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历代赋评注(先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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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五指之隐

《师旷》

师旷,是春秋时代晋国的主乐太师,主要活动在晋悼公(前572-前558年在位)、晋平公(前557-前532年在位)时代,略早于孔子。名“旷”,字“子野”《左传·襄公十四年》:“师旷侍于晋侯。”杜注:“师旷,晋乐大师子野。”又《昭公八年》:“叔向曰:子野之言君子哉!”杜注:“子野,师旷字。”,姓氏没有传下来。“师”是乐师的通称。他是个盲人,故自称盲臣或瞑臣(见《逸周书·太子晋》《说苑·建本》)。《庄子音义·骈拇》引《史记》云:“师旷,冀州南和人,生而无目。”可知他就是《国语·周语》所记载的“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矇诵”中瞽、瞍、矇之类,因而对历史典故非常熟悉。他的辨音能力很强(《韩非子·十过》),是当时的大音乐家,而且能演奏各种乐器,演奏技艺很高。冀州南和,在今山西洪洞县境内。洪洞县城东二十里,有地方名“师”,民间流传是师旷的故里。《大清一统志》及《山西通志》都记载这里还有师旷墓。《汉书·艺文志·诸子略》“小说家”著录有“《师旷》六篇”,今已佚。《汉书·艺文志·兵书略》“阴阳家”还有“《师旷》八篇”,当是战国以来的阴阳家假托师旷编撰的(以上参伏俊琏《俗赋研究》)。今人卢文晖辑有《师旷——古小说辑佚》(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

《五指之隐》见于《说苑·正谏》,记载了春秋时晋国师旷以隐语讽谏晋平公之事,亦当是《汉书·艺文志·诸子略》“小说家”所著录“《师旷》六篇”的佚文。

原文进谏之人为咎犯,因而卢文晖《师旷——古小说辑佚》一书未将其辑入。按:咎犯与晋平公不同时,故当是“师旷”之误。向宗鲁在其《说苑校证》中已明辨之,今据改。此类故事多为民间流传的口头文学,出现此种差异是很正常的。唯古籍传写,辗转反复,后人多所改动。故而文中有“臣不能为乐”之语,以与咎犯相一致。今改回“师旷”后,则此句与师旷善乐的事实有所抵牾。旧籍原貌已不可知,姑以疑存之。

文章以隐语的形式展开。其问答的结构类似于后来“述客主以首引”的汉赋,师旷对于隐语的解释分为五层,并列展开,句式整齐。故亦将其作为先秦古赋之一。

晋平公好乐[1],多其赋敛[2],不治城郭[3],曰:“敢有谏者死。”国人忧之。有师旷者[4],见门大夫曰[5]:“臣闻主君好乐,故以乐见[6]。”门大夫入言曰:“晋人师旷也,欲以乐见。”平公曰:“内之[7]。”止坐殿上,则出钟、磬、竽、瑟。坐有顷[8],平公曰:“客子为乐。” 师旷对曰:“臣不能为乐,臣善隐[9]。”平公召隐士十二人[10]。师旷曰:“隐臣窃愿昧死御[11]。”平公曰:“诺”。师旷申其左臂而诎五指[12],平公问于隐官曰[13]:“占之为何[14]?”隐官皆曰:“不知。”平公曰:“归之[15]。”师旷则申其一指曰:“是一也,便游赭画[16],不峻城阙[17];二也,柱梁衣绣[18],士民无褐[19];三也,侏儒有余酒[20],而死士渴[21];四也,民有饥色,而马有粟秩[22];五也,近臣不敢谏,远臣不得达。”平公曰:“善。”乃屏钟鼓[23],除竽瑟[24],遂与师旷参治国。

(向宗鲁《说苑校证》,中华书局,1987年)

[1]晋平公:春秋时晋悼公子,名彪。

[2]多:多征收。赋敛:赋税。

[3]治:修整。城郭:泛指城邑。城,内城的墙;郭,外城的墙。

[4]师旷:原作“咎犯”。向宗鲁云:“按咎犯与晋平公不同时,《困学纪闻》十以此为缪,卢氏谓此又一人,亦无确据。予谓《后汉书·宦者传》吕强上疏云:‘昔师旷谏晋平公曰:梁柱衣绣,民无褐衣,池有弃酒,士有渴死,厩马秣粟,民有饥色,近臣不敢谏,远臣不得畅。’似即用此文,则咎犯乃师旷之讹,汉人所见本,故未误也。”其说是,今据改。下同。

[5]门大夫:本为官名,此处或代指守门的官吏。

[6]见(xiàn):谒见。

[7]内之:即“使之内”,让他进来。

[8]有顷:一会儿。

[9]善隐:擅长陈说隐语。隐是先秦时一种特殊的文学样式,类似于后世之谜语。参荀况《赋篇·礼》赋题解。

[10]隐士:即下文所说的隐官。

[11]此句是说:隐臣我私下愿意冒死来设隐。昧死:冒死。御:本为侍奉,这里指设隐。

[12]申:同“伸”。诎(qū):通“屈”,弯曲。

[13]隐官:指朝廷上专门来猜测隐语的官员。

[14]占:验。这里指射隐。“占”应为先秦隐语的结构形式之一,指对隐语的解答。

[15]归:归结。按:“归”应当是先秦隐语的结构形式之一,揭示谜底。

[16]这句是说:将宜于游玩之地用彩色的图画来装饰。便:适宜于。赭:赤色,这里引申为彩色。

[17]峻:高峭。这里用作动词,即“使之峻”,指修整城邑。此句与上文“不治城郭”相应。

[18]这句指用锦绣来装饰宫殿的梁柱。衣绣:穿锦绣的衣服。

[19]褐(hè):粗毛或粗麻织的短衣,泛指贫苦人的衣服。

[20]侏儒:杂技艺人。这里指俳优之类。

[21]死士:敢死之士。指忠心为国之人。

[22]粟:粮食。秩:俸禄。按:此二句即《孟子·梁惠王上》所说“厩有肥马,途有饿莩”之意。

[23]屏(bǐng):同“摒”。摒弃。

[24]除:除去。

这是一则饶有趣味的隐语。“隐”是先秦时期一种独特的文学样式。刘勰《文心雕龙·谐》说:“者,隐也。遁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也。”隐()即隐藏,就是隐去本事而假以他辞来暗示所要表达的对象,将本来可以说得明白的事情故意说得不明白,从而使听者或读者通过这些暗示来猜测其本来的含义。它主要用于外交、宫廷讽谏等活动中。隐对于后来的赋有着很大的影响,荀子《赋篇》便包括《礼》《智》《云》《蚕》《箴》等五首隐。《文心雕龙·诠赋》说荀况《礼》《智》诸隐是“爰锡名号,与《诗》画境,六义附庸,蔚成大国”、“别诗之原始,命赋之厥初”,可见隐语的赋学史意义。因此,朱光潜先生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便提出了“赋即源于隐”的重要论断(《诗论·诗与谐隐》)。本篇便是这样一则赋体上源的隐语,是先秦古赋之一。

本文以晋平公好乐而耽于朝政,且拒不纳谏为背景展开,“敢有谏者死”的禁令使得进谏成为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故师旷只能迎其所好而称“以乐见”。在见面之后,他提出自己有“善隐”的特长,巧妙地引导平公来猜测隐语。“五指之隐”因此得以展开。不过,这个隐连隐官也未能猜解出来,最终由他自己予以解释,从而达到了讽谏的目的,也取得了劝谏的效果。这便非常典型地体现了隐语“意生于权谲,而事处于机急”以及“大者兴治济身,其次弼违晓惑”(《文心雕龙·谐》)的政治功能。由此也可以看出后来汉大赋“作赋以讽”精神的文化传统。

(马世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