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像水一样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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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事情暂时平息了。侯夏发誓不再招惹王丫,并当面给王宝生写了一张两万块钱的欠条,算王丫的赔偿。王丫也被王宝生关起来。王宝生一再向罗盘致谢,要不是罗盘,王丫不知被侯夏祸害成啥样呢。罗盘说你别客气,看到我就要管,王丫不懂事,我不能看她受骗。嘴上谦虚,罗盘心里颇得意。如果不是他偶然发现,后果难以想象,王丫搞大肚子,怎么嫁人?当然,罗盘并不指望王宝生谢他。换了张宝生李宝生,他也会这么做。

几天后,王丫突然失踪,同时失踪的还有侯夏。

那个夜晚,王宝生敲开罗盘的门,惊慌失措的说王丫不见了。罗盘边穿衣服边问怎么回事。王宝生说这几天王丫挺规矩,他也就大意了,没再锁她,谁知她就没了影儿,他也是刚发现。罗盘劝,别急,也许她串门去了。王宝生说,这么晚了,她去谁家?罗盘和王宝生去侯夏家,门上也吊着锁。罗盘情知不妙,陪王宝生去邻村亲戚家,说没见王丫。

王丫和侯夏私奔了。侯夏把王丫拐跑了。

那天捉住侯夏,侯夏咬定和二丫是两厢情愿,是爱情,王宝生女人要扯他的脸,被罗盘和王宝生拽住。罗盘损侯夏,王丫还是个孩子呢,你咋有脸说?侯夏不吭声了,对赔偿的事答应得特别痛快,那时侯夏心里怕就有了鬼念头。其实,罗盘该想到的,他大意了。

王丫失踪第二天,王宝生女人就大躺了。王宝生去镇上抓了几付药,女人死活不喝。没办法,王宝生求罗盘,让罗盘劝劝。罗盘便拉了宋如花,去王宝生家当说客。

王宝生女人拥着被子半仰半躺,怀里揣着一个枕头,见了罗盘宋如花,咧咧嘴,似乎要笑的,末了只抽出一口寒气。宋如花握住王宝生女人的手,王宝生女人的眼泪刷地下来了。宋如花劝,你想开些,王丫那么大了,不会有事。王宝生女人拧着脸说,我没这种闺女。宋如花说,也怪不得她,她让候夏哄了。王宝生女人骂,别提那头猪。宋如花跟着骂,连猪都不如,难怪女人和他离婚。两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嚼侯夏。罗盘给王宝生使眼色,王宝生把药端进来。王宝生女人还是不喝。宋如花说,喝了吧,别跟自个儿沤气。罗盘也劝,身子要紧,别落下病。王宝生女人说破罐子破摔,活着也没什么意思,爱咋咋吧。罗盘严肃地说,可不能这样,王丫咋错也是你闺女,哪有妈和闺女记仇的?王丫说个回来就回来了,落下病可不是三天两天能好的。你作践自个儿王丫看不见,只是苦了宝生。王宝生女人软软的目光在王宝生身上摆了摆,罗盘忙对宋如花说,你喂她。宋如花从王宝生手里接过碗,王宝生女人顺从地张开嘴。罗盘听王宝生喉结重重响了一下,似乎裂开了。

罗盘宋如花回家不久,王宝生就来了。王宝生神色凝重,愁眉不展,让他上炕不上,给他凳子不坐,只在地上蹲着。似乎出了这档事,他就矮人一等了。罗盘劝,女人家想不开,你可得撑起点儿。王宝生叹气,都怨我,该把那死丫头好好锁着,我哪能想到她会跟侯夏跑了呢?罗盘道,这是意外。王宝生道,我该想到的,我咋就大意了呢?你说侯夏能把王丫带哪儿?罗盘眼珠子错动,脑里却是一片空白,是啊,他能带哪儿?按说他没地儿去,你没再打问打问?王宝生摇头,我问过了,都说不知道。罗盘骂,侯夏这狗日的。王宝生又捡回话头,你说,侯夏能把王丫带哪儿呢?罗盘斟酌着,这也说不好。王宝生揪着自己的头发,揪一下,举在眼前看看,揪一下,举在眼前看看,仿佛要揪出一个答案。过了一会儿,王宝生再次道,你说,侯夏能把王丫带哪儿呢?罗盘说,慢慢打问吧。王宝生看着罗盘,那眼神很难判断他是否在听罗盘说话,是否听懂了罗盘的话。

第二天晚上,王宝生又来了,依然心事重重,往地上一蹲,摆出一脸愁容。罗盘看王宝生蹲着,心里别扭,又不好说啥,问道,吃过了?王宝生说,吃过了。罗盘问,你女人喝药了?王宝生说喝了。顿顿,王宝生说,这事怨我啊,我要是一直锁着王丫,她就不会跟侯夏跑了,我哪里想到呢?罗盘说,这不是你的错,也不能老锁她。王宝生叹息两声,问,你说,她和侯夏能跑到哪儿呢?罗盘想了整整一夜,现在能回答王宝生了。他俩肯定去了城里,城里混饭容易。王宝生目光灼灼,是啊,城市多了去了。罗盘问,王丫没留下啥?王宝生说没有,罗盘说你好好想想,关她那几天,她说过什么话没有?王宝生缓缓摇头。罗盘问,她没留下信什么的,哪怕一个纸片呢。王宝生说,她写字比锄地还难受。罗盘想想也是。王宝生问,你说,她会去哪个城市?罗盘说,我长千里眼就好了。

王宝生蹲到很晚,直到罗盘问你女人一个人在家行不,他才如梦方醒,站起就走。一晚上,王宝生反反复复那几句话。

送走王宝生,罗盘拍拍脑袋,这事闹的。宋如花边拉被子边打呵欠,困死了。罗盘又说,这事闹的。宋如花斜着他,你怎么成王宝生了?罗盘说,这事……顿住没往下说。宋如花说,王宝生没怪罪咱的意思。罗盘说,越这样我越不安,他怪我倒好了。宋如花说,这怨不得你,睡吧。宋如花躺下,罗盘仍坐着发呆。宋如花拽拽罗盘,罗盘哦了一声,脱衣服。脱一件,停一停,好一会儿才脱完。宋如花横过一条腿,见罗盘没什么反应,她将整个身子伏过来。宋如花似乎要用这种方式把罗盘拽回来。她的努力终于让罗盘兴奋起来。忽然间,罗盘停住。罗盘盯着宋如花的眼睛,你说,王丫和侯夏能去哪儿?宋如花没好气,你是能人,你掐算呀。罗盘说,这事闹的。

第二天,王宝生进来,宋如花躲出去了。两人说了些客套话,便默然相对。王宝生手没闲着,仍一下一下揪头发,罗盘忍不住说,别揪了,揪光也没用。王宝生伸出两手左右看看,缓缓搁在膝盖上。他问,你说,她进城了?罗盘说,绝对是。王宝生问,你说会去哪儿呢?罗盘说,难说啊,你没打算出去找找?王宝生说,她在炕上躺着,我哪儿走得开?罗盘问,她好点儿吧?王宝生说,心病,吃药效果不大。罗盘说,你多开导她,和自己闺女生什么气?王宝生黯然道,生什么气呀,她现在想王丫呢,一天到晚抹眼泪。罗盘觉得某个地方被烫了一下,想说什么终是没想出合适的话来。

到罗盘家串门成了王宝生每晚必不可少的活计,而等待王宝生则成了罗盘的任务。王宝生没怪罗盘什么,从来没有。甭说言语了,王宝生的神态表情也没有怪罗盘的意思。王宝生只是自责、检讨。可是,罗盘越来越不安了。没有那个黄昏,一切都不会发生,至少,与罗盘无关。每个晚上是那么漫长,难熬,到后来,罗盘有点儿怕见王宝生了。

罗盘决定躲王宝生。王宝生扑几次空,该不会来了。那天晚上他和宋如花在吴四家坐到很晚。吴四刚买回一张二人台光盘,看得宋如花屁股都不想动了。罗盘瞪她,她才下炕。吴四咬罗盘耳朵,改天你自己来,我这儿有三级片。

王宝生竟然在大门口蹲着。看到那个黑影,罗盘的心就直下坠。问声谁,王宝生豁地站起来。罗盘故作惊讶,宝生呀。王宝生委屈地说,我等你一晚,以为你出门了。罗盘解释,找吴四拉化肥,顺便坐了一会儿。他让王宝生进屋。王宝生说,不早了,我回去了。孑孑地走了。宋如花说,回来早了吧?罗盘没好气,还在别人家住下?他看出来了,回来多晚王宝生也会等。

就那么一晚,罗盘没再躲。但是面对王宝生,竟然有恐慌感,而且,听到侯夏王丫的名字,就会被刺一下。仿佛侯夏王丫是马蜂屁股,他们的针会从某个遥远的地方甩过来。

一天,罗盘从街头上走过,王丫两字忽然飘进耳朵。他皱皱眉,想躲开,腿却被牵着似的,顺着声音寻过来。几个人在碾台旁说话,其中有宋如花。碾房废弃后,碾台便成了村民的聊天场所。罗盘走过去,几个人都不说了。但罗盘知道他们在议论啥。罗盘狠狠瞪宋如花一眼。一个人和罗盘打招呼,问今年种啥好。罗盘说去年莜麦便宜,今年肯定贵。在这方面,罗盘总是有先见。那人似乎还有什么话,罗盘已转向宋如花,让她回家。宋如花说,又不到做饭时间,回去干啥?罗盘大声说,让你回你就回,哪那么多废话?罗盘很少当着外人训宋如花,但此时有点儿控制不住。

宋如花跟在罗盘身后。

进门,罗盘便瞪住宋如花,谁让你把王丫的事嚷出去的?宋如花委屈地说,哪是我嚷的?王丫一跑,全村都知道了。罗盘说,别人嚷是别人的事,你别搀和。宋如花说,我不过是听别人议论。罗盘绷着脸,那也不行,听别人嚼这话头你趁早躲开。宋如花不满了,我又没做啥事,干吗……早知这样,当初就不该告诉王宝生。罗盘骂,闭住你的嘴就不行?谁还把你当哑巴卖了。宋如花扭过脸,她生气了。

晚上,王宝生进屋,见宋如花在炕上躺着,问罗盘,怎么?闹病了?罗盘说,没啥事,身子不舒服。王宝生劝,有病可要早看啊,千万别拖着,王丫妈生生是拖的。罗盘问,怎么样?好点儿了吧?王宝生愁眉苦脸地说,光吃药哪行呢?她心重,王丫不回来,药其实是白吃。罗盘问,还没消息?王宝生摇头。罗盘说,其实,能出去找找就好了。王宝生为难地说,她闹这么点儿病,我哪走得开?都怨我,不关王丫就好了。罗盘暗想,王丫想跑不关也会跑,但他没说,只能由着王宝生说。王宝生说一句,叹息一声,每声叹息都像锤子击在罗盘心上。

王宝生走后,罗盘说,我得把王丫找回来。宋如花猛从炕上弹起来,你没疯吧?罗盘说,我好着呢。宋如花叫,凭什么?你又没欠他。罗盘说,我受不了啦,再拖,没准我真疯了。罗盘一旦做出决定,宋如花根本无法更改。她嘟囔,眼看就种地了,丢下我一个人咋办?罗盘说,雇人种嘛,你看着就行。宋如花问,你知道他俩在哪儿藏着?去哪儿找?找也不一定找见。罗盘说,找和找不见是两档子事,我总得试试。宋如花又想到一个问题,出门要路费,谁出?罗盘说,咱先垫上吧,还能找王宝生要路费?王宝生也没逼咱去。宋如花不甘心,真要去?罗盘说,我跟你瞎说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