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原文
《鬼谷子》原有十四篇,但到今天,《转丸第十三》和《胠乱第十四》已经失传。《鬼谷子》今本分为内篇十二篇与外篇九篇,《鬼谷子详解》作者陈蒲清认为,《鬼谷子》外篇可能是唐朝人写作并编入这本书的。《鬼谷子》常见版本有道藏本及江都秦氏嘉庆十年刊本。现代学术界大多按照江都秦氏嘉庆十年刊本《鬼谷子》来进行研究,这是《鬼谷子》版本中最完整、最准确的流传版本。
捭阖第一
粤若稽古,圣人之在天地间也,为众生之先。观阴阳之开阖以命物,知存亡之门户。筹策万类之终始,达人心之理,见变化之朕焉,而守司其门户。故圣人之在天下也,自古之今,其道一也。变化无穷,各有所归:或阴或阳,或柔或刚,或开或闭,或弛或张。是故圣人一守司其门户,审察其所先后,度权量能,校其伎巧短长。
夫贤、不肖,智、愚,勇、怯,仁、义,有差。乃可捭,乃可阖;乃可进,乃可退;乃可贱,乃可贵。无为以牧之。审定有无,以其实虚,随其嗜欲,以见其志意。微排其言,而捭反之,以求其实,贵得其指;阖而捭之,以求其利。或开而示之,或阖而闭之。开而示之者,同其情也;阖而闭之者,异其诚也。可与不可,审明其计谋,以原其同异。离合有守,先从其志。
即欲捭之,贵周;即欲阖之,贵密。周密之贵微,而与道相追。捭之者,料其情也;阖之者,结其诚也。皆见其权衡轻重,乃为之度数。圣人因而为之虑;其不中权衡度数,圣人因而自为之虑。故捭者,或捭而出之,而捭而纳之。阖者,或阖而取之,或阖而去之。捭阖者,天地之道。捭阖者,以变动阴阳,四时开闭,以化万物。纵横反出、反复反忤,必由此矣。
捭阖者,道之大化,说之变也。必豫审其变化。口者,心之门户也。心者,神之主也。志意、喜欲、思虑、智谋,此皆由门户出入。故关之以捭阖,制之以出入。捭之者,开也,言也,阳也;阖之者,闭也,默也,阴也。阴阳其和,终始其义。故言长生、安乐、富贵、尊荣、显名、爱好、财利、得意、喜欲,为阳,曰“始”。故言死亡、忧患、贫贱、苦辱、弃损、亡利、失意、有害、刑戮、诛罚,为阴,曰“终”。诸言法阳之类者,皆曰“始”,言善以始其事。诸言法阴之类者,皆曰“终”,言恶以终其谋。
捭阖之道,以阴阳试之。故与阳言者,依崇高;与阴言者,依卑小。以下求小,以高求大。由此言之,无所不出,无所不入,无所不可。可以说人,可以说家,可以说国,可以说天下。为小无内,为大无外。益损、去就、倍反,皆以阴阳御其事。阳动而行,阴止而藏;阳动而出,阴随而入。阳还终始,阴极反阳。以阳动者,德相生也;以阴静者,形相成也。以阳求阴,苞以德也;以阴结阳,施以力也。阴阳相求,由捭阖也。此天地阴阳之道,而说人之法也,为万事之先,是谓圆方之门户。
反应第二
古之大化者,乃与无形俱生。反以观往,复以验来;反以知古,复以知今;反以知彼,复以知己。动静虚实之理,不合于今,反古而求之。事有反而得覆者,圣人之意也,不可不察。
人言者,动也;己默者,静也。因其言,听其辞。言有不合者,反而求之,其应必出。言有象,事有比。其有象比,以观其次。象者,象其事;比者,比其辞也。以无形求有声。其钓语合事,得人实也。其犹张罝纲而取兽也,多张其会而司之。道合其事,彼自出之,此钓人之网也。常持其网驱之,其言无比,乃为之变。以象动之,以报其心,见其情,随而牧之。己反往,彼覆来,言有象比,因而定基。重之、袭之、反之、覆之,万事不失其辞。圣人所诱愚智,事皆不疑。
古善反听者,乃变鬼神以得其情。其变当也,而牧之审也。牧之不审,得情不明;得情不明,定基不审。变象比,必有反辞,以还听之。欲闻其声,反默;欲张,反睑;欲高,反下;欲取,反与。欲开情者,象而比之,以牧其辞。同声相呼,实理同归。或因此,或因彼,或以事上,或以牧下。此听真伪,知同异,得其情诈也。动作言默,与此出入;喜怒由此,以见其式。皆以先定,为之法则。以反求覆,观其所托。故用此者,己欲平静,以听其辞,观其事,论万物,别雄雌。虽非其事,见微知类。若探人而居其内,量其能,射其意也。符应不失,如螣蛇之所指,若羿之引矢。
故知之始己,自知而后知人也。其相知也,若比目之鱼;其伺言也,若声之与响;其见形也,若光之与影也。其察言也不失,若磁石之取鍼,舌之取燔骨。其与人也微,其见情也疾。如阴与阳,如阳如阴;如圆与方,如方与圆。未见形,圆以道之;既形,方以事之。进退左右,以是司之。己不先定,牧人不正。事用不巧,是谓忘情失道。己审先定以牧人,策而无形容,莫见其门,是谓天神。
内揵第三
君臣上下之事,有远而亲,近而疏;就之不用,去之反求;日进前而不御,遥闻声而相思。事皆有内揵,素结本始。或结以道德,或结以党友,或结以财货,货结以采色。用其意,欲入则入,欲出则出;欲亲则亲,欲疏则疏;欲就则就,欲去则去;欲求则求,欲思则思。若蚨母之从子也,出无间,入无朕,独往独来,莫之能止。
内者,进说辞;揵者,揵所谋也。欲说者务稳度,计事者务循顺。阴虑可否,明言得失,以御其志。方来应时,以和其谋。详思来揵,往应时当也。夫内有不合者,不可施行也。乃揣切时宜,从便所为,以求其变。以变求内者,若管取楗。言往者,先顺辞也;说来者,以变言也。善变者审知地势,乃通于天,以化四时,使鬼神,合于阴阳,而牧人民。
见其谋事,知其志意。事有不合者,有所未知也。合而不结者,阳亲而阴疏。事有不合者,圣人不为谋也。故远而亲者,有阴德也;近而疏者,志不合也。就而不用者,策不得也;去而反求者,事中来也。日进前而不御者,施不合也;遥闻声而相思者,合于谋待决事也。故曰:不见其类而为之者,见逆;不得其情而说之者,见非。得其情,乃制其术。此用可出可入,可揵可开。
故圣人立事,以此先知而揵万物。由夫道德、仁义、礼乐、忠信、计谋。先取《诗》、《书》,混说损益,议论去就。欲合者用内,欲去者用外。外内者,必明道数。揣策来事,见疑决之。
策无失计,立功建德。治名入产业,曰楗而内合。上暗不治,下乱不寤,揵而反之。内自得而外不留说,而飞之。若命自来,己迎而御之。若欲去之,因危与之。环转因化,莫知所为,退为大仪。
抵巇第四
物有自然,事有合离。有近而不可见,远而可知。近而不可见者,不察其辞也;远而可知者,反往以验来也。巇者,罅也。罅者,涧也。涧者,成大隙也。巇始有朕,可抵而塞,可抵而却,可抵而息,可抵而匿;可抵而得。此谓抵巇之理也。
事之危也,圣人知之。独保其身,因化说事,通达计谋,以识细微。经起秋毫之末,挥之于太山之本。其施外,兆萌牙孽之谋,皆由抵巇。抵巇之隙,为道术。
天下纷错,上无明主,公侯无道德,则小人谗贼,贤人不用,圣人窜匿,贪利诈伪者作,君臣相惑,土崩瓦解,而相伐射,父子离散,乖乱反目,是谓萌牙巇罅。圣人见萌牙巇罅,则抵之以法。世可以治,则抵而塞之;不可治,则抵而得之。或抵如此,或抵如彼;或抵反之,或抵覆之。五帝之政,抵而塞之;三王之事,抵而得之。诸侯相抵,不可胜数,当此之时,能抵为右。
自天地之合离终始,必有巇隙,不可不察也。察之以捭阖。能用此道,圣人也。圣人者,天地之使也。世无可抵,则深隐而待时;时有可抵,则为之谋。可以上合,可以检下。能因能循,为天地守神。
飞钳第五
凡度权量能,所以征远来近,立势而制事。必先察同异,别是非之语;见内外之辞,知有无之数;决安危之计,定亲疏之事。然后乃权量之。其有隐括,乃可征,乃可求,乃可用。
引钩钳之辞,飞而钳之。钩钳之语,其说辞也,乍同乍异。其不可善者,或先征之,而后重累;或先重累,而后毁之;或以重累为毁,或以毁为重累。其用,或称财货、琦玮、珠玉、壁白、采色以事之。或量能立势以钩之,或伺候见而钳之,其事用抵巇。
将欲用之于天下,必度权量能,见天时之盛衰,制地形之广狭、岨崄之难易,人民、货财之多少,诸侯之交,孰亲孰疏,孰爱孰憎。心意之虑怀,审其意,知其所好恶,乃就说其所重。以飞钳之辞,钩其所好,乃以钳求之。
用之于人,则量智能、权财力、料气势,为之枢机,以迎之、随之,以钳和之,以意宣之,此飞钳之缀也。用于人,则空往而实来,缀而不失,以究其辞。可钳而从,可钳而横;可引而东,可引而西,可引而南,可引而北;可引而反,可引而覆。虽覆能复,不失其度。
忤合第六
凡趋合倍反,计有适合。化转环属,各有形势,反复相求,因事为制。是以圣人居天地之间,立身、御世、施教、扬声、明名也,必因事物之会,观天时之宜,因之所多所少,以此先知之,与之转化。世无常贵,事无常师。圣人常为,无不为;所听,无不听。成于事而合于计谋,与之为主。合于彼而离于此,计谋不两忠。必有反忤:反于是,忤于彼;忤于此,反于彼。
其术也,用之天下,必量天下而与之;用之于国,必量国而与之;用之于家,必量家而与之;用之于身,必量身材能气势而与之。大小进退,其用一也。必先谋虑计定,而后行之以飞钳之术。
古之善背向者,乃协四海,包诸侯,忤合之地而化转之,然后以之求合。故伊尹五就汤,五就桀,而不能有所明,然后合于汤。吕尚三就文王,三入殷,而不能有所明,然后合于文王。此知天命之钳,故归之不疑也。非至圣达奥,不能御世;不劳心苦思,不能原事;不悉心见情,不能成名;材质不惠,不能用兵;忠实无真,不能知人。故忤合之道,己必自度材能知睿,量长短远近孰不知,乃可以进,乃可以退;乃可以纵,乃可以横。
揣第七
古之善用天下者,必量天下之权,而揣诸侯之情。量权不审,不知强弱轻重之称;揣情不审,不知隐匿变化之动静。
何谓量权?曰:度于大小,谋于众寡;称货财之有无,料人民多少、饶乏,有余不足几何?辨地形之险易,孰利、孰害?谋虑、孰长、孰短?揆君臣之亲疏,孰贤、孰不肖?与宾客之智睿,孰少、孰多?观天时之祸福,孰吉、孰凶?诸侯之亲,孰用、孰不用?百姓之心,去就变化,孰安、孰危,孰好、孰憎?反侧,孰便、孰知?如此者,是谓量权。
揣情者,必以其甚喜之时,往而极其欲也!其有欲者,不能隐其情。必以其甚惧之时,往而极其恶也!其有恶者,不能隐其情。情欲必知其变。感动而不知其变者,乃且错其人勿与语,而更问其所亲,知其所安。夫情变于内者,形见于外。故常必以其见者而知其隐者。此所以谓测深揣情。
故计国事者,则当审权量;说人主,则当审揣情。谋虑情欲,必出于此。乃可贵,乃可贱;乃可重,乃可轻;乃可利,乃可害;乃可成,乃可败。其数一也。故虽有先王之道,圣智之谋,非揣情隐匿无可索之。此谋之大本也,而说之法也。常有事于人,人莫能先。先事而至,此最难为。故曰揣情最难守司,言必时其谋虑。故观蜎飞蠕动,无不有利害,可以生事变。生事者,几之势也。此揣情饰言成文章而后论之。
摩第八
摩者,揣之术也。内符者,揣之主也。用之有道,其道必隐。微摩之以其所欲,测而探之,内符必应;其应也,必有为之。故微而去之,是谓塞窌、匿端、隐貌、逃情,而人不知,故能成其事而无患。摩之在此,符之在彼,从而用之,事无不可。
古之善摩者,如操钩而临深渊,饵而投之,必得鱼焉。故曰:主事日成,而人不知;主兵日胜,而人不畏也。圣人谋之于阴,故曰神;成之于阳,故曰明。所谓主事日成者:积德也,而民安之,不知其所以利;积善也,而民道之,不知其所以然;而天下比之神明也。主兵日胜者,常战于不争不费,而民不知所以服,不知所以畏,而天下比之神明。
其摩者,有以平,有以正;有以喜,有以怒;有以名,有以行;有以廉,有以信;有以利,有以卑。平者,静也;正者,宜也;喜者,悦也;怒者,动也;名者,发也;行者,成也;廉者,洁也;信者,明也;利者,求也;卑者,谄也。故圣人所以独用者,众人皆有之;然无成功者,其用之非也。
故谋莫难于周密,说莫难于悉听,事莫难于必成。此三者,唯圣人然后能任之。故谋必欲周密;必择其所与通者说也。故曰:或结而无隙也。夫事成必合于数,故曰:道、数与时相偶者也。说者听,必合于情,故曰:情合者听。故物归类:抱薪趋火,燥者先燃;平地注水,湿者先濡。此物类相应,于势譬犹是也。此言内符之应外摩也如是,故曰:摩之以其类,焉有不相应者;乃摩之以其欲,焉有不听者?故曰:独行之道。夫几者不晚,成而不抱,久而化成。
权第九
说者,说之也;说之者,资之也。饰言者,假之也;假之者,益损也。应对者,利辞也;利辞者,轻论也。成义者,明之也;明之者,符验也。难言者,却论也;却论者,钓几也。
佞言者,谄而于忠;谀言者,博而于智;平言者,决而于勇;戚言者,权而于信;静言者,反而于胜。先意成欲者,谄也;繁称文辞者,博也;策选进谋者,权也;纵舍不疑者,决也;先分不足以窒非者,反也。
故口者,几关也;所以关闭情意也。耳目者,心之佐助也;所以窥间见奸邪。故曰参调而应,利道而动。故繁言而不乱,翱翔而不迷,变易而不危者,观要得理。故无目者不可示以五色,无耳者不可告以五音。故不可以往者,无所开之也;不可以来者,无所受之也。物有不通者,故不事也。古人有言曰:“口可以食,不可以言。”言者,有讳忌也。众口烁金,言有曲故也。
人之情,出言则欲听,举事则欲成。是故智者不用其所短,而用愚人之所长;不用其所拙,而用愚人之所工,故不困也。言其有利者,从其所长也;言其有害者,避其所短也。故介虫之捍也,必以坚厚;螫虫之动也,必以毒螫。故禽兽知用其长,而谈者亦知用其用也。
故曰辞言有五:曰病、曰怨、曰忧、曰怒、曰喜。故曰:病者,感衰气而不神也;怨者,肠绝而无主也;忧者,闭塞而不泄也;怒者,妄动而不治也;喜者,宣散而无要也。此五者精则用之,利则行之。
故与智者言,依于博;与拙者言,依于辩;与辩者言,依于要;与贵者言,依于势;与富者言,依于高;与贫者言,依于利;与贱者言,依于谦;与勇者言,依于敢;与过者言,依于锐。此其术也,而人常反之。是故与智者言,将以此明之;与不智者言,将以此教之。而甚难为也。故言多类,事多变。故终日言,不失其类,而事不乱。终日不变,而不失其主。故智贵不妄。听贵聪,智贵明,辞贵奇。
谋第十
为人凡谋有道,必得其所因,以求其情。审得其情,乃立三仪。三仪者,曰上、曰中、曰下。参以立焉,以生奇。奇不知其所拥,始于古之所从。故郑人之取玉也,载司南之车,为其不惑也。夫度材、量能、揣情者,亦事之司南也。故同情而俱相亲者,其俱成者也;同欲而相疏者,其偏成者也;同恶而相亲者,其俱害者也;同恶而相疏者,偏害者也。故相益则亲,相损则疏,其数行也。此所以察异同之分其类一也。故墙坏于其隙,木毁于其节,斯盖其分也。故变生事,事生谋,谋生计,计生仪,仪生说,说生进,进生退,退生制,因以制于事。故百事一道,而百度一数也。
夫仁人轻货,不可诱以利,可使出费;勇士轻难,不可惧以患,可使据危;智者达于数,明于理,不可欺以诚,可示以道理,可使立功——是三才也。故愚者易蔽也,不肖者易惧也,贪者易诱也——是因事而裁之。故为强者,积于弱也;为直者,积于曲也;有余者,积于不足也——此其道术也。
故外亲而内疏者,说内;内亲而外疏者,说外。故因其疑以变之,因其见以然之;因其说以要之,因其势以成之,因其恶以权之,因其患以斥之。摩而恐之,高而动之;微而正之,符而应之,拥而塞之,乱而惑之,是谓计谋。计谋之用,公不如私,私不如结;结比而无隙者也。正不如奇;奇流而不止者也。故说人主者,必与之言奇;说人臣者,必与之言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