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溽暑渐渐消散,在初秋的天气里,断续的马铃声带来一个长相奇特的外乡人。他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在酒馆里,常常有很多人围住他,向他打听外面发生的事儿。有人向他提起了怪胎的故事,想趁机兜售给他一些水晶珠子。后来外乡人不再出现在酒馆里,人们看到他时常徘徊在那个院子外面。终于有一天,院门向他打开了,他走进去,院门又紧紧关上了。
隔着篱墙,有人看到他们在夜里掘出了孩子的尸体。外乡人仔细擦去覆盖在尸体上的厚厚的泥土,那美丽得令人难以置信的男孩仍如同在熟睡中。许多年深埋于尘土没有蚀掉他丝毫的光彩,他身上散出的洁白光晕使院子如同沐浴在月光中。
外乡人在男孩家里住下来。他每天对着尸体发呆,有时候沉思,有时候嘴里嘟哝着,激动地走来走去。一天夜里,在零星的蚊蚋唱叫中,银河高远而明澈。他和那母亲坐在院子里,沙沙的叶声就在头顶。外乡人终于说出了他的请求,他想带这孩子去一个更好的地方。那是什么地方呢?母亲问。一个美好的地方,每个看见他的人都将会赞叹他的美。外乡人只能这么说。那母亲没回答。过一会儿,外乡人又说,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这里的人会怎么对待他?而在那个地方,他永远都会是完整的、高贵的,他将是供人瞻仰的“艺术”。什么是“艺术”?孩子的母亲不可能明白,可她被打动了,她隐隐感到,这和那孩子短暂而痛苦的生命有关,和他久久停驻在某个地方的眼睛、他涂画在地上的飞鸟、蝴蝶都有关。
秋意越来越深的时候,人们听说外乡人买走了那块水晶。他把水晶孩童用一个背囊背在身上,骑着他那匹栗色小马离开了这镇子。人们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镇街上,揣测着那笔据说可买下半个镇子的钱的数目。他们想不出来有什么原因促使这陌生人如此着迷于一块水晶,可是隐隐地感到那不会腐朽的、被带走的尸体掩藏着某种参透不了的玄机,某种他们可能永远也猜不出的价值。
在最初的喧嚣之后,空洞和疑惑如云层般笼罩住这个镇子。秋雨终于从厚厚的云层里飘洒下来,洒落在那些白色蓝色和灰色的屋顶上,敲打在向上翘起的檐角上,滑过紧闭的玻璃窗扇。某一个窗棂上悬挂的风铃仍然发出断续而忽远忽近的声音。云层似乎覆盖了整片大地,在无穷无尽的秋雨声中,人们会回忆起一张面孔并发觉它渐渐清晰,难道他们真的见过这么美的东西吗?有些女人取下了挂在脖子上的水晶珠子项链,那些像被细细打磨过的、剔透的珠子使她们感到寒冷。然后她们往外看去:秋雨浸泡着窗台、屋角、街道和孤零零竖立着的店铺招牌,并将一切都涂染成腐烂的落叶的颜色。
2004年8月于新加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