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之日,那是一个极好的天气,阳光透过竹窗射进来,整个房间都沐浴在了阳光中。而我的身旁,仍旧是一个女子,她背对着我,研磨着药粉。
“咳——”我清了清嗓子,多日不曾说话,刚张开口就觉得喉中有些刺痛。
女子听见声响,转过身来,嫣然笑道:“你醒了?”
之前,我以为自己是在梦境里,而此刻,她就是这样真实地站在我面前,一颦一笑都是切切实实的,让我无法怀疑。
女子用木盅盛了些水,端给我,道:“先喝口水,润润喉。”
我接过来,如泉水般甘甜。
我一直盯着她看,而她也觉察出我的怪异,于是,她在我的床边坐下,问:“有什么不对的吗?”
我瞅着她,问:“你是……江怀钰?!”
她秀眉一蹙,道:“你如何认得我?”
我讶然,她既没有被胁迫在此,又没有失去记忆,怎么这么长时间来,她一直没有向外界透出讯息呢?她怎么就要留在这个药谷里呢?
“我……我曾是六王府的丫环……”
江怀钰见我如是说,这才淡然一笑,道:“原来如此!”
我追问道:“自从你失踪之后,你哥哥正到处找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怀钰听闻我提起她哥哥,不免唏嘘,道:“哥哥如今可好?”
“你哥哥如今在楼塔做将军,还与紫燕成婚了,应该还是好的!”
闻言,江怀钰释然一笑,道:“这就好!”
感喟了一会儿,我才问道:“怎不见江家二老?”
江怀钰叹息道:“那日六王爷娶夫人,父亲因为惧怕六王爷,所以旧疾发作,群医束手无策。我知道只有神医才能救父亲一命,于是,我去求了王爷,因为这个世上,只有王爷知道通往药谷的路。我们到了这里,神医救治了我的父亲。但这位神医性格怪僻,凡是被他所救治的人,他不求银两,不求荣华,只要我留下来当他的药童……”
“当药童?!”
江怀钰点了点头。
如此说来,这十年来,她就一直在这个药谷里了!
我忽然惊起,睁圆眼,道:“那他也救我了,我是不是也会被他收为药童啊?!”我可不想被困在这里,当一辈子的免费劳动力。
“……”还没等江怀钰说出话来,只听一个男子的声音稳重地传来——
“这是自然!”
我愕然,朝门口望去,只见一个坐着轮椅的男子,缓缓地朝我这边过来。这与我之前看的人是同一个,他就是那位神医?!
但是,怎么瘫了?!
他坐着轮椅过来,他的模样逐渐映入我的眼中,阔面,浓眉,大眼……他的唇上留着一抹黠色的笑容……
江怀钰唤道:“公子!”
他——就是神医顾城子!
我撑坐起身体,但因双臂无力,无法久坐。江怀钰扶着我躺下,道:“你身上的毒还没解干净,不要乱动。”
“毒?”我望了望他们,我几时中毒了?
顾城子已到了我的床榻旁,道:“没错!你身中三种剧毒,能活过来,实属不易了!我费了这么多力气,可不想白费了!”说罢,他将一枚药丸交给江怀钰,道:“这个,给她服下!”
江怀钰颔首:“是,公子!”
顾城子瞧了我一眼,终是转过方向,从我的房中离去。
江怀钰取了些水,将那枚药丸放到我的手心,道:“姑娘,快用药吧!”
我看着手心中的棕色药丸,问道:“这是什么药?”
江怀钰说道:“姑娘昏迷时,一直是服用这种药的。这是神医为姑娘所配的药,能慢慢的排出姑娘体内的毒素。”
我点了点头,将药丸服下,问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我……怎么会中毒的?”
江怀钰收拾了一下,坐在床边,说道:“一位年轻公子将姑娘放在了药谷的入口后就离去了,我与神医去采药时发现了姑娘,当时姑娘本身已经奄奄一息了,又因为躺在百花之中,染上了一些毒花的毒素,所以就更加严重了。”
我大致了解了些过程,这么说,将我放在药谷路口的年轻公子就是楼冶?!
江怀钰笑道:“姑娘可是福大命大,神医从不把外人带进药谷,只因神医从未见过姑娘身上的毒,所以产生了兴趣,才会将姑娘带回来,若是换了别人,此刻,定是一命呜乎了!”
我抿了抿嘴,他是把我当作实验室的白老鼠,所以才这么努力地想治好吧,反正这里也没有旁人,就算把我治死了,也不会有损于他神医的名号。
江怀钰说道:“姑娘身子弱,刚服用了药,再睡一会儿吧。”
我点了点头,即使已经睡了将近四个月,但或许是因为药效的关系,又昏昏欲睡了。
我在药谷里疗养,如此又过了半个月,身子才恢复了力气,能够下床走动,但仍旧是不灵活,磕磕绊绊的。
药谷里有几间草庐,但整个药谷只有顾城子和江怀钰两个人,现在再加上我,也就只有三个人,真是冷冷清清!
顾城子不断地研制新药,对我这个案例越来越满意了,更加对他自己的医术感到骄傲。
无可厚非,他的医术不是一般的高超,就连我体内‘九九香’的药瘾,他都能想出方法解除。
不过,他对我所中‘九九香’,却产生了疑惑。待我身体逐渐恢复后,他才问出了口,道:“你为何会中此毒?你与万俟家有什么关联?”
“我……我是误食!”我脑门一热就撒谎了,不过,这个谎言有点幼稚。
显然,顾城子也看出来了,扬了扬唇,笑道:“那姑娘是什么身份?为何会误食这种寻常人难得一见的毒药?”
“我是六王府的丫环!”
“六王府?”顾城子笑道:“我与六王爷熟识,但也有十年不曾见过了,怎么样,他现在可好?”
我心里直打鼓,他想试探我,还好,我对殷臻的事情还算了解。再说了,他深居空谷,就算我胡乱一编,只要不离谱,他不一定能挑出毛病来。
如此一想,我说道:“六王爷现在在万化城,一切安好!”
此时,江怀钰忽然插话,问道:“那姑娘可听说了一位叫‘蓝迎雪’的人,她也是王爷的丫环,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暗想,江怀钰这么多年,一定也是牵挂着蓝迎雪,当初她这一失踪,我还以为她是携家逃离了呢,没想到她是到了这里,无法出去。
我说道:“她已经死了!”
江怀钰脸色一沉,道:“死了?”
我点头,说道:“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怎么会这样?”
我回想起往事,却有些模糊了,只有殷臻对我所做的种种,历历在目。自从重新回到这个朝代,我从没有想过去见一见殷臻,我以为没有这个必要了。但是,如今细细一想,却着实觉得可疑。
殷臻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何他放弃了太子之位?而他的王妃,是否已经活过来了呢?还有当初,他对我所做的,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
我沉浸在回忆里,浑然不知顾城子已经叫唤了我几声,猛一回神,却见他们两个诧异地望着我。
江怀钰再三问我,我才将大致的经过告诉了她。
当我说到殷臻用‘无相功’救了蓝迎雪,化解了她身上‘噬心蛊’的毒素时,顾城子忽然浓眉一皱,打断了我的诉说,神色紧张地问:“你说的是真的?他当真散去了‘无相功’?”
我疑惑地望了望他,终是点了点头。
顾城子脸色极差,双目深深地望着我,神色却是异常凝重。
“公子,怎么了?”江怀钰问道。
顾城子望了望我们,说道:“一朝散去无相功,最多只有十年的寿命!”
“什么?!”我吃惊,手边不甚,药罐子里落了地,只听得刺耳的碎声。
“你说的是真的么?”我屏住了呼吸,问道。
如果他说的不假,那么,当初殷臻在救我的时候,他就已经放弃了身份,地位,甚至是他的生命!
我们三个人都是一样的惊愕!
稍时,顾城子才说道:“六王爷终是被情所困,被爱所累!无相功是一门绝高的武学,并有护体之效。当年师傅将无相功传授于六王爷时说过,从此之后,无相功就与他同生相赖。如果没有无相功,他的性命也就不保了!”
我连忙说道:“那你是神医,都没有办法给他治的么?”
顾城子轻声一笑,道:“我是神医,不是神仙!”说着,他又说:“他在救人的时候就已经想清楚了,他才会这么做!现在就算是神仙,也不一定能给他续命!”
我忙问道:“那你们的师傅呢?他会不会有办法?”
顾城子摇了摇头,道:“师傅如果有办法,当初就不会说那样的话了,而且师傅云游在外,就连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如今在何处。更何况,就算有办法,也已经来不及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掐指一算,从殷臻使用无相功救治我到今日,离十年之期只有短短数月。换句话说,殷臻的寿命已经到了尽头!
这么说来,当初或许是我误会了他。他不但失去了皇位,还因此而失去了性命,这十年来,他是否在懊悔?
而我,竟然从不去想过他,甚至将他忘却了?!
我霍地站了起来,道:“我要出这个药谷,我……”
江怀钰打断了我,道:“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呢!”
“这点小伤,不会有事的,而且,我感觉已经好多了,你不用替我担心!”我去意已决,坚定地说道。
顾城子忽地望过来,道:“你是否已经忘了?你的性命是我救活的,你要当我的药童,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得离开!”
“凭什么?”我正色,我可不想做第二个江怀钰,就甘心被他困在这个药谷里。
我转身就走,如果我要走,谁也拦不住。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山谷,我就不信,我凭自己的力量,还走不出去。
我刚走了一步,忽然后背被一个硬物一击,仿佛是受了暗算。我一下子就不能动弹了,只能站着,无法再迈出去半步。
江怀钰没有武功,而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所以,刚才的那个硬物,除了来自于顾城子,绝没有第二个人了。
顾城子坐着轮椅出现在我面前,我还以为他只有那么一点点医术,但是,他似乎身手不错,看来是深藏不露了!
江怀钰走到我的面前,道:“姑娘,没有神医的陪同,谁也不可能进出药谷。这里布满了奇花异草,还有五行八卦,就算有翅膀,都不能飞出去。”
我暗咒,什么人啊,这不是摆明了要限制我的自由么?!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身后有轮椅驶来,顾城子已然到了我的面前。
“你先放了我!”我垂眸,望着轮椅上的他。
顾城子问道:“你想去哪里?”
我望着他,道:“我要回去!”
“你想去六王府?”
我没有回答,望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思忖,道:“你想去六王府也可以,不过,你必须与我一起去!”
“公子?!”江怀钰不解地叫了一声。
顾城子没有看她,拂袖一扬,忽然射出了与刚才相似的一个硬物,在我身上一击。我本能地像后一退,这才发现我已然能够动弹了。
“公子要出药谷吗?”江怀钰问道。
顾城子这才看了看她,道:“不错!我的确有这个打算,不过,你不能离开,继续留在这里,帮我照看着药炉,里面炼的药丸,不能有差错!”
江怀钰秀眉一皱,点了点头。
“你也要去六王府?”我问道。
顾城子莞然一笑,道:“你随我走不就知道了吗?”
我思忖,从刚才他听闻殷臻的消息来看,他与殷臻同出一门,似乎感情也比较深厚,他会出药谷,八成就是冲着殷臻去的。
只是不知……
我心中一叹,不知殷臻如今怎样了?这样一想,心里顿时感喟,竟有些复杂难辨的情愫,难以言表,却深深地撞击着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