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侯景带着他的八百人悄悄摸出寿阳城,接着就马不停蹄地来到谯州(今安徽滁州)城下。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谯州守将、武帝侄儿丰城侯萧泰未经几个回合就做了他的祭刀鬼/侯景连汗都没出,谯州归于他的名下。离此不远就是南梁的另一座城池历阳(今安徽和县),搂草打兔子,顺带也是顺带。结果历阳太守更不禁打,侯景气都没怎么喘,就收拢了又一座城池。侯景胆子更大了,他决定不急,他要稳扎稳打,以寿阳为根据地,等待合适的时机就打过长江去。
从江北不断传来侯景攻克一座座城池的消息,萧范再次向朝廷报告,侯景的目的已十分明确,以寿阳为中心,进一步占据淮北,扩充实力,再伺机强渡长江,意在建康。武帝开始相信,侯景或许真的活得不耐烦了,或者侯景被东、西二魏逼急了,逼疯了。于是就说些过头话,做些过火的事情。但他认为,说侯景过江,如果不是耸人听闻,就是别有用心。他一边与朱异下棋,一边说:“大白天的,说侯景要过江,这不是自己吓唬自己吗?”
朱异说:“杞人无事忧天倾。”
“侯景要是敢过江,朕用鞭子狠狠抽他。”武帝说着,就将一粒棋子狠狠地砸到一个位置上。想着侯景吃了他的,用了他的,结果却如此不安分,武帝的确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但他打死了也无法相信,侯景会在某一天真的打过江来。武帝对向他报告侯景过江消息的大臣说:“朕老了,希望你能给朕多报告些让朕高兴的事情,别总拿那些没厘头的消息吓唬朕。朕自天监元年坐镇建康以来,朕的南梁帝国五十年平安无事。侯景眼下就是一条落水狗,他要折腾,朕折一根树枝就能将他抽死。”大臣们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侯景经过几次实战,摸清了建康的底气,也扩充了自己的实力。于是就在这一年九月二十五日以讨伐建康乱臣逆贼朱异的名义,宣布起义。侯景真的反了,这消息传到建康,传到同泰寺里,萧衍吃了一惊。但他接着便说:“朕说过了,侯景要真敢到建康来,朕要狠狠地用鞭子抽他,让他把吃了朕的吐出来,把穿了朕的脱下来。”
武帝虽然嘴里这样说,毕竟不敢怠慢。他开始调兵布阵,命合肥守将萧范、徐州刺史萧正表、司州刺史柳仲礼、钟离刺史裴志高分别由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开赴寿阳,拉开一只口袋,对侯景进行包抄。他要瓮中捉鳖,将反贼侯景捉拿归案。武帝问朱异谁可担当此次平叛总指挥,朱异沉吟不语。武帝于是提到他的孙子鄱阳王萧范。朱异与萧范素来不合,于是说:“虽同为皇孙,但萧范桀骛不训,又屡屡对陛下的大政方针提出异议。陛下忘了,那次在北固楼,慧超曾说北边有一团阴气,只怕将来陛下会有骨肉相残的惨剧发生,陛下千万不可大意。”武帝又问羊侃可否,朱异又说:“羊侃老矣,尚能饭否?”武帝思来想去,就提出让他的六子萧纶担任平叛总指挥。朱异说:“陛下已经得到理想的人选。”
让萧纶担任平叛总指挥是萧衍高兴的事,就像那次洛口战役一样,武帝做梦都想着他的子侄们能为帝国的北伐立下战功。没想到老将羊侃坚决请战,武帝安慰羊侃说:“建康防务同样重要,老将军任重道远。”
萧纶临危受命,很有几分得意。自从那次刺杀何智通受到处罚后,萧纶也的确收敛了不少。不蒸包子争口气,这一次,他要让朝中大臣从此对他刮目相看,也让老家伙临死前开心一把。萧纶带着两万人马从建康出发,加上其他四路大军,合计八万人。如果这几路大军真的能够按照武帝的部署对寿阳实行全面包抄,侯景或许就真的死定了。然而奇怪的是,一心要争口气的萧纶不知哪根筋错乱,竟然将他的指挥所设在离寿阳二百里地的钟离,而东部的裴之高糊里糊涂走错了方向,将他的部队带到离寿阳更远处的南梁西部偏远城镇晋熙(今安徽潜山)。武帝的口袋阵形同虚设。
当得知南梁将十倍于自己的兵力从四面八方向寿阳扑来时,侯景问计于他的谋士王伟。王伟说:“眼下的形势对于将军既是威胁,也是机会。南梁的大部分军队几乎都开到淮南,势必造成建康守备的空虚,沿江防御的薄弱。这难道不是萧衍为将军的进攻建康所施的调虎离山之计吗,你该感谢萧衍才是。”而接下来的消息更证明王伟分析的正确,南梁的部队因进军路线的错误为侯景的南下带来网开一面的机会。眼下侯景必须迅速南下,强渡长江,江南那边有萧正德作为内应,踏平建康,没有十成的把握,有七八成也就够了。
政府军淮南前线包抄失利,侯景甩开政府军的四路围攻,很快就迂回到长江北岸。江北告急,武帝清点了一下手中的大将,这些年来,他专以文治,轻于武功。现在,他的身边真正能够带兵打仗的,似乎就只有一个老将羊侃了。他把羊侃找来,向他讨治抵抗侯景的办法。羊侃说:“第一,陛下必须增强采石的防御能力,将侯景阻止在长江天险;第二,趁着侯景南下,寿阳空虚之际,命令萧纶以最快的速度由北路攻袭寿阳,以断其后路。这样,可使侯景陷于腹背受敌。”
对于羊侃的建议,武帝久久没有反应,朝廷上下居然也集体沉默。羊侃叹息说:“我南梁帝国,已危在旦夕了。”
一直过了十多天,武帝终于作出反应。这次被派临危受命的,却是已在暗中与侯景签订盟约的临贺王萧正德。萧正德被授予平北大将军,武帝命他据守江防,不惜一切阻止侯景过江。萧正德暗中欢喜,于是连夜制作士兵服装,所有服装内黑外蓝,以便随时与侯景乌鸦军统一着装。又以防御长江为由,派出十余艘战船,日夜在长江游弋,准备伺机接应侯景渡江。武帝到底对萧正德不太放心,又将据守采石的江防司令王质调回建康担任警戒,另派云旗将军陈昕换防采石。然而王质、陈昕交接不畅,王质未等陈昕前来,就自行离开采石回到建康,而这时陈昕竟还在与人猜拳行令。当江那边的侯景得知采石竟处于无人防守的真空状态,高兴得手舞足蹈,对他的部属说:“老爷子这么铁着心帮我,我若不打到建康去,真不好向他老人家交待了。”
采石既无一兵一卒,江面上又有萧正德替他站岗,侯景的八千人马不费吹灰之力就从采石过江。直到抵达南岸,才遭遇匆匆赶来的陈昕的正面阻击。陈昕是当年威震敌胆的军神陈庆之的儿子,但他却全无父辈的血气和刚勇。陈昕人在战场上,心却仍在刚才的赌场上,他的三千人马很快就败在侯景阵前,自己则做了侯景的俘虏。侯景一口气就打到了江宁。建康,就只在一步之遥了。
侯景过江,并很快占据江宁的消息,让整个建康城顿时处于一片混乱之中。市民们涌上街头抢购物资,以备战乱,盗贼趁机抢劫商店,杀人放火。一时间建康家家大门紧闭,大街上空无一人。太子萧纲见事态严重,赶紧从他的老庄中抽身而出,问他父亲怎样才能打退侯景的进攻。武帝说:“你是太子,大敌当前,正是考验你的时候,该如何布阵抗敌,你自己看着办,何必问我。”
萧纲哪里知道萧正德已经叛变,他曾无数次听说当年他的老爹推翻萧宝卷时,正是从东门朱雀杭攻入建康内城的。于是急命萧正德加强朱雀杭的军事防御,又派他的两个儿子一个驻守新亭,另一个驻防京城六道城门,阻止侯景攻城。又临时释放京郊附近各采石场、冶炼厂劳工及罪犯,让他们充当兵役。萧纲的这一套布阵,完全依照当年萧宝卷的做法,但他却不会想到,萧宝卷朝廷当年是怎样被他的老爹萧衍掀了个底朝天的。
十月二十三日,侯景大军抵达京郊板桥。侯景不急于攻城,派他的亲信徐思玉进入建康,探听城中虚实。武帝在净居殿接见了徐思玉。徐思玉态度傲慢,既不肯下拜,又口必称侯丞相,完全不把武帝放在眼里。武帝问徐思玉:“朕对侯景恩重如山,侯景为什么要叛乱朝廷?”徐思玉说:“侯将军之所以打到建康,是要替陛下清除朝廷的奸佞,并没有要做皇帝的意思。”武帝说:“如果这样,甚好。”武帝便命他的文书贺季、郭宝亮二人带着牛羊等随徐思玉进入侯景大营,表示慰问。贺季到了侯景处,当面问侯景采取这样大规模的军事行动究竟有何打算,侯景大笑,说:“你何不问问天监初萧衍从雍州发兵,一路南下,驻扎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时是什么打算?”侯景放郭宝亮回宫,却将书呆子贺季扣下。
就在武帝慰劳侯景的第二天,侯景大军抵达朱雀杭以南。太子萧纲命临贺王萧正德把守建康南大门宣阳门,又命太子宫大学士庾信率领京城文官三千余人在朱雀杭北扎营,以防侯景通过朱雀杭进入建康。这时,侯景的乌鸦军黑压压一片,以排山倒海般的阵势向朱雀杭扑来,萧正德却不知去向。萧纲命庾信赶紧拆除朱雀杭所有活动桥梁,将侯景阻止在朱雀杭外。桥刚拆了一半,侯景的人马潮水般扑过来,庾信赶紧弃了朱雀杭回头逃命。庾信刚刚逃走,萧正德来了,萧正德让人把拆除一半的板桥修复,与顺利过河的侯景大军胜利会师。萧正德让他的士兵翻穿衣服,露出里面的黑色,于是与侯景的乌鸦军汇合一处,大摇大摆地领着侯景进入建康。建康民众见侯景大军进城,纷纷逃往台城,台城一下子涌进十万民众。
萧正德引着侯景叛军由朱雀杭攻进建康。太子萧纲见大势已去,连夜带着姬妾趁乱逃进台城。侯景则以东宫作为叛军的指挥中心,将宫中来不及逃走的宫女数百人分配给士兵。他的部将宋子仙则占据公车府,另一名部将范桃棒进驻同泰寺,士兵们冲进大殿及藏经阁,将寺内的古玩珍品一扫而空。萧正德则占据左卫府,做着随时听命于侯景,准备登基称帝。这一天是南梁太清二年,(公元548年)十月二十三日,侯景自这一年九月二十五从寿阳发兵,至今日攻进建康,前后不过一个月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