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木板上的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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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紫芳在黑暗中惊醒过来,扭亮电灯,看了看手表,才四点半。她又在床上等了一个半小时,蹑手蹑脚地起来。

回邻县的早班车是六点半发车。罗工程师已经洗漱好了,出来这么多天,他要赶回去上班了。在通向汽车站的小道上,罗工程师对追出来送他的紫芳说,小光回市里生活更好的事跟院长谈过了,院长答应了,当然,可能没那么快,不过他会记着这事的,会催促着让院长尽快把这件事办好的。

紫芳以为罗工程师起了变化,不要她来带小光了,不安地问,他妈妈家的亲戚答应带他了?

没有,我没跟他们说,罗工程师皱着眉头说,我希望他们让你回医院上班,那么小光也就可以去市里了。他叫紫芳回去,不用送他,他还是那句话,相信她会带好孩子。紫芳最后只说了一句,罗工程师,孩子你放心,看着罗工程师越走越远。

紫芳找到萧院长,提出在她心里酝酿了好几天的要求:她想调到托儿所去上班。理由是小光还小,不需要她时刻管着,托儿所的孩子都是本院职工的,两个阿姨带着七八个年龄有大有小的孩子,忙不过来她还可以搭把手。

紫芳的新生活算是开始了。第一天等着她的是几个臭气熏天的痰盂。还有两个孩子在痰盂上坐着,不知坐了多久了。她把他们扯起来,给他们擦屁股,屁股上都印着一个冰凉的红圈。脸盆里泡着弄脏的衣服裤子,浸了多时,水黄渍渍的,看不出是糖渍还是粪渍,紫芳犹豫了一下,狠了狠心,把手插进水里。一上午她转得像个陀螺。吃过饭小孩都被赶到床上午睡了她才有点空,她想拿几张报纸看看,无意中发现二楼拐角那儿有个小间,放了几把旧椅子,有一扇小窗对着山坡,紫芳提出来要搬到那儿住,医院也没有意见,只说腾不出人手,让她自己打扫,把旧椅子搬到另外一个大仓库去。

紫芳一鼓作气把东西打成几个包袱,小夏不声不响地看紫芳收拾完,说,你这又何必。

紫芳知道小夏的意思,她也知道虽然走廊上静悄悄的,在房里可没少议论她。祝阿姨上午就劝她了,医院的待遇不一样的,病房还有补贴,有夜餐费,托儿所什么也没有。

她作出这个决定,也有一半是对小孙和小谢的恨。她不想找她们,也不想问她们,她只想用自己的行动洗刷自己。

九月将尽,秋雨以后是秋风,带来泥泞和寒意。

吴懋林终于来信了。紫芳把信放到枕边,小光睡着了,才拆开信。吴懋林的信写得很简单,说,如果你确实犯了错误,那么就用实际行动弥补你自己犯的错误吧。吴懋林的这封信先让她心里一松,既而却更不安了,因为吴懋林没有提他们结婚的事,他是不是在说,他要跟她分手了呢?这是不是分手的另一种说法呢?她想了很久,最后,她走到写字桌前坐下,拿出信纸,给吴懋林写了一封信,希望他有空的时候来松廓一次。她在角落里留了一盏小灯,方便夜里照看小光,就在这微弱的灯光里,她想着,逐渐理清了自己的思路:如果吴懋林的信是分手的暗示,那么她的信则是合好的暗示,如果吴懋林来,那就说明这次事故,还有不得不由她来带的这个孩子并没有成为他们不和的罪魁祸首。随后,她终于睡着了,睡得很熟,她还做了个梦,梦见日后的自己独自一人费力地穿过一个人山人海的热闹的广场。

淡淡的天光里,紫芳醒过来,带着脑子里残留的那段梦,支起身去看旁边的孩子。孩子睡得很好,粉嫩的小脸看不出一丝的忧愁,除了一两点钟饿了,要她喂奶,他才轻轻地哼几声,根本不麻烦她。如果他也像吴懋琪的女儿娇娇那样,整夜抱着才能睡着,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恼恨起他来。但是他不牵累她,她又觉得亏欠了他,忍不住要去多吻吻他。

紫芳梳洗好,把夜里写好的信装进信封,写好地址,粘好邮票,拿到门房那儿,嘱托看门的人别忘了,仍从堆满墙头的开着的蔷薇花跟前走过去。

空旷的宿舍走廊上一会儿就晾上了衣裳,当尿布用的裁成长条的纱布。出于奇怪的习惯,紫芳把它们泡在清凉的井水里过洗干净,绞干,夹到衣架上去之前,放到鼻尖跟前闻了一闻。有时,她仍然像身处在梦境里,相信自己就会醒过来,恢复到九月三号之前的夜里:走廊上没有一丝风,她无忧无虑地望着窗外,忍受不住闷热地医生护士聚集在院子里,零星的夹在男人手中晃动地烟头,不停地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

紫芳揣着空盆回到房里,小光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眼睛睁着,黑漆漆的瞳仁捕捉到她后,定定地看着她。

你醒了呀?她逗逗他,他的嘴微微地咧了咧,这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个微笑。

他好像有眼光了呢,知道看我了。在食堂打早饭时,她惊喜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鞠医生。于是,在等待吴懋林到来的那段时间里,她又是从前那个倔强,什么都不怕的她了。有空就在翻医院那几本育儿手册,把孩子两个月添什么三个月添什么记在本子上。

她整天忙着那几个孩子的吃喝拉撒,忘了信寄出十来天还是二十来天了,一个黄昏,吴懋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