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许多天,我总能在某个地方遇见她。那通常是在夜晚和白昼交界的时间,她告诉我这段时间叫“黄昏”。她牵着我的手走在街上,她的手会带我去某个地方。到了深夜,我们从某个地方走出来,沿着七彩闪耀的街道去她的住处。一走进那个小房间,她就推开所有的窗户,说让外面的风吹进来。但很快她就又全部关上了,她告诉我这城市的风是假的,它的气味比臭气更恶心。
而我竟然和她熟悉了,有时候如果到黄昏我还没有遇见她,我的心底甚至会流过某种水一般的、说不清的情绪。我并不像以往那样任由我的脚步带我去任何地方,我会在同一个地方走来走去。我在等待,不能否认,我学会了等待。
我们坐在街心花园里,灯光正以雨水的方式降临。彩色的雨线摆动在空中,甚至在街上形成一汪汪浅浅的水光,却连一片叶子也不会打湿。当我偶尔侧过头时,我发现她竟然在凝视着我。
她说:“你闻一闻,这里的芳香让人忧伤。”
我说:“忧伤?我曾在书里见过这个词儿。”
“为什么是在书里?”她笑起来。
“难道你不是吗?”
“我也是。但是,你没有感到过吗?”她问我。
“感到过?当然不会。”我不禁笑了,“我只知道那是一种情绪,不好的情绪,但这都是过去的人才干的蠢事。”
“不是蠢事,”她压低声音说话,好像她在努力忍受着什么。
过一会儿,她对我说:“如果我看不见你,我就会忧伤。”
我想,这种事情在我的理解之外。
她仰头看了看空中的灯,说:“你不觉得末日就快到了吗?”
“别告诉我你是信仰者。”我拍了她一下。
“不是,但这就是末日,如果人不再爱了。”
“人人都在爱。”我和她争论,因为我不相信有关末日的鬼话。
“没有感觉的爱吗?”她笑起来。
她的话和笑声都让我不舒服。我突然想到这些天我竟然只和她在一起,而且我从没有意识到这有多古怪。
“为什么我总会遇见你?”我问她。
“因为我总在找你,我也知道你会在那儿。”
“可是,为什么要找我?”我更加困惑了。
“因为我爱你。”她说,同时握住我的一只手。
我想了很久,搜索我的里里外外,费力地想给她所说的“爱”字找一个新的解释,赋予它一种确定的形象和意义,但我什么也找不到。它和我熟悉的任何东西都不同,它给我的一切都是新的、陌生的。世界已走到时间之外,日子又无比漫长,我发现记忆之中的东西不过是当下的重复,它只是“一点”。第一次,我想让那些见鬼的灯都熄灭,我想让周围的街道和房子停止变换颜色和轮廓,因为我感到眩晕。我似乎需要安静而深邃的黑暗,像个干渴的人需要井一样。
另一次,在同样的地方,我忍不住对她说:“你不要再找我了。”
“不可能。”
“这很容易。”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就在此地分开,各自朝街道的相反方向走,我很快就会碰到一个女人,而她很快也会碰到一个男人。而为什么我们非要在这里,为什么非要是我们两个,固定不变的两个?
“不,”她坚定地说,“你背叛我我会死的。”
“我们谁也不会死,不可能死。”我也坚决地说。
她靠到我身上,伸手轻轻蒙在我的眼睛上。“别看那些灯,”她对我说,“天空是做出来的穹顶,你还不信吗?我们就生活在坟墓里。”我推开她的手,我发现她的眼睛里闪动着光芒,那光芒像水一样流出来,滑动到她脸上。我的眼睛躲开这光芒,似乎它会刺伤它。但我看着凝止不动的花木阴影,这阴影在我心头压上重量。这就是她带给我的吗?这就是她所说那个字的含义吗?她唤醒了在我身体里沉睡的惊讶、惧怕、忧伤,赋予我感觉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