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有这么一批书,它是如此怪异、妄谈禁忌,以至于每个只要人们信仰他的统治者都不能容忍它存在于世上。没有人知道这些书到底怎样怪异,所有读过它的人都在能够详细地转述它之前就被死神招唤而去,他们的鲜血和书的秘密一起凝固了。但总有那么一些新的人、新的血液来承担这个秘密,并叫世人知道这个传说不是虚妄。
五百年以前,一个统治者得知了书的下落。他派遣了最心腹的将军率领三百名精干的士兵包围了一个农庄。农庄几乎没有任何可以防止进攻的屏障,只有一道茅草和泥盖起来的矮墙。对于这样普通的农庄来说,三百个精壮的士兵和一百匹气喘吁吁、戴着铁辔头的马显得非常不相称。将军不让大家轻举妄动,他叫人在外面呼喊示威,意思是叫里面的人出来受降。喊声把院子里啄食的鸡吓得到处乱飞。最后,一个穿着便袍的老人走出来,他拄着一根拐杖,因为他是个瞎子。
这个人根本看不见那些森然的兵器,所以对他来说,这些就像不存在。他无所畏惧地站在院子中央,倾听了一会儿。他开始说话了,先问来者是谁,问起是否需要备些饭炊,当他听到了马儿踢地的“踏踏”声时,他又问起马儿是否该饮水了。
他的问题一个也没有得到回答。传令的人策马走到他面前,问他“书在哪儿?”他只说:“要毁它的人找不到它。”
传令人奉命给他一鞭子,问他:“书在哪儿?”
老人竟然笑了,说:“拿鞭子的人休想找到它。”
传令人朝他腿上打了一鞭子,老人拄着拐杖跪在了地上。
将军心里很不快,他从来没有碰见过这么软弱的对手。
传令人问他:“书在哪儿?”
老人指指自己的头。
将军大声说:“那就摘下你的头。”
老人说:“看过的何止我一个,将军你要是看一眼,它也会在你的头里。”
将军非常懊恼,他说:“我会把它们全烧了。”然后,他下令把老人就地处决。
将军的人马把整个农庄的房子全都拆了,包括那道泥墙。他们掘地五尺,发现了一个地下密室。将军马上叫人把密室封住,除他之外任何人不许进出。他警告手下,凡进去看书的人格杀勿论。
而慢慢地,他的手下发现,将军并没有如期把书销毁,似乎也不打算把它们运回京城。他们发现将军天天住在密室里,既不像以前那样发布这样那样的命令,也不把他们聚集起来开会、讨论惩罚谁。除了吃饭和散步,将军几乎什么都不干了。士兵们驻扎在那儿,就像定居下来了一样。他们又是种菜,又是割草,还发明了各种制作食物的新器具,却把兵器丢到一边儿,让它生锈。马呢,它们被松开了缰绳,辔头也不带,天天在附近山上疯跑,简直成了野马。军官们忧心忡忡,他们决定派一个人去密室里打探。打探的人说的话让人大吃一惊,他说将军整个下午都坐在过道上,身子斜倚着一边的书架看书,偶尔还独自发笑、说话。
军官们偷偷把士兵重新召集起来,回京城禀报。因此,有一天,将军从密室里走出来,发现全部的人都走了。他不禁觉得神清气爽,因为再没有人可打扰他看书了。而他也知道,很快就会有人来找他。他心想:我必须把书搬到一个新地方,同时还要加快阅读的速度。
很多年后,奉命找书的另一个年轻官员抓获他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一个破衣烂衫、一只眼失明的老人了。要杀他之前,官员召见他,问他是不是感到后悔。
他说:“我后悔我开始得太晚了,要是我早些看到那些书,或是我的阅读速度再快一点儿,我可能已经把那些书读完了。”
官员说:“你就要死了,你不知道是那些书让你送命的吗?”
他说:“如果不知道那个秘密,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怀有好奇心的年轻官员一定要他说出那个秘密,老将军说他已经把那秘密写下来,夹在密室左边第三排书架第二层的某一本书里了。“你看了就明白了。”他对年轻人说。
然后,老将军被处决了。
当天夜里,年轻的官员就叫人把那藏书的密室封起来,他要自己亲自盘点这些禁书。他提着灯,摸到左边第三排的第二层,仔细翻找老将军写在书里的秘密。他起初目标明确,后来却被别的东西吸引住了。他在密室里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当他醒来,他喃喃自语道:一个夜晚就这样过去了?
他来到外面,看见士兵军官们早已装备整齐、严阵以待。他觉得盔甲、盾牌、马刺对于人来说都显得过分笨重古板。他叫大家卸下装备、换上凉快的便装,先在附近驻扎休息几天。
好几天后,他终于吩咐士兵围绕着老将军的密室烧一把大火,再把整个院落都拆毁。然后,他带着老将军的头颅回京复命。他得到了封赏升迁、但不久就因得病而还乡了。
然而,多年以后,又有了那批禁书在民间流传的消息。而那年轻的、欺骗了前代君主的官员也早已死去,他的对此一无所知的儿孙遭到了无情的流放。那批妄谈禁忌的书却始终不知流落何处。
几百年来,这批书就这样流落、被追捕、逃脱……因它而起的憎恨、牺牲和传说也继续流传下去。它就像邪恶或是真理一样顽强、永不止息,没有看过的人绝不会知道它的秘密,而看过的人又总把秘密藏在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