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气,渐渐消逝殆尽……
谜一样的女人,却令他感到莫名的心痛……
默默地解开捆绑她的绳索,不等细细追问,突然,“啊……”她呛起悲嘶,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子,拾起金铁箭矢戳向胸口。
“梅恩!”他劈手把箭头打翻,黑眸逸出惊痛。“你疯了!”他攥住她,紧紧抱拥在怀中。
“啊……啊……让我死……让我去死……我要回家!回家!”她扬起头,倾尽全力嘶喊着,挣扎着,祈求老天狠狠地惩罚她。
“回家!梅恩吉雅,我们回家!”他的嘴唇贴向她冰冷湿滑的脸……
他摈退数千铁骑,带着她去了百里之外的蓝湖。
大雨过后,蓝宝石般瑰丽神奇的镜湖,在昏黄阴暗的暮色下,依旧是那样的动人心魄。温泉湖水升腾的热气包裹住回归原始的身体,健硕伟岸的男子抱着怀中的女人缓缓沉入水中……
安静下来的梅恩静得可怕,她像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空洞漆黑的眼睛,凝望着前方虚无的景物,找不到一丝曾有过的勃勃生机。
一阵心悸和惶恐,令他的手臂更紧了些。
“梅恩吉雅。”他抱着她,在水里抚摸着她光滑的脊背,试图缓解她的伤痛……
她没有挣扎,像具听话的木偶,趴伏在他的胸前,静得感觉不到呼吸。
他拉起她的头,火热的唇压下来,吻贴在她被刀锋划破的颈项。“疼吗?”冰与水,水与火交融的疼痛,对于怀中的女子却是无知无觉的永恒。她甚至没有动一下,空洞的眼睛带着一抹沉寂,木然地凝望着黑云密布的苍穹……
“说话,梅恩吉雅!难道这样的折磨,也不会痛吗?”他的耐性被磨光殆尽,深邃的眼睛里冲出怒火,冷冷地朝向她。
她却连眼皮也没眨一下,一动不动地躺在他的面前,头依然仰着,黑色的头发像海藻一样散落在碧蓝的水中,随波轻轻摇曳。
“说话!”
空荡荡的死寂……
“啊……”骤然,他狂吼着抓起水里白花花的人抛向半空,“咚……”美丽无瑕的身子重重地落在湖面上,砸出硕大的水花,而后,悄无声息地下沉……下沉……直到湖面再看不到一丝涟漪的时候,他彻底被她的冷漠激怒了。
这样懦弱求死,毫无斗志的女人,根本配不上他耶律清歌的宠爱……
他真是瞎了眼!
“哗……哗……”刚硬的铁掌挟带着万钧之力拍开挡路的湖水,浪花翻卷之中,他像条游龙似的箭一般闯入湖底,璀璨的蓝宝石水面下,毫无生气的梅恩,正缓缓没入湖底深处的水草……
该死的!
他迅速地游动,把她从湖底拽向岸边。他的怒火炽燃,狠狠把她甩在冰冷的地上。
“梅恩吉雅,你永远记着,你的命只能属于我。我一天没有杀你,你就得给我活着!”无论怎样活,哪怕是恨他,恨世间所有的人,也得给他活着!
暴雨过后的北地城。
野旷天低,乌云漫卷,大有再来一场狂猛暴雨的劲头。玄武大街人流如织的情景如同昨日黄花,消逝无踪,阴暗的天幕下,唯闻巡逻的铁骑踏破残雨的爆响,惊动了青楼酒肆里兀自沉湎于温柔乡的纨绔……
深夜。司马营。
昏黄的灯火映出巴特尔惨白苍老的面孔,他倚在潮湿不堪的草甸上,用力支起身体,冲着外间提水喂马的少年喊道:“梅恩,来歇歇!”
少年满头满面的汗,拎起最后一桶水,倒进石槽。
“来,歇歇。马竿给咱们打了晚饭,这会子肯定凉透了。”巴特尔起身想去端饭,少年却抢先把破旧的方桌抬来,放在他的身前。
巴特尔把馒头和一碗凝结着牛油的烩菜推到她面前。“吃吧。”
她默默地坐下来,盘腿端坐在草甸上,拿起馒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巴特尔抬起昏黄的老眼,望着她平淡冷漠的眉眼,不由得叹息出声:“梅恩,你这连天的不说话,是想急死巴特尔吗?你若是恨我出尔反尔留在铁骑军,那你就用棍子打我一顿,出出气!”他把一根挑水用的扁担扔在少年的前面。
梅良辰啃噬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她没看面目郁卒的老者,继续埋头朝口中塞着冰冷油腻的饭菜。
巴特尔没有吃,他等梅恩吃光了菜碗,才抽出烟袋,垂下松弛的眼皮,弓着腰,默默地抽起烟来。昏暗的油灯下,只见烟袋锅里的烟丝红红的亮着,袅袅的烟雾升腾,慢慢笼罩在他们的头顶……
梅良辰立起身,端起伙上给巴特尔特意熬的小米粥,转身朝外间走去。
“你去哪儿?”巴特尔掀起皴裂的唇皮。
梅良辰没有停步,直冲冲朝着厨上的毡帐走去。
驻营地的厨房器具,总是比行军时要完备得多。洗涮起来,也就特别的费劲。梅良辰端着冷粥踏进厨房时,四五个军卒,正半跪在地上清洗碗筷和灶具。
他们看到梅良辰,神色中俱露出惊讶。一般这个时候,军卒们大多睡了,就是有起夜的人,也是去茅厕。
“梅恩,你作甚!”起身迎她的厨子和马竿相熟,听说是一个部落的玩伴。他就是帮忙照顾巴特尔的伙夫。
梅良辰扬起手中的破碗,又指了指刚刚熄火的炉灶。示意,她要热饭。
那人要帮忙,梅良辰却摆摆手,自己扒开盖在灶筒里的木柴,把留有余烬的炭块挑了些到上面。她把耐烧的陶碗直接放于火炭上,背转身,倚在冒着热气的灶台前。
几个伙夫正小声议论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所谓大事……
“听说没,将军宠爱的侍妾一晚上死了两个!”
“将军才不管死不死小妾呢,他心疼的是未出世便夭折的子嗣!”那人沉下声,神神秘秘地说:“听说,是个已经成型的男婴。”
“唉……最近大军人心不稳,连将军也被搅得不得安宁。”一片叹息之声。
“别跟个婆娘似的嚼舌根了!快干活吧。明日早点起来弄食,好去外城送送可怜的魂灵。”有人提起了次日为屠戮死难的军属们举行火葬的事。
男人们一片默然。
单调刺耳的洗涮声里,叹息声又起:“咱们营里的胡拔,索二胡家里就出事了,死了大大小小好几口人。”
有人想起了什么,抬头朝灶台边凝成石像般的人影喊道:“梅恩!你那日不是在外城吗?你见到那些暴徒了吗?听说,那些人是地狱来的恶鬼,没有脸,黑布包着头,吓死个人!梅恩,你见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