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没有血腥,没有杀戮,没有精神肉体上的折磨。那里只有高度文明下的平安和富足,她不用担忧随时可能被掠夺掉生命,也不用害怕金戈铁马杀气冲天的危险。
她微微别开脸,怨愤的目光觑向窗口那一方深黯的夜空……
她想家了,想得心肝都在抖颤着疼痛。
她渴念着过去平淡充实的生活,想念在天堂里护佑她的爸爸妈妈,想念她曾熟悉的一切……她还那么年轻,灿若春花般的生命才刚刚展露精彩,她不想,也不要被一场无法用现代科学知识解释的灾难,带到充满了血腥暴力的冷兵器时代,从此经受人生最荒谬无稽的折磨!
她宁愿之前只是一场噩梦,梦醒后她还是那个乐观独立坚强的小孤女梅良辰……
可现实呢?却用它最残酷的方式回敬了她的奢望。
错乱的时空、陌生落后的环境、暴戾的将军和军士、恶毒的侍女,各种各样的苦难纷至沓来,搅得她无法安生,为了活命,她吃了很大的苦头,可结果还是差点把命丧在这里。她不信命,却不得不屈从于脱轨的命运,任凭它践踏蹂躏她的未来。
活着,变成她生存的本能……至于从哪里来又将去向哪里的问题,成了她心头的一块疮疤,提起便是满身满怀的伤,无力又痛彻心扉……
苏谷娜看她半响无言,知趣地道:“是我多嘴了,姑娘你别往心里去!”她猜梅良辰定是想到了伤心的境遇,所以才会流露出悲伤的神情。
她叹口气,陪坐在情绪低落的梅良辰身边道:“姑娘,我劝你还是顺从将军大人吧。全天下的人都怕将军,除了皇帝,没有人敢对他说不,你这样无谓的抗争下去只会让惩罚来得更猛烈,说不定,最后连性命都保不住……”在军中杀掉身份卑微的奴婢,就像是切瓜捏枣那么简单。
梅良辰何尝不知与那恶魔对抗的后果是多么的严重,她,现下不正承受着来自他的折磨吗?
身体软软地塌下去,抬起她没有神采的眼睛,对好心的苏谷娜感激道:“谢谢你的提醒,我会小心的。”
“姑娘不用对我客气。”苏谷娜笑笑,指着车辇外喷香的烤肉架子道:“肚子饿得咕咕叫,我去拿些肉食给姑娘吃!”
梅良辰应允,看着苏谷娜兴高采烈地跳下绣辇,她才转过脸,对上辇厢里的铜镜。
镜中映出她病得不似本来面貌的容颜,隐含忧愤的眼神,憔悴苍白的嘴唇,只有身上华美的衣衫兀自在琉璃盏下发出静静的幽光。
唇角渐渐撇出一抹冷笑,瞧瞧吧,那人把她当做布偶一般玩弄在股掌之间!
“驭……驭……”忽闻铁蹄的踩踏声,隆隆传来,震得绣辇一阵颤抖。
“滚开!让路!”军士们的呼喝夹杂着器皿碎裂砰砰咣咣的响声,搅乱了一小方平静的天地。
“大人,让我过去吧!白音大人让我照顾车上的姑娘!让我上车吧!”外间传来苏谷娜焦急的恳求声。
“啊……”有重物坠地的沉闷声响,有人呻吟,紧跟着传来一道令梅良辰浑身发颤的斥责之声。“滚开!不要弄脏了我的马!”
梅良辰以为苏谷娜被牧仁那厮责打,惊怒之余,借着檀香几案,艰难地撑起身体。“你们不要打她……”尽管抬高了声调,可是嘶哑的嗓音丝毫没能撼动那群野蛮人的粗暴行径。他们不知对苏谷娜做了什么,她竟然在外间哭了起来……
“不要打苏谷娜……”她竭力挪动着混沌虚弱的身体,朝挡光的布帘爬去。
“梅恩……梅恩,是你在里面吗?”一道苍老却尤显亲切的呼唤从绣辇外传了进来。
巴特尔老伯!他终于来找她了!
梅良辰胸中巨震,一股暖流灌进了她虚弱的身体,振奋的力量促使她竭尽全力,扒开阻挡在她和巴特尔之间的布帘……
清新的草原夜风吹拂起她黑亮的长发,盈满泪光的眼眸直直盯向让她安心的老者。他是自己穿越时空后遇到的第一个善良的人,他想保护她的意愿是那样的明显……
巴特尔见到梅良辰,则像是被暴风雨中威力巨大的滚雷击中,大张着嘴,瞪着浑浊充血的眼睛,直望着绣辇上的女子,一动不动……
牧仁乍见之前的小马倌,也愣住了。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把那个在皮鞭下翻滚挣扎浑身脏污的贱奴和车辇上华衣美服面目高洁的清秀女子联系在一处……
战马嘶鸣,躁动着铁蹄提醒主人把它勒得太紧了。
“巴特尔老伯……”梅良辰原不想落泪的,可是看到巴特尔痛惜震惊甚至是绝望的目光,她的眼泪便像是止不住的春江水,汩汩而下……
她慢慢爬到绣辇的边沿,朝地上毫无尊严的巴特尔伸出纤白的手指……“巴特尔老伯……救救我!救救我!”她不要呆在这个华美的壳子里了,她不要锦衣玉食,也不要侍女的伺候,她想跟在巴特尔的身边,哪怕一辈子只做默默无闻的小马倌,也不要像现在一样受尽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
巴特尔像死人般停滞不动的眼球,忽然跳动了几下。不防备,他上前抓住牧仁的战马,大声哀恳道:“大人!大人饶了梅恩吧!求求你,大人,她身份卑贱,不配跟在将军身边啊!大人……求求你放了梅恩吧!放了她吧!”不用细想,也知将军的心思,他分明是要梅恩做他身边暖床的侍婢啊……
牧仁会放吗?
他从怔忡的状态回神,马上给了巴特尔一脚。战靴坚硬,踹中巴特尔的额头,老匹夫跌落在地,甩落漫天血水。
“不要打他……”梅良辰握紧双拳,嘶声痛呼。
好心的苏谷娜冲上去抱着奄奄一息的巴特尔,用目光示意梅良辰不要再抗争了,如果大家都还想活命的话,请按照牧仁大人的话照做吧。
牧仁面目黑沉,一双眼睛像草原上的猛兽一般犀利无情。他命令身边的军士:“来人,把绣辇赶到将军大帐!不得有误!”
“是,大人!”军士领命,刚要动作。躺在地上貌似昏过去的巴特尔却忽然睁开双眼,推开苏谷娜,冲上去挡在绣辇前,高呼:“不能啊,大人!她还是个孩子……不能啊……大人,求你饶了她吧!大人,老奴愿意以命相抵,求你放了梅恩吧!求你了!”
先前扎营的军士皆默立在漆黑的草原上,静静地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