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中华国学经典读本: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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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王霸第十一(2)

故治国有道,人主有职。若夫贯日而治详,一日而曲列之,是所使夫百吏官人为也,不足以是伤游玩安燕①之乐。若夫论一相以兼率之,使臣下百吏莫不宿道乡方而务,是夫人主之职也。若是,则一天下,名配尧、禹。之主者,守至约而详,事至佚而功。垂衣裳,不下簟席之上,而海内之人莫不愿得以为帝王。夫是之谓至约,乐莫大焉。

人主者,以官人为能者也;匹夫者,以自能为能者也。人主得使人为之,匹夫则无所移之。百亩一守,事业穷,无所移之也。今以一人兼听天下,日有余而治不足者,使人为之也。大有天下,小有一国,必自为之然后可,则劳苦耗②莫甚焉。如是,则虽臧获不肯与天子易势业。以是县天下,一四海,何故必自为之?为之者,役夫之道也,墨子之说也。论德使能而官施之者,圣王之道也,儒之所谨守也。传曰:“农分田而耕,贾分货而贩,百工分事而劝,士大夫分职而听,建国诸侯之君分土而守,三公总方而议,则天子共己而已。”出若入若,天下莫不平均,莫不治辨,是百王之所同也,而礼法之大分也。

百里之地可以取天下,是不虚,其难者在人主之知之也。取天下者,非负其土地而从之之谓也,道足以一人而已矣。彼其人苟一,则其土地且奚③去我而适它?故百里之地,其等位爵服,足以容天下之贤士矣;其官职事业,足以容天下之能士矣;循其旧法,择其善者而明用之,足以顺服好利之人矣。贤士一焉,能士官焉,好利之人服焉,三者具而天下尽,无有是其外矣。故百里之地,足以竭势矣;致忠信,著仁义,足以竭人矣。两者合而天下取,诸侯后同者先危。《诗》曰:“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一人之谓也。

[注释]

①燕:通“宴”,安逸闲适。②耗:疲惫憔悴。,同“瘁”。③奚:怎么。

[译文]

故而治理国家有必定的准则,君主有必定的职责。至于那连续几天而把事情管理得周详完备,一天之内就曲折周到地解决政事,这是让各级官吏与政府官员去做的事情,不值得因这个而妨害了自己游玩安逸的快乐。至于抉择一个宰相去全面地领导群臣百官,使臣下百官无不安守道义向往正道而努力,这才是君主的责任啊!像如此,就能统一天下,名望能够和尧、禹相匹配。如此的君主,掌管的事情即使极其简要却又十分周详,工作即使极其闲适却很有成效,衣裳下垂着,不从坐席之上走下来,而天下的人无不想要让他做帝王。这称为极其简约,天下没有比这个更愉快的了。

君主,以善于用人为有本领;平民百姓,以自己能干为有本领。君主能够指使别人去做事,平民百姓却不能把自己的事情推托给别人。一百亩土地由一个农夫来治理,耕种的事情耗尽了他一生的力量也经营不好,这是由于他没有足够的能力而又无法把这些事情推给别人。如今君主凭一个人的力量来管理整个天下,反倒时间绰绰有余,君主自己亲自做的事情不多,这是由于让别人去做事的原因。权力大的当了天子而拥有了整个天下,权力小的当了诸侯而治理了一个国家,要是全部的事情必定要自己亲自去做才行的话,那么辛劳艰苦耗损憔悴就没有比这个更厉害的了。要是如此,那么就算是奴婢也不肯和天子交换地位与职责了。因此看来,君主在上面掌握天下,统一天下,为什么必定要自己去做所有的事情呢?自己去做各种事情,是服役的人所遵行的准则,是墨子的主张。抉择有道德的人、使用有能力的人而把官职委任给他们,这是圣明帝王的方法,是儒家所谨慎遵守的准则。古书上说:“农民分得田地去耕种,商人分取货物去贩卖,各种工匠分配必定的工作去用力,士大夫分任必定的职务去处理政事,诸侯国的国君分封必定的领土去守卫,三公统管各个方面来商量,那么天子只要让自己拱着手就是了。”朝廷外面这样、朝廷内部这样,天下就没有人不协调一致,就没有什么不管理得很好的,这是历代圣王的共同之处,也是礼制法令的要领所在。

依靠方圆百里的土地能够获得天下,这不是虚构的,它的难点在于君主晓得依靠方圆百里的土地能够取得天下的道理。所说的取得天下,并不是指别的国家都背负着他们的土地来跟从我,而是君主的治国之道完全可以统一天下人心而已。要是别国的人被统一了,那他们的土地如何会离开我们而到别的国家去呢?所以方圆百里的土地,那儿官吏的等级爵位,能够容纳天下的贤德之人;那儿官吏的职位事业,能够容纳天下有才能的人;遵循旧的法令,抉择其中好的明令公布实施,能够使贪图财利的人顺服了。贤德的人都同我团结一心,有能力的人都被任用当官了,贪图财利的人都顺服了,这三者都具备了,天下的人才便都归我所用,再也没有在此之外的了。故而,依靠方圆百里的土地,能够取尽天下的权势了;做到忠诚守信,彰明仁义,就能够招致所有的人才了。这两者合起来,那天下就获得了,诸侯中后归附的先会灭亡。《诗经·大雅·文王有声》中说:“从西到东,从南到北,没有一个不顺从的。”便是说的使天下人同我团结一心的道理。

【原文】

羿、蠭门者,善服①射者也。王良、造父者,善服驭者也。聪明君子者,善服人者也。人服而势从之,人不服而势去之,故王者已于服人矣。故人主欲善射,射远中微,则莫若羿、蠭门矣。欲得善驭,及速致远,则莫若王良、造父矣。欲得调壹天下,制秦楚,则莫若聪明君子矣。其用知甚简,其为事不劳,而功名致大,甚易处而綦可乐也。故明君以为宝,而愚者以为难。

夫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名为圣王,兼制人,人莫得而制也,是人情之所同欲也,而王者兼而有是者也。重色而衣之,重味而食之,重财物而制之,合天下而君之;饮食甚厚,声乐甚大,台谢甚高,园囿甚广,臣使诸侯,一天下,是又人情之所同欲也,而天子之礼制如是者也。

制度以陈,政令以挟②;官人失要则死,公侯失礼则幽,四方之国有侈离之德则必灭;名声若日月,功绩如天地,天下之人应之如景向,是又人情之所同欲也,而王者兼而有是者也。

故人之情,口好味,而臭味莫美焉;耳好声,而声乐莫大焉;目好色,而文章致繁、妇女莫众焉;形体好佚,而安重闲静莫愉焉;心好利,而谷禄莫厚焉;合天下之所同愿兼而有之,皋牢天下而制之若制子孙,人苟不狂惑戆陋者,其谁能睹是而不乐也哉!欲是之主并肩而存能建是之士不世绝,千岁而不合,何也?

曰:人主不公,人臣不忠也。人主则外贤而偏举,人臣则争职而妒贤,是其所以不合之故也。人主胡不广焉、无恤亲疏、无偏贵贱、唯诚能之求?若是,则人臣轻职业让贤,而安随其后;如是,则舜、禹还至,王业还起。功一天下,名配舜、禹,物由有可乐如是其美焉者乎?呜呼!君人者亦可以察若言矣!杨朱哭衢涂曰:“此夫过举跬步而觉跌③千里者夫!”哀哭之。此亦荣辱、安危、存亡之衢已,此其为可哀,甚于衢涂。呜呼哀哉!君人者千岁而不觉也。

[注释]

①服:从事。②挟:通“浃”,周恰,完备。③跌:失误,走错。

[译文]

羿和逢蒙,擅长折服射箭的人;王良和造父,擅长折服驾车的人;聪明的君子,擅长使所有的人佩服自己。人们都敬佩并服从君子,君子也就征服并获得了权力;要是人们不敬佩并服从他,他也就不再有权力了。故而,称王天下的君主在达到使人敬佩服从的目标之后,也就不用再要求别的什么了。君主想要获得善于射箭的人,射得既远又准,没有比羿和逢蒙更好的了;想要获得善于驾车的人,驾上车子跑得既快又远,没有比王良、造父更好的人;想要获得管理并统一天下的人,制服秦、楚两国,没有比聪明的君子更好的人选了。聪明的君子运用心计十分少,他们做事不用自己费力气而功绩声誉却很大,十分容易相处且会给人带来巨大的快乐。故而,英明的君主把他们当作宝贝,而愚蠢的君主却把他们当作是灾难。

高贵得当上天子,富足得拥有天下,被称为圣王,全面掌握所有的人,而别人没有谁能掌握他,这是人们心中所共同追求的,而称王天下的君主则完全获得了这一切。穿五颜六色的衣服,吃品种繁多的食物,掌握多种多样的财物,兼并了天下而统治它;饮食十分丰富,声乐十分洪亮,台阁非十分高大,园林兽苑十分宽广,把诸侯当作臣子来使唤,统一天下,这又是人们心中所一起追求的,而天子的礼俗法令就像这个样子。

制度已经公布,政令已经完备;群臣百官违反了政令的规定就处死,公爵、侯爵违反了礼制就囚禁,四方的诸侯国要是离心离德就必定加以消灭;声誉像日月一般显赫,功绩像天地一般伟大,普天下的人响应他就像影子紧随形体、回响紧随声音一样,这又是人们心中所一起追求的,而称王天下的君主则完全获得了这一切。

故而人的性情是:嘴巴欢喜吃美味的食物,而气味滋味没有比王者吃到的更好的了;耳朵欢喜听悦耳的声音,而歌声乐曲没有比王者听到的更洪亮的了;眼睛欢喜看美色,而极其繁富的彩色花纹和少妇美女没有比王者看到的更多的了;身体欢喜安逸,而安稳清闲没有比王者享受到的更愉快的了;心里欢喜财利,而俸禄没有比王者获得的更丰厚的了。综合了天下人所共同企求的东西而完全地获得了它们,总揽天下之人而控制他们就像掌握子孙一样,人要是不是发疯的、糊涂的、愚蠢的、鄙陋无知的,还有谁能看见这些而不高兴呢?想要得到这一切的君主多得摩肩接踵地存在着,可以建立起这种事业的贤人世世代代都没有断绝过,但近千年来如此的君主和这样的贤人却没有可以配合起来,这是为何呢?

答曰:是由于君主用人不公正,臣下对上不忠诚。君主排斥贤能的人而偏袒地提拔人,臣子夺取职位而嫉妒贤能的人,这便是他们不能配合的原因。君主为什么不广招人才、不去顾及亲疏、不去担心贵贱、只寻求真正贤能的人呢?要是能如此,那么臣子就会看轻职位而把它让给贤能的人,并甘心随着在他们的后面;要是如此,那么舜、禹会重新到来,称王天下的大业又能建立起来了。获得统一天下的功绩,名声能够和舜、禹相配,还有如此美好而值得高兴的事情吗?唉!统治人民的君主也能够考察一下这些话了!杨朱在十字路口哭泣,说:“这是那错误地跨出一步而觉察时就已走错千里的地方吧!”他因此而悲哀地哭泣。用人之事也就是通往光荣或耻辱、安定或为难、生存或灭亡的十字路口啊,在这上面犯了错误所制造的可悲,要比在十字路口走错路更厉害。唉!可悲啊!统治人的君主居然上千年了还没有觉悟啊!

【原文】

无国而不有治法,无国而不有乱法;无国而不有贤士,无国而不有罢士;无国而不有愿民,无国而不有悍民;无国而不有美俗,无国而不有恶俗。两者并行而国在,上偏而国安,下偏而国危;上一而王,下一而亡。故其法治,其佐贤,其民愿,其俗美,而四者齐,夫是之谓上一。如是,则不战而胜,不攻而得,甲兵不劳而天下服。故汤以亳,武王以镐,皆百里之地也,天下为一,诸侯为臣,通达之属,莫不从服,无它故焉,四者齐也。桀、纣即厚于有天下之势,索为匹夫而不可得也,是无它故焉,四者并亡也。故百王之法不同若是,所归者一也。

上莫不致爱其下,而制①之以礼。上之于下,如保赤子。政令制度,所以接下之人百姓有不理者如豪末,则虽孤独鳏寡必不加焉。故下之亲上欢如父母,可杀而不可使不顺。君臣上下,贵贱长幼,至于庶人,莫不以是为隆正②。然后皆内自省以谨于分,是百王之所以同也,而礼法之枢要也。然后农分田而耕,贾分货而贩,百工分事而劝,士大夫分职而听,建国诸侯之君分土而守,三公总方而议,则天子共己而止矣。出若入若,天下莫不平均,莫不治辨,是百王之所同,而礼法之大分也。

[注释]

①制:统制。②隆正:最高的标准。

[译文]

没有哪一个国家没有好的法律制度,没有哪一个国家没有坏的法律制度;没有哪一个国家没有才士,没有哪一个国家没有笨蛋;没有哪一个国家没有唯唯听命的民众,没有哪一个国家没有凶狠强暴的刁民;没有哪一个国家没有美好的风俗,没有哪一个国家没有恶劣的风俗。上面这两种情况一起存在的,国家仍存在;偏于上一种情形的,国家就稳定;偏于下一种情况的,国家就可危;全属于上一种情况的,就能称王天下;全属于下一种情形的就会灭亡。故而,要是国家的法律制度能使社会安定,它的辅佐大臣贤能,它的百姓朴实善良,它的习俗习惯好,这四种条件齐备,那就能够称之为上一种情形。谁要是处在上一种情况之下,那么它的国家就能够不战而胜,不攻而破,不用兴师动众就天下顺从了。商汤凭借亳,周武王凭着鄗,都不过是方圆百里的领土,而天下却被他们统一了,各诸侯国都做了他们的臣属,凡道路所通之处,没有不顺从的。这其实没有什么其他的缘故,就是由于上述四种条件他们都具备了。夏桀、商纣王即使实力雄厚得控制了统治天下的权力,但最后希望做个普通老百姓也办不到了,这没有其他的原因,就是由于上述四种条件全都丧失去了。故而,历代君主的治国方法即使各有不同,但归结起来的道理还是相同的。

君主没有不尽力爱惜自己的民众的,所以用礼制来管理他们;君主对于民众,就像爱惜初生的婴儿一样。法令制度,是用来对待下面民众的;要是它有丝毫不合理的地方,那么就算是对鳏寡孤独,也一定不会加在他们的头上。故而民众亲近君主就像欢喜自己的父母一般,宁愿被杀死也不能使他们不服从君主。君主、臣子、上级、下级,高贵的、卑贱的、年长的、年幼的,直到普通民众,没有谁不把礼法当成是最高标准的,之后又都从内心深处检查自己而谨慎地守着自己的本分,这是历代圣王一样的政治措施,也是礼法法度的关键。这些做到之后,农民分田耕种,商人分货贩卖,各种工匠分行业勤勉地工作,士大夫分职务去办理政事,诸侯国的国君分疆土去守卫,三公归总全国的大政方针加以商量,那么天子只需让自己拱着手就行了。朝廷内外都这样处置,天下就没有不平均的,就没有得不到管理的,这是历代圣王所一样的政治原则,也是礼法法度的总纲。

【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