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得与失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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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论天才(2)

由此可以推论,历史上以及当代的天才人物的杰作在它们的全部价值上只是单单为天才而存在的。倘若把这样一部伟大的作品推荐给一个凡夫俗子阅读,这其中所闹出的笑话无异于邀请一个饱受中风之 苦的患者去参加一场球赛一样。其中一个人去读这部作品只是出于礼节,而另一个人去读这部作品只是为了不甘落后。所以,拉布吕耶尔相当正确地说:世上所有的聪明人加在一起,也敌不过一个无知 的傻瓜。一位具有才能的人(或者说一位天才)的全部思想范围,与一位普通人的思想范围相比——即使他们思想所针对的对象根本讲来都是相同的,这其中显示的差别,就如同拿一幅光彩夺目、充满 生命力度的油画去与一幅粗糙不堪,用水彩涂抹的草图相比一样。

这一切只是对天才的部分奖赏,以补偿他在世界上孤寂无奈的生存之苦,因为他在这个世界中一无所有,得不到任何知音的同情。然而,一切评价都是相对的,这同样的事情也会发生在对恺撒的评价上 ,即或者说恺撒是一个伟人,或者说恺撒也不得不非常悲惨地生活于小人之中:因为布鲁丁赖克和利利普都只是从其出发点而改变自己形象的。( 布鲁丁赖克和利利普,是英国作家斯威夫特(1667— 1745年)长篇小说《格列弗游记》中的大人国和小人国。——译注)一个写下传世佳作的伟大天才,无论他在后世多少代人的心目中是多么伟大,多么值得崇拜,多么富有教导性,但他在自己的有生之 年中于他的同代人的心目中却仍然是那么渺小,那么悲惨可怜,那么枯燥无味。这也正是我的下述说法中所包含的深意:一座楼塔,从塔底到塔顶是三百层,而从塔顶到塔底也正好是三百层。这样看来 ,伟大的天才只是感恩于极少数人的恩惠,因为正是借助于这极少数人的力量,天才本身才成为伟大的。

倘若我们发现具有天才禀赋的人,总是孤僻厌世,不讨人喜爱,那么通过上面的阐述,我们也就不会大惊小怪了。应当受到责备的并不是他们希望有这样一种社会心理。天才们在这个世界上所走的,好 似这样一个人走的道路,他在夏日的清晨,迎着朝阳,独步行走在田野的小道上。他凝视天际的万道朝霞,沐浴着自然的美景和清新的空气,他全神贯注,整个身心都沉浸于其中,这乃是他惟一赖以娱 悦自己的乐趣。因为这儿,除了躬身于土地,耕作于稼穑的农夫之外,根本没有可以交往的人群。于是常常发生这样的情形,伟大的心灵,在这个世界更喜欢独白,自己与自己对话。如果他屈尊降贵和 凡夫俗子们谈话,那么这其中的空虚乏味立刻会把他拽回到自己的独白中。因为他的谈话对象无论是听懂还是没有听懂他的话,他们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无知健忘和漫不经心的样子,使得他与他们的谈话 ,就像对牛弹琴一样。

一个伟大天才的谦虚,无疑会取悦于世界。然而不幸的是,这是一种术语上的自相矛盾。这将迫使一个天才为了迎合世人之所好,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思想和观点,甚至放弃自己的方法和风格。这就意味 着,置于这些天才思想之上的更高的精神价值,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他不得不为了与世人保持一致而改变初衷,甚而要完全地压抑自己,以便让其他的天才去坚守阵地。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他 要么是什么也创造不出来,要么是他所创造出来的东西仅仅处于与世人同等的水平上。但是,真正伟大的、天才的、超凡脱俗的巨著,只能这样被创造出来,即他的作者必须要漠视其同代人的方法、思 想和观点,镇定自若地我行我素,将他们的批评置于脑后,甚至对他们的颂扬也不屑一顾。没有这样一种傲慢或自负,一个人是不可能成为天才的。倘若他的生命和作品生不逢时,难得时人的认可和赏 识,那么无论如何,他也应当矢志不移,其心不改。他就如同一个高贵的旅客,为了度过那漫漫长夜,迫于无奈不得不寄宿于一个残破粗陋的小客店,然而当清晨来临,他又将义无反顾、信心百倍地走 他自己的路去了。

一个诗人或一个哲学家,倘若他自己的时代允许他在其个人的小天地中不受干扰地撰写自己的作品,那么他就不应当对他那个时代吹毛求疵。并且,倘若这个小天地足以使他履行自己的天职,而无需为 其他人去挂心担忧,那么他就不应当抱怨自己的命运。

对于人的大脑来说,弄饱肚子无疑是一件简单的劳动,然而它的确是几乎所有的人所做的最普通的工作,而这些人并不是只靠其双手来养活自己的。而且,对于这样一种劳作,他们根本没有什么不满之 处,且习以为常。然而,在一个伟大人物的胸怀中,这种苟且生活将会激发他内心中一种深深的失望,因为他的脑力已经远远高于仅仅为满足欲望而必需的尺度;而且,倘若有必要的话,他宁愿生活在 最为简陋的环境里,以便它们能为他提供充分的自由时间来发展和应用自己的天赋才干。换句话说,倘若这些环境能提供他以某种闲暇,那么于他来说,则是毫无价值的。

对于常人来讲,事情就变成另一副样子了。这些人似乎都这样认识,对于他们而言闲暇本身是毫无价值的,并且不是没有害处的。在我们这个时代的技术工作,由于其日趋完美的程度已令人难以想像, 并且随着奢侈豪华生活用品的不断增加和花样翻新,已经为最受宠爱的命运提供了一种选择:即一方面是更多的闲暇和文化,另一方面是更加奢华安逸的生活方式(而非一种活动的增加)。那么对于常 人的天性而言,无疑他们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即他们爱香槟酒甚过爱自由(或闲暇)。他们会坚持自己的选择,因为他们认为,不能服务于欲望目标的心智的一切劳作,都是愚蠢透顶的。因而,他 们将坚持于欲望的指向,一心一意满足自己的食色之欲;并且确信,欲望是生命的中心,世界的枢纽。

总体上讲,这样一种二者必择其一在生活中是非常少见的。譬如拿金钱来说,大多数人几乎毫无剩余,而刚好只能满足其需要。理智对他们来说也同样如此,他们占有理智只是刚好足以满足他们欲望的 需要,也就是说,只是使他们的日常事务得以维持下去。为了打发时光,他们仅仅满足于伸伸懒腰、打打哈欠,或是耽迷于感官的快乐或孩子们玩的游戏,诸如玩纸牌或掷骰子等。或者,他们喜欢以一 种愚昧透顶的方式交谈,穿衣打扮或互致敬意。在这些人中,真正具有哪怕一点点剩余智力的人,是多么地微乎其微啊!与常人一样,这些微乎其微的天才也给自己一点快乐,但这却是理智的快乐。他 们或者致力于某种毫无功利目的的自由研究,或者创作某些艺术作品。总而言之,他们所进行的这些事业是能够作为事物中客观的目的,以至于他们能与这些东西进行对话。但是,对于常人而言,最好 的结果莫过于根本不与这些东西打交道。因而,除非他们是在讲述他们自己经验的结果,或对他们从事的行业给予一个说明,或多多少少谈及他们从其他人身上学到点什么,否则,他们的谈话将根本不 值得一听。并且,倘若要对他们说些什么,他们对这些思想将很难予以正确地把握或理解;并且在大多数情况下还与他们自己的观点水火不相容。格雷西安将这些人非常鲜明地描述为——不是人的人。 而且,布鲁诺也说过类似的话:人与那些按其形象和副本创造出来的东西相比,这其中的差别是多么巨大!(《戏剧》,瓦格纳编,I.224。——原注)这段话与《库拉尔》中注解的意思简直是惊人地吻 合:常人看似像人,但我从未看到有什么东西像他们。如果读者考虑到这些思想观念上甚至语言表述上的一致程度,并留心到它们的作者在历史时期和民族地区方面的迥然相异,那么他就不能有任何怀 疑,即它们所涉及的都是同样一个生活的事实。大约20年前,那时肯定没有受到这些话的影响,可是我一直想得到一个鼻烟盒,鼻烟盒的盖子上最好绘上两个精致的栗子,如若可能最好把它们镶嵌上去 ;在它们边上还有一片树叶,以显示它们是欧洲七叶树上的。这一符号意味着我要在心中不断保有富有活力的思想。倘若有人想找到某种乐趣,甚而在他孤独之时希望摆脱寂寞难耐的情感,那么我将向 他推荐以狗为伴,因为狗的道德品性和理智素养几乎足够给他以欢乐和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