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历代赋评注(魏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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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洛神赋并序(2)

[30]接欢:连接欢爱之关系。托微波而通辞:借托水波以传达心意。

[31]诚素:素,同”愫“,诚心。先达:早于他人传达给神女。解玉佩以要之:解下玉佩赠给神女,作为定情信物,约请她相会。要,邀、约。

[32]信修:确实很有教养。修,教养。习礼:明礼法。明诗:善言辞。

[33]抗:举。琼珶(dì):美玉。和予:应合于我。潜渊:深水之处,为洛神的居所。期:相会。言洛神举美玉作答,指定在她的住所相会。

[34]执眷眷:心怀向往依恋之情。款实:诚实。

[35]感交甫之弃言:有感于郑交甫被汉滨神女空言所弃。《文选·江赋》李善注引《韩诗内传》云:”郑交甫遵彼汉皋台下,遇二女,与言曰:‘愿请子之佩。’二女与交甫,交甫受而怀之,超然而去十步,循探之,即亡矣。回顾二女,亦即亡矣。“

[36]”收和颜“二句:因害怕自己像郑交甫一样,被神女欺诳,转而犹豫不决,终于收敛了兴奋喜悦之容,稳定了一下情绪,运用礼法来约束自己。和颜:喜悦的面部表情。礼防:礼法。自持:自我把握约束。

[37]神光:洛神的身影。神光离合,乍阴乍阳,即洛神的身影忽远忽近,忽隐忽现。

[38]竦:伸长颈项,踮起脚跟而直立之态。洛神的轻躯像白鹤一样竦立着,将飞而未翔,即徙倚彷徨,犹豫不忍离去之动态。

[39]椒途:沿途长有花椒树的道路,所以香气郁烈。蘅薄:长满杜蘅的草地,犹言芳草地。

[40]”超长吟“二句,长啸中表达了永久相思之情,声音悲哀尖厉而悠长。超:惆怅。

[41]杂遝(tà):纷纭众多。

[42]南湘之二妃:湘水二女神,即《九歌》中的湘夫人。刘向《列女传》载舜南巡死于苍梧,其二妃娥皇、女英往寻,死于江、湘之间,成为湘水女神。汉滨之游女:《诗经·周南·汉广》云:”汉有游女,不可求思。“《韩诗章句》云:”游女,汉神也。“参见注[35]。

[43]匏瓜:星名,一名天鸡。《文选》李善注引阮瑀《止欲赋》云:”伤瓠瓜之无偶,悲织女之独勤。“盖古有匏瓜无匹之神话。匏无匹,牵牛独处,都是洛神怜悯作者孤独的咏叹。

[44]袿(ɡuǐ):女子上衣。猗靡:随风飘扬之貌。翳修袖:用长袖遮挡前额而远望。延伫:久立不去。

[45]飞凫(fú):在水面飞翔的野鸭。

[46]陵波微步:轻步踏着水波行走。

[47]转眄流精:炯炯目光顾盼流转。

[48]屏翳:风神。川后:河伯。冯夷:御阴阳之神。女娲:补天造人之神女。

[49]文鱼:传说中有翅能飞的鱼。警乘:为车驾作警戒保卫。玉鸾:车驾的铃铛,以玉为装饰。

[50]六龙:神话传说中神仙出游多以龙驾车。俨:齐整。云车:神仙所乘之车,盖车上饰有彩云图案,如西王母乘紫云车。容裔:从容前行。

[51]鲸鲵:雄曰鲸,雌曰鲵。夹毂:并行于车毂两旁。

[52]纡素领:扭转洁白的颈项,即回头。回清阳:挑起眉毛,翻动上眼皮,跟”我“打招呼。清阳,即”清扬“,《诗经·郑风·野有蔓草》:”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毛传》:”清扬,眉目之间,婉然美也。“

[53]交接之大纲:男女交往的礼节。

[54]人神之道殊:人神之道路处境不同。盛年:美好年华之时。莫当:没有相遇。当,遇会。

[55]效爱:呈献自己的爱情。明珰:明月珠制成的耳坠。洛神留下耳坠作为留念。

[56]太阴:水神所居之处。君王:指曹植,因曹植当时为鄄城王。

[57]神宵:洛神消失不见。宵,同”消“。蔽光:身影隐蔽消逝。

[58]背下陵高:离开水边低下之处登上高处,以远望追踪。

[59]遗情:留恋其情。遗,留。想像:想其形象。

[60]御:驾。溯(sù):逆流而上。

[61]长川:洛水。增慕:爱慕之情更为强烈。

[62]东路:东行归篱国鄄城之路。

[63]揽(fēi)辔:总持四马的缰绳。,四马驾车,中间的两匹叫服,两旁的叫。这里泛指驾车的马。抗策:举起鞭子。

屈宋之后,人神爱恋的题材在文坛上消歇了约四百年之久,汉武乐府搜集民歌,出于”观风俗,知厚薄“的目的,这一题材也就少有保存。直到东汉末年,随着对政治和儒学的失望而悄然兴起了人对本性的关注、追求,文坛上男女题材增多了。蔡邕的《青衣》对赋的创作产生了广泛的影响,非礼而逐情成为时髦。在这种风气的启被之下,曹操南征,止于江汉云梦,军务之暇,为娱乐之需要,以怀古之心情,帐下七子之徒遂同操宋玉之旧业,徐幹、王粲、陈琳、杨修、应玚皆有《神女》《嘉梦》之作。陈琳《神女赋》云:

汉三七之建安,荆野蠢而作仇。赞皇师以南假,济汉川之清流。感诗人之攸叹,想神女之来游。

正是这一事实的纪录。然其作品,袭旧多于创新,时间仓促,率意而颂,盖难有上乘之作。而曹植之作《洛神》,当为直接步上述诸文士之后尘,其始初之动机亦不过是出于游戏取乐而已。

曹植笔下的洛神,有类似宋玉巫山神女之处,但亦有较大区别。在外貌上,洛神不仅有神奇飘忽之美,也有现实中女子的具体真实之美。在性格上,宋玉神女是色欲重于情思,而洛神则情思重于色欲。洛神的爱情表达是被动的,”含辞未吐,气若幽兰“,说明她是含蓄的。而当她一旦钟情,就忠贞不渝:

动朱唇以徐言,陈交接之大纲。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

于是这一形象就摆脱了原始的野性,而更具大家闺秀的文明气质了。这一丰满形象,就是曹植对美的理想追求之至极。

在《洛神赋》中,曹植对主人公追求过程中的感情变化,表现得极为曲折。无意中突然相遇的狂喜,激起了强烈追求的欲望;由于过于突然而导致了犹豫矜持,但又难以抑制而再度追求,却被无法冲破的屏障”人神道殊“所阻断;虽然他御舟追寻,终于只留下了无限的留恋与惆怅。从突兀始,以缠绵终,中间再三腾挪跌宕,使这一追求失败过程富有戏剧色彩。

从《洛神赋》叙述的路线和使用的语言来看,与《赠白马王彪》一诗有相似之处,而黄初三年(222),曹植无朝京之可能,故学者们多以该赋作于黄初四年(223)。这是很有见地的,但仍有疑点需要探讨。赋中所言”余告知曰“,实只能贯穿到”采湍濑之玄芝“处,至多于”申礼防以自持“处,赋意就该走向结束。故该赋的创作,从结构上判断,就留下了断断续续的痕迹。以理推之,该赋的创作当发蒙于陈琳、王粲、杨修诸人作《神女》之时,黄初四年完成初稿,但只有现在的多半左右。到了晚年才扩大延续了后面部分而最后定稿。而从创作动机来看,原出于取乐,再出于销愁,终于成为他整个人生理想追求失败体验的总结。因为,如果将《洛神赋》中曹植追求洛神的曲折失败过程和现实中对建功立业理想追求的曲折幻灭过程相比较,就不难发现,两者的感情变化和心理体验何其相似乃尔。当然,这种人生体验在《洛神赋》中表现出来是不能视为自觉地比附,而只能认为是不自觉地流露,是人生经验转化为审美态度在具体作品中的体现。

于是将洛神比之于甄后,如李善注,自不足信,因为李善是倒因为果了,是《洛神赋》引起了小说家的想象,而不是甄后之死引出了《洛神赋》。至于寄托之说,将洛神比之于曹丕,或为自比,都有牵强之嫌。因为赋中的曹植和洛神始终是相互爱恋,他们的离散不是单方面的破坏或拒绝,而是外在屏障的阻隔,这种屏障不是人为的,而是天然形成的。这种关系,与现实中曹植与曹丕的关系是没有共同之处的。香草美人之寄寓对君主的思慕,实始于《离骚》,而《离骚》中屈原和宓妃等神女的关系绝不是相互依恋爱慕,所以从”寄托“的传统模式来观察,亦不相类。故就《洛神赋》的创作动机而论,应该是取乐销愁的延伸,而流露出作者自身对人生的体验。

《洛神赋》在结构上虽有不连贯的痕迹,但仍不失为一篇艺术杰作。其语言华丽而流畅,形象奇幻而明晰,情节曲折而细致,或突兀,或舒缓,或静或动,或简或繁。整体而言,自然而精巧,如一首高妙之奏鸣曲,堪称千古佳作。

(刘志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