心思。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大哥发火。他用手摸了摸脑门,却摸下一手的汗来。

曾国潢对几个发愣的轿夫和随从骂道:“狗杀才,还不赶快抬起本团总去追我大哥!”话毕,抬腿跨进轿里。

拿锣的汉子一见起轿,急忙敲了一下锣,把个曾国潢气得在轿里大骂道:“不长脑袋的东西!敲、敲、敲你个头啊!——还不赶紧藏起你的破锣滚回家去!”

敲锣的汉子被骂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把锣掖进腰里,怯怯地问:“团总大人,俺明天还来吗?”

曾国潢一边让轿夫快走,一边大骂道:“混帐王八蛋恙子!来、来、来你个鸟啊!——快给我滚回家去!”

眼见轿子越走越远,汉子忽然往地下吐了一口痰,又跺了一下脚道:“狗日的!不看银子的份上,我敲你个鸟!”

曾国藩进家后,先去给爹请了个安。曾麟书正在摇头晃脑地朗诵《论语》,一副很投入的样子。见曾国藩走进来,曾麟书放下书,简单问了问路上的情形。曾国藩一一作答。爷两个又说了几句闲话,曾国藩便退出来。曾麟书又端起《论语》朗诵起来。

曾国藩退出曾麟书的书房,竟直找到曾国华。曾国华正和曾国荃为着件什么事在计议。

曾国藩铁青着脸对曾国华道:“澄侯回来,你带他到书房去见我——不要惊动爹。”话毕,背着手走回自已的书房。

曾国华、曾国荃一见大哥的样子,马上就断定曾国潢肯定是在外面惹是非了。两个人计议了一下,曾国荃就急忙悄悄地去找父亲曾麟书。

曾国藩坐进自己的书房,先让王荆七给沏了一壶茶摆上来,便又把萧孚泗叫进来,想让萧孚泗带人在院外修葺个土垒,以供瞭望之用。曾国藩突有此想,是受左宗棠的启发。

萧孚泗却对曾国藩道:“叔啊!孚泗想跟叔告个假,出去几天,回家去看看俺爹娘。总不回去,俺爹娘肯定惦记。这里的事,俺先托付臣典代为照料,可中?”

曾国藩知道萧家的日子过得清苦,便急忙让王荆七去账房支出了十两银子,往萧孚泗的手里一塞道:“给你爹娘买些吃食回去。告诉你爹娘,等叔忙过这几天去看他们。”

萧孚泗接过银子道:“如何用得这许多?叔啊,俺拿一半吧。”

曾国藩道:“孚泗啊,你只可买一百个大钱的吃食。余下的,要全部交给你娘。”

萧孚泗给曾国藩鞠了一躬,欢天喜地的去了。

曾国藩端起茶杯,刚喝了一口,却见曾麟书带着曾国潢、曾国华、曾国荃及曾国葆四人走了进来。曾国潢字澄侯,行四,时年三十二岁;曾国华字温甫,行六,国子监生,时年三十岁;曾国荃字沅浦,行九,廪膳生,时年二十八岁;曾国葆字事恒,县学生,时年二十四岁。

曾国藩一见父亲走进来,急忙站起身,用双手把爹扶到木椅上坐下,又亲手斟了一杯茶,亲自摆到爹的面前,道:“爹,您老进来有事?”

“宽一呀,”曾麟书喝了一口茶,吧吧嘴道:“爹已是六十几岁的人了,老了,有时写小楷手都抖啊。你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了。你到家这么久了,有什么看不惯的就直说,不要动不动就生气。古话讲:气大伤身。宽一呀!你不比他们几个,你的身子骨从小就弱呀!”

曾国藩没等父亲把话说完,便扑嗵一声跪倒在地。几个弟弟一见,也急忙跪下。

曾国藩哽咽着道:“有父亲在堂,原没有宽一说话的份儿。可我曾家毕竟是湖南数得着的官宦人家,做事稍一不慎,将有多少人戳我们的脊梁骨啊!父亲年迈,腿脚又不好,出门坐轿自无不可,但也只是要二人抬的花呢轿。可澄侯,年才不过而立有余,出门不仅坐蓝呢轿,还要人鸣锣开道!——这等让人笑掉牙的事情就出在我曾家!这如果传扬出去,您让天下人如何看我曾家!我曾家——”话没说完,他只觉胸口猛然一热,头跟着一响,竟然跪立不住,突然便晕倒在父亲的脚前。

曾麟书一下子抱起儿子,不仅老泪双流。他一边大声喊着“宽一呀”一边招呼王荆七等人,把曾国藩抬进大堂屋的床上。南老三不待吩咐,急忙迈开双腿去请乡间的郎中。

曾麟书把儿子的头抱在自已的怀里,一边用手抚儿子的胸口,一边大声训斥曾国潢:“澄侯,你如何变得这般不成器呀?——你不仅要气死你大哥,连爹也要活不长啊!你快搬出住,我不能再认你这个儿子了!”

曾国潢吓得浑身颤抖,只管边哭边咚咚地给爹磕头。

曾国葆一见事情在闹大,赶忙飞跑着去找几位嫂子。

不一刻,玉英带着曾国潢的媳妇赵氏,曾国华的媳妇文氏,曾国荃的媳妇辣妹,曾国葆的媳妇梅妹,一起来堂屋跪倒在曾国潢等人的后边。

玉英一边磕头一边道:“老爷,您老可别气坏身子啊!”

赵氏边磕头边替曾国潢求情:“老爷,澄侯他不懂事,是个糊涂蛋,您老就饶他这一回吧。”

曾国藩这时慢慢地睁开眼晴,见跪了满地的人,急忙往起爬,却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他晃了三晃,总算站稳了脚跟。

曾麟书忙道:“宽一,你快坐下和他们讲话——你真气出病来,你让爹值望谁?”说着说着又流出泪来。

曾国藩一见父亲流泪,急忙翻身跪倒,说道:“爹,儿子不孝,惹您老生气了。您老回屋去歇吧。”回头吩咐曾国蕙:“大妹,你把爹扶进卧房去。”

曾国蕙起身,急忙把爹扶起来。

曾麟书边走边道:“咳,出此逆子,家门不幸呀!”

见父亲走出堂屋,曾国藩这才重新坐下。赵氏一见,忙道:“大伯,澄侯是个糊涂蛋,您可不能和他一般见识啊!您真气出个好歹来,您让甲三哥几个值望谁呀?”甲三哥几个自然也包括曾国潢的儿子。

曾国潢这时道:“大哥,我知道错了,您就打我吧。只是不要因为我这个糊涂蛋,气坏您自已的身子。”说罢,竟然抡起巴掌,对着自已的脸狠命地抽起来。

曾国藩急忙起身拉住曾国潢的手,边哭边道:“大哥也是为的这个家呀!澄侯啊,你又何必这般作践自已?”

第五天,曾国藩又和曾国潢谈了一次。

曾国潢小心地走进曾国藩的书房时,见大哥正在案前看书。

曾国潢站到曾国藩的身边说:“大哥,您叫我?”

曾国藩放下书,起身把弟弟扶到桌旁的木椅上坐定。

曾国藩坐下,问:“:“澄侯,还生大哥的气吗?”

曾国潢脸一红说:“大哥说我,是为我好,也是为曾家好。我咋能生气呢?”

曾国藩笑一笑,说:“澄侯,你能这么想,大哥就放心了。我们曾家兄弟都是读书人,读书人读什么?读书人读的就是个理,万不能做连道理都不懂的读书人哪!——大哥这几年在京师做官,三五日就要给你们写一封信。大哥不怕你们别的,是怕你们因为有这么个二品侍郎的哥哥,连人都不会做呀!”

曾国潢道:“大哥但请放心,无论大哥以后在不在我们身边,我们几个都小心行事便是了。大哥,我明儿就去团练办事房,把差事辞了。从此后,我同着几个弟弟,只跟着大哥读书学做人。”

曾国藩喝了口茶水:“澄侯,你能这么想,大哥就放心了。大哥常年在外,你身为家中长兄,既要照顾好爹,又要带好几个弟弟,一举一动,不能不格外慎重啊!圣人云: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又云:放于利而行,多怨。这些你都懂。大哥就不多说了。”

曾国藩与曾国潢谈话的第二天,曾国潢找到湘乡县团练副总罗泽南,坚辞团练都团总一职。

罗泽南闻言大惊,坚决不准。罗泽南请曾国潢出任团练都团总,原本就是想靠着曾家的名头干番事业的。如今团练没练成,事业未见影,曾国潢却要打退堂鼓,这怎么能行呢?

曾国潢却不理会这些,当日就把团练费向人交割清楚,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罗泽南被闹得莫名其妙。

从此以后,曾府上下,除大老爷曾麟书、二老爷曾骥云兄弟两个出门办事时,乘顶二人抬的花呢小轿外,曾国藩以下的所有人极少乘轿。当然走远路不在此列。

一晃便是老夫人的七七,曾国藩带上家中的弟弟、妹妹们,抬着祭品来到下腰里宅后山母亲的坟前又大哭了一场。哭罢母亲,又到祖父母的坟前祭拜了一番,这才回转。到了家中才知道,湘乡县衙门出了大事了!

曾国藩急忙让江贵去城里打听,江贵第二天晚饭前才返回。

看江贵神色慌张的样子,曾国藩心吃一吓,小声问:“江贵,到底咋了?——你如何这般模样?”江贵张口结舌了好半天,竟然没说清楚一句话。

曾国藩不明就里,让江贵坐下,又倒了杯热茶端给他:“江贵,你别急,慢慢说。县衙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江贵喝了口水,未及讲话,反倒哭了起来。

曾国藩愈发纳闷:“江贵,你有话说话,哭什么呀?”

江贵把水杯放到桌上,突然跪倒在曾国藩的脚前,哭着说道:“大少爷,此次县衙门出事,把您老饶上了!”

曾国藩一愣:“江贵,你起来慢慢讲给我听。”

江贵爬起身,稳定了好半天情绪,才止住泪水,把自己从县衙一名典史口里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讲给曾国藩听。

朱孙诒从白杨坪回到县城的第二天,呈文便递进了知府衙门。

当时的知府是山西人洪振发。洪振发也是个出身两榜的人,由中书令做起,一直做到知府的任上,是个出了名的胆小鬼,又心细如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