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中华国学经典读本: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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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富国第十(2)

天下之公患,乱伤之也。胡不尝试相与求乱之者谁也?我以墨子之“非乐”也,则使天下乱;墨子之“节用”也,则使天下贫。非将堕之也,说不免焉。墨子大有天下,小有一国,将蹙然衣粗食恶,忧戚而非乐。若是,则瘠;瘠,则不足欲;不足欲,则赏不行。墨子大有天下。小有一国,将少人徒,省官职,上功劳苦,与百姓均事业、齐功劳。若是,则不威;不威,则罚不行。赏不行,则贤者不可得而进也;罚不行,则不肖者不可得而退也。贤者不可得而进也,不肖者不可得而退也,则能不能不可得而官也。若是,则万物失宜,事变失应,上失天时,下失地利,中失人和,天下敖然,若烧若焦;墨子虽为之衣褐带索,②菽饮水,恶能足之乎?既以伐其本,竭其原,而焦天下矣。

[注释]

①特:只是。②(chuò):同“啜”,吃。

[译文]

墨子的言论是十分不安地在为天下担忧日用的不足。不足,并不是天下一样的忧患,只不过是墨子个人的过分的担忧。如今这些土地所生长的五谷,只要人们善于经营它,一亩就能够收几盆,一年就能够收获两次。此后,瓜、桃、枣、李之类的水果一株的收获也要用盆计量,此后葱、姜、蒜还有各种蔬菜要用池泽来量,然后猪、牛、羊等家畜家禽样样齐全,要用整车来装,鱼、鳖等按时间滋生繁育,样样齐全而且都能成群,此后还有飞禽、水鸟多得浩如烟海,还有生长在其中的昆虫万物,能够作为食物供给人食用的数不胜数。天地生育万物原来就富足得足以供给人食用;麻葛、茧丝、鸟兽的羽毛、犀牛的皮革、象牙等等原来都足够得能够供人们穿用。不足,不是天下一样的忧患,只不过是墨子个人的过分的担忧。

天下共同的祸患,是惑乱人心危害社会。为什么不试探着相互在一起来寻找一下扰乱社会的是谁呢?我觉得,墨子“非乐”的主张,会使天下混乱;墨子“节用”的主张,会使天下贫困。这并不是要诋毁墨子,而是他的学说不可避免地会带来这种结果。墨子要是权势大得管理了天下,或者小一些统治了一个国家,那将会局促不安地穿粗布衣服,吃很差的食品,忧愁地反对音乐。像这样,那么生活就必定很菲薄;生活菲薄,就不值得追求;不值得追求,那么奖励就不能实行。墨子要是权势大得掌管了天下,或者小一些统治了一个国家,那将会减去仆从,精简官职,崇尚辛勤,与老百姓做一样的事情、有一样的功劳。像这样,君主就没有威严;君主没有威严,那么处罚就不能施行。奖赏不能施行,那么有德才的人就不能够得到提拔任用;处罚不能施行,那么没有德才的人就不能够遭到罢免贬斥。有德才的人不能得到提拔任用,无德才的人不会遭到罢免罢黜,那么有才干的人和没有才干的人就不可能得到与其才能相称的工作。像这祥,那么万物就得不到适当的利用,突发的事件就得不到相应的处置,上错失天时,下丧失地利,中失掉人和,天下就像被熬干了一样,就像烧过了一样,就像烧枯了一样;墨子就算为此而只穿粗布衣服,用粗绳做腰带,吃豆叶,喝白水,又如何能使天下富足呢?既然已经砍断了根本,又汲尽了源头,那就会使天下的财富枯竭了。

[原文]

故先王圣人为之不然,知夫为人主上者不美不饰之不足以一民也,不富不厚之不足以管下也,不威不强之不足以禁暴胜悍也。故必将撞大钟、击鸣鼓、吹笙竽、弹琴瑟以塞其耳;必将琢刻镂、黼黻文章以塞其目;必将刍豢稻粱、五味芬芳以塞其口;然后,众人徒、备官职、渐庆赏、严刑罚以戒其心。使天下生民之属,皆知己之所愿欲之举在是于也,故其赏行;皆知己之所畏恐之举在是于也,故其罚威。赏行罚威,则贤者可得而进也,不肖者可得而退也,能不能可得而官也。若是,则万物得宜,事变得应,上得天时,下得地利,中得人和,则财货浑浑如泉源,汸汸如河海,暴暴如丘山,不时焚烧,无所臧之,夫天下何患乎不足也?

故儒术诚行,则天下大而富,使有功,撞钟击鼓而和。《诗》曰:“钟鼓喤喤,管磬玱玱,降福穰穰。降福简简①,威仪反反②。既醉既饱,福禄来反。”此之谓也。

故墨术诚行,则天下尚俭而弥贫,非斗而日争,劳苦顿萃而愈无功,愀然忧戚非乐而日不和。《诗》曰:“天方荐瘥,丧乱弘多。民言无嘉,憯③莫惩嗟。”此之谓也。

[注释]

①简简:广泛的样子。②反反:慎重的样子。③憯(cǎn):曾,乃,竟然。

[译文]

古代的帝王圣人做事就不是如此,他们晓得那当君主的不美化、不装饰就不可以统一民心,财产不富足、待遇不优厚就不可以管理臣民,不威严、不强大就不可以禁止残暴的人、战胜凶悍的人。故而必须要敲大钟、打响鼓、吹笙竽、弹琴瑟来满足自己耳朵的需要,必须要在器物上雕刻花纹,在礼服上绘制图案来满足自己眼睛的需要,必须要用牛羊猪狗等肉食、稻米谷子等细粮、带有各种味道又芳香扑鼻的美味佳肴来满足自己口胃的需要;另外,还要增加随从人员、配备各种官职、增加奖赏、严肃刑罚来警戒人们的心,使天下所有的人民,都晓得自己所希望获得的全在君主这里了,故而君主的奖赏能实行;都晓得自己所害怕的全在君主这里了,故而君主的处罚有威力。奖励能实行,处罚有威力,那么有德才的人就能获得提拔任用,没有德才的人就会遭遇罢免贬斥,有才能的人和没有才能的人就能获得应有的职事。像这样,那么万物就获得适当的利用,突发的事件就获得相应的处理,上获得天时,下获得地利,中获得人和,于是财物滚滚而来就如同泉水的源头,浩浩荡荡就如同江河海洋,高大堆积就如同崇山峻岭,就算时常被烧掉,也还是多得没有地方储存它们,那天下怎么还会忧虑财物不够呢?

故而,要是儒家学说真的可以得到推行,就会天下平安而富足,民众好役使且有成效,敲锣打鼓地过上和谐相处的好日子。《诗经》上讲:“钟鼓咚咣,管磬锵锵,幸福纷纷从天降。天赐福祉宽又广,仪容威严又端庄。酒足饭饱德无量,福禄都归我执掌。”说的便是这种情况。

故而墨子的学说要是真正实行了,那么天下崇尚节俭却越来越贫穷,反对争斗却天天有争夺,劳作辛苦困顿憔悴却更无成效,哭丧着脸愁苦地反对音乐却一天比一天更加不和谐。《诗经》上说:“上天正在降下疾病,丧乱很多,百姓没有赞赏,依然没有警戒。”说的便是这种情况。

[原文]

垂事养民,拊循之,呕①之,冬日则与之粥,夏日则与之瓜,以偷取少顷之誉焉,是偷道也。可以少顷得奸民之誉,然而非长久之道也。事必不就,功必不立,是奸治者也。傮然要时务民,进事长功,轻非誉而恬失民,事进矣而百姓疾之,是又不可偷偏者也。徒坏堕落,必反无功。故垂事养誉,不可;以遂功而忘民,亦不可。皆奸道也。

故古人为之不然。使民夏不宛暍,冬不冻寒,急不伤力,缓不后时,事成功立,上下俱富。而百姓皆爱其上,人归之如流水,亲之欢如父母,为之出死断亡而愉者,无它故焉,忠信、调和、均辨②之至也。故君国长民者,欲趋时遂功,则和调累解,速乎急疾。忠信均辨,说乎赏庆矣。必先修正其在我者,然后徐责其在人者,威乎刑罚。三德者诚乎上,则下应之如景响。虽欲无明达,得乎哉?《书》曰:“乃大明服,惟民其力懋③,和而有疾。”此之谓也。

故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诛而不赏,则勤属之民不劝;诛赏而不类,则下疑俗俭而百姓不一。故先王明礼义以一之,致忠信以爱之,尚贤使能以次之,爵服庆赏以申重之。时其事,轻其任,以调齐之。潢然兼覆之,养长之,如保赤子。若是,故奸邪不作,盗贼不起,而化善者劝勉矣。是何邪?则其道易,其塞固,其政令一,其防表明。故曰:“上一则下一矣,上二则下二矣。辟之若草木,枝叶必类本。”此之谓也。

[注释]

①(wá娃)呕:慈爱,爱护。②均辨:公平。③懋(mào冒):勤勉。

[译文]

放下生产不管而搞些小恩小惠去抚育民众,抚慰他们,爱惜他们,冬天给他们熬煮稀饭,夏天给他们提供瓜果、大麦粥,这样来苟且骗取一时的名誉,这是一种只求眼前的苟且做法;它能够暂时得到奸邪之人的赞誉,但并不是长久的方法;其结果,事业一定不能成就,功绩一定不能建立,这是用奸诈的办法来治国的人。急急忙忙地抢时期而使百姓卖力从事劳动,要求生产快速发展、功效迅速增加,不顾百姓是非议还是赞誉,不在乎丧失民心,结果生产发展了而民众却怨恨他,这又是一种不能苟且偏激的人;这种人将趋于毁坏衰败,一定会反而一事无成,故而放下事业而沽名钓誉,不行;由于要成就功业而不顾民众,也不行;这些都是奸邪不正的方法。

古人做事就不是如此。古代的君主役使百姓的时候,夏天不会让他们闷热中暑,冬天不会让他们被严寒所冻,紧急的时候不伤害民众的劳力,事情缓和的时候也不误了农时,结果事业成就、功绩建立,君主和臣民都十分富裕,故而百姓都爱戴他们的君主,像流水归入大海一样地依附他、亲近他,欢乐得就像亲近自己的父母,为了他出生入死也心甘,这没有别的原因,而是由于君主忠信、调和、公正。故而统治国家养育人民的君主,要想获得时间建立功业,那么用调和宽缓的办法,比用急于求成的办法更快;用忠信公平的办法比赏赐更令人喜悦;一定先纠正自己身上的缺点,之后再慢慢地去纠正别人身上的缺点,如此的威力比使用刑罚更大。调节宽缓、忠信公平、正人先正己这三种德行,要是君主可以真正实行,那么臣民们就会如影随形,像回声一般积极响应,就算想不显赫通达,可能吗?《尚书》中讲:“君主十分英明地统治百姓,民众就会尽力劳作,协调而又迅速。”说的便是这个道理啊。

不教育光惩罚,刑罚即使用得很多,邪恶的事依然难以得到制止;光教育不惩罚,邪恶的人就会得不到惩罚;只惩罚不奖励,勤奋的人就得不到鼓舞。既惩罚又奖励,但要是这些措施不合法律,百姓就会无所适从,社会风气就会险恶,百姓们也会因没有统一的法律而无法行动一致。故而,古圣王通过彰明礼制道义,来统一民众的行为;致力于忠信来爱护人民;他们崇敬贤人,任用能人,为这些人安排各级位子并用爵位、服饰、表扬、赏赐去反复激励他们。还要依据季节安排他们的活动,减轻百姓的负担来调整齐一社会生活。君主要恩泽普施,保护所有的人,抚养所有的人,庇护民众就像庇护初生的婴儿一般。如此的结果,奸诈邪恶的人就会洗手不干,盗窃抢劫的流氓团伙也不再出现,受到礼义教化而弃恶从善的人,在君主恩德的感召下会由此而受到鼓舞。这是为什么呢?由于古圣王引导人们弃恶从善的政治原则平易可行,这些准则对为非作歹行为的堵塞阻止强固有力,他们所制定的礼义法度既明白稳定而又内在协调一样。古话说:“上头政令统一,一心一意,下面也就有章可循,一心一意;上头朝令夕改,三心二意,下面也就无所适从,三心二意;举个例子来说,社会生活就像草木一般,有什么样的根系就会长出什么样的枝芽。”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原文]

不利而利之,不如利而后利之之利也。不爱而用之,不如爱而后用之之功也。利而后利之,不如利而不利者之利也。爱而后用之,不如爱而不用者之功也。利而不利也、爱而不用也者,取天下矣。利而后利之、爱而后用之者,保社稷也。不利而利之、不爱而用之者,危国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