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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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有一天,一群军官骑着马昂首挺胸地从街上走过,刚好看见萨尔格在给几个小孩儿讲那些老生常谈。他们中的一个人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抽了他一鞭子,把他打倒在地上。人们兴高采烈地上前围观,看萨尔格就像个小丑一样捂着膝盖想爬起来、突然又因为背部挨了一鞭子而趴在地上时,大家忍不住哄笑起来。

军官问萨尔格:“你想和我打吗?”

萨尔格说:“我不想再杀人。”人群又一次哄笑起来。

军官向大家宣布:“他是个叛徒,他不忠于我们的部落而忠于异族人。”于是,胆小鬼萨尔格从此成了叛徒萨尔格。

后来,不断有鸟翼部落的复仇者被大流部落擒获。和萨尔格曾经经历的一样,他们也被绳子串成一串儿,绑在马后面奔跑。但和萨尔格不一样的是,他们不再是战俘,而是反叛的敌人,奔跑对他们来说不是示众的手段,而是死刑的方式。几十匹马形成的马队在骑手的鞭策下越跑越快,它们会一直奔跑,直到最后一个人被活活拖死。每当这样的日子来临,人们都装扮一新,来到街道两端观看这些大流部落人民的敌人如何被处死,还带上他们的孩子,教他们从小学会仇恨和惩罚。

而在马队还未来临之前,萨尔格会沿着街道劝导人们回家,他坚持孩子们不应该看这样的行刑场面。他终于惹得每个人都厌恶他,包括小孩子。他们极尽所能地恶毒地咒骂他、驱赶他,可每一次他仍然白白地浪费口舌,说一些他们完全不懂的梦话。最后,在行刑的日子里,人们要求萨尔格的父亲和哥哥要他关起来。可人们还能听见他爬到住房房顶上的呼喊,他劝妇女们回家,叫小孩子捂上眼睛。好了,叛徒萨尔格又有了另一个称呼,那就是疯子萨尔格。人们用这些称呼换来换去地叫他,在每一个称呼上都压着对他无比沉重的羞辱和诅咒。

后来,鸟翼部落总算归顺了大流部落,这时候的萨尔格已经是个中年人了。每一年,大流部落的统治者都会派一些风闻者到属下的鸟翼部落去听风,他们带回来的都是好消息,像是那里的人多么神往大流部落,多么崇敬大流的首领,多么敬爱英勇无敌的大流战士。大流部落的人因此而自豪。可不久后,疯子萨尔格也动身去鸟翼部落了,他在那儿呆了一年多,几次死里逃生,躲过鸟翼部落那些愤愤不平的、要杀他的人,又几次搭救了快要被大流部落追兵杀死的鸟翼人。他就像一个没有根基的流浪者一样,记录下随处听到的悲歌、交谈和所看见的情景。

当萨尔格再回到大流部落时,才知道他的哥哥已经在某次战斗中牺牲了。萨尔格很悲伤,他好长时间都不和任何人说话。等他能够说话时,他竟然对人们说,大流部落并没有好好对待鸟翼部落的人,那地方的不少人在受苦。他列举出他的那些见闻,还唱出异族人所唱的悲歌。萨尔格的举动让人们惊诧不已,他们愤然摆脱他,声称他彻底疯了,相互警告说谁也不准听他的胡言乱语。在人们眼里,萨尔格是如此无耻、卑劣,连他死去的兄弟也玷污了。他成了所有人的敌人,民众的声讨惊动了统治者,于是他们决定判处萨尔格被永远囚禁在他自己的家中,一旦外出就要处以极刑。

萨尔格的父母早就放弃了他。如今,他们非常老迈了,对这种侮辱显得漠然。所以,被囚禁在家里的萨尔格就尽情对他们诉说他的见闻了。他从头慢慢诉说,从他十八岁远征说起,说到今天的年轻人仍然在为卑鄙的勾当而虚掷他们的鲜血、生命,在外地送死。老人们仿佛无动于衷地听他讲着,不时提醒他声音要小一点儿。最后,他们总是说:“孩子,如果我们死了,人们不知道会怎么对付你。”这时候,萨尔格已经能在镜子里看见他自己头上的白头发了。他叫他们不要为他担心,说他总会有办法。“如果你像当初那样,还是个胖小子,”他母亲缓慢地说着,“我要每天在你耳朵边上说一百次:不要管别人的事儿!”

几年后,萨尔格的母亲病死了。有一天,女仆从街上捎来消息,说鸟翼人又反叛了,他们还残忍地杀害了驻守在那里的大流战士。后来,女仆的消息越来越多,因为有越来越多的人死去,鸟翼人也越来越逼近。萨尔格激动地说“我早知道会这样,靠杀人得到的东西怎么会长久呢?可现在该怎么办?”当人们对鸟翼人仇恨、恐惧得无以复加时,他们突然想起了萨尔格。他们蜂拥到萨尔格家的门前,高呼要吊死萨尔格,因为如今他是他们唯一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敌人,因此几乎比鸟翼敌人更可恨百倍。所有的门窗都被封死了,女仆在阁楼上惊恐地哭喊。萨尔格的父亲拿出他年轻时候用过的剑,准备为了自己和儿子的尊严做最后一次战斗。但那些人后来散去了,没有人真正敢于冲撞那道厚重的大门,他们留下了一堆辱骂和垃圾,愤怒之后又显得异常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