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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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献血

周小山住进了六人一室的架子床已经三个月。这会正忙于网聊,床铺上支起小桌子,笔记本往上一搁,背往后一靠,既方便又舒服,上网上累了,倒头就睡。

在这里,周小山认识了侯东,侯东睡在周小山上铺。侯东毕业于北京一所一流大学的设计系,毕业后,他放弃了本专业,改行服务于保险行业。每天公鸡还没起床,他已穿好衣服,整装待发,准备去“扫”街。虽然侯东和蔼可亲,礼貌斯文,还是常常被人轰出来,他必须得继续挂着笑脸说再见。这样兢兢业业,勤奋努力,可是工作业绩还是保持为零状态。侯东看上去倒毫不气馁,总是举起拳头,嘴上大喊道:“我要赚钱!”怎么看都免不了让人想起****时候,人们拿着毛主席语录,举起攥紧的拳头,唾沫星子乱飞。

周小山困惑,像侯东这样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为何甘心做每月1500元底薪的销售工作?到这个年代,保险人员沦落到很不受人待见的地步,人们一看见卖保险的,像见了瘟疫似的躲开。如果用国内高校综合排名和高考录取分数来衡量的话,侯东比周小山所考取的学校高一个档次。尽管不在同一学校,俩人却有诸多的相似,相同的专业,毕业后不约而同改行做起了同一性质的工作,又机缘巧合,合租在同一屋檐下,更不可思议的是,竟然是上下铺。周小山怀揣电影梦想,做着IT销售工作;侯东怀揣金融梦想,做着销售工作。周小山和侯东交心是从俩人在一个问题达成共识的时候开始的。

有一天,侯东躺在床上,周小山站在地上。侯东扳着脚趾头,失落地说:“操他丫的,我一个同学,毕业后被发配到山区(专业关系,工作大部分在山区或偏远的郊区),几乎快用钱擦屁股,你知道为什么?”

周小山说:“工资高呗。”

侯东说:“你可能难以想象,他们方圆十几里见不着人影,去哪里买纸?”

“恩,这是工科生悲惨的命运,还是文科生好些,工作出没于宽敞明亮的高档办公室。”周小山手足舞蹈的说。

“说白了工科生是工人,文科生是领导。搞技术的人再牛B,还不得听领导的话。然而高中分文理科时,学习成绩好的报了理科,成绩差的报文科,真讽刺啊!”

周小山兴奋地往侯东屁股上一拍,眉飞色舞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嘛。”

侯东在床上滚来滚去,架子床吱吱作响,继续道:“国内的教育理念,从根本上是错的。”侯东又坐了起来,眼睛发出一点亮光,看着窗外道:“从小父母老师告诉我们,好好学习,将来找个好工作。狗屁!完全错。”

“是啊,完全错,这类劝告的潜台词告诉我们,好好学习,将来做个好员工,为老板好好打工。”周小山附和道。

侯东说:“中国教育真失败,你看看有几人毕业后还在本专业里混。大家互相串门,我做你专业的工作,你做我专业的工作,门庭若市,简直比****游戏还热闹。”

周小山接着说:“悲哀!更可笑的是我高考填报志愿时专捡名字动听的专业报!”

周小山与侯东你一言我一语,俩人聊的情绪激动,恨不能早早相识。

周小山在地上走来走去道:“我们醒悟的是不是晚了?”

“不晚,还有人一辈子都醒悟不了。”

在大四时,侯东参加了研究生入学考试,一不小心竟然进了复试,复试也顺利过关,糊里糊涂收到录取通知书。当他再次踏进校门那一刻,幡然醒悟,微微一笑将研究生录取通知书丢在校园的垃圾桶中,返身走出校门。侯东的举动令他的朋友们震惊无比,别人起早贪黑做题、背诵、再做题、再背诵……循环练习,寒窗苦读,到头来还是名落孙山。更有甚者铤而走险用身体或金钱与导师交易换取通融,就这样到头来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的人不在少数。侯东却对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随手一扔,扬长而去,绝对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听了侯东的这段经历,周小山对侯东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侯东在床上看《富爸爸穷爸爸》,周小山在网上漫游。周小山看黄雪的企鹅在线,试探性地向她打招呼,黄雪竟然热情回应了,令周小山受宠若惊。两人约定在西单见面,黄雪的姐妹赵淑言也将去凑热闹。周小山把约见黄雪的事情告诉了侯东,没想到侯东抛下书嚷着也要去。周小山一想黄雪叫了个伴,何不也让侯东随同,从而形成平衡局面。周小山认为跟女孩子约会前一定要刷牙,以防遇到“突发事件”,要不然会影响情趣,他也强迫侯东洗漱一番。周小山跟侯东约法三章,侯东不能向黄雪献殷勤,只能给他当绿叶。

“你也太自私了吧!”

“你还没完没了!”

“我怎么没完没了,车里闷热,开个窗户怎么了?”

“我喜欢闭着窗户,你管得着吗?”

一位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女士,站在过道,撅起屁股,伸手准备开窗户,受到挨窗户坐的年轻女人阻扰。俩人索性在大庭广众之下过招,周小山和侯东坐在后面一排的座位上似笑非笑地张望。

周小山凑近侯东说:“这俩女人是不是处?”

侯东咧嘴一笑说:“真猥亵!”

“靠,装什么装?”

俩人没说话,过了会,侯东瞄几眼周围的人,然后讨好似地对周小山低声说:“过道那个肯定不是,挨窗户的看不出。”

周小山默笑:“你怎么看出的?”

侯东说:“你看过道那女人,腿之间的缝隙能跳过一只老虎。”

在侯东前的大妈回过头怒视俩人,使他们不敢直视,如坐针毡。侯东在周小山大腿处捏了一下,周小山疼的龇牙咧嘴。

“都怪你。”侯东说。

周小山辩道:“事先,我已叫你小声些。”

“我声音够小了,没想到那大妈长了狗耳朵。”

“为什么坐窗户旁边的那位,无法确定?”周小山又提起话题,一脸坏笑。

侯东顿了顿,用手做喇叭状,对准周小山耳朵说:“屁股和腿都瞧不见,你说能下结论吗?”又继续说:“所以为了精确,我平时称呼女性只用‘女士或女的’,绝不用女孩。”周小山认同侯东分的析,嘴上却轻哼着。侯东只好悻悻地拿开手,自顾自玩起手机。

在侯东约黄雪之前,黄雪躺在主卧的床上闲的打滚。之所以在主卧的床上打滚,因为她租了两室一厅中的主卧并且今天休假,次卧被一对粗茶淡饭的夫妻占有。黄雪从脑海的边缘,依稀记起有周小山这么个人。突然,电脑里传出企鹅的尖叫声,突如其来的声音使黄雪跳起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周小山约她去吃饭。

其实,黄雪觉得周小山还是挺好,貌虽比不上潘安,但也眉目清秀,仪表堂堂。可惜的是他工作不稳定,也没钱财积累,更别提车子、房子,要不然她真还可以考虑一下他。前两天,老妈催她回家相亲,男方是某集团董事长的儿子,集团下属有矿藏、商场、医院等企业。她匆匆飞回老家,饭局摆在香格里拉大酒店,参加的人有双方的父母和那位富二代。期间她偷偷瞄了几眼那位名副其实的富二代,不知她身体哪个器官作怪,看到他时竟然心如水止,毫无欲望,魂魄早已逃之夭夭。在后来,每当想起这事,就有点后悔。

近日,赵淑言带黄雪参加一位富二代女苏若涵的生日会,在生日会上黄雪认识一位副局长的儿子陈辉。黄雪对陈辉的感觉没有剑走偏锋,不能简单用喜欢或讨厌来总结,只是总体印象还不错。

黄雪一边化妆一边思绪飘啊飘,后来发现地球是圆的,转了一圈又回到起点。她给赵淑言打电话叫她一起赴周小山的约,反正有人请客,不去白不去。

火锅店里人声嘈杂,周小山、侯东、赵淑言和黄雪依次而坐,侯东在来的路上,豪言壮语要泡到赵淑言,此时一语不发,低着头闷吃,莫非美女与美食他选择了美食?周小山伸着脖子与黄雪、赵淑言有一搭没一搭说两句。

四人酒足饭饱后,徜徉在大街上。黄雪上身穿一件黑色V领T恤,下身玫瑰红半身裙,裙子上有明晃晃的宽皮带,脚上黑色皮鞋上有蝴蝶结。侯东和赵淑言都是短袖与牛仔裤搭配在一起。周小山军绿色短袖,浅蓝色牛仔,他们三人不约而同穿了平板鞋。

“吸血鬼!”侯东喊起来。

黄雪吓的抱住赵淑言。

“吸血鬼在哪里?”赵淑言东张西望。

周小山嘿嘿一笑。

“讨厌!”赵淑言和黄雪知道上了当埋怨侯东,终于打破了客气的氛围。

周小山指着前面一百米的献血车说:“前面那辆车,天天摆地摊似的,不交地税,不交摊位税,不交国税,不交城建税,不怕城管,吸食大众的血,他们难道不像吸血鬼吗!”

黄雪马上反驳道:“有点爱心行不,血库血液匮乏,多少病人需要血!你献血后有献血证,以后你和你的家人可以免费用血。”

侯东插慢慢说:“真傻还是假傻!千万别信什么以后,无偿献血,未必能无偿用血。”

黄雪满脸疑问,赵淑言盯着献血的队伍。

周小山温情默默看着黄雪说:“他们是一群骗子,一群屠夫!”

黄雪瞪了周小山一眼,不服气道:“不知道,不要乱说。”

周小山打开话匣子道:“我不知道!其一,献血证说白了是张空头支票,你没看到新闻说一女士献了几十年血,结果父母得病需要用血时,医院就是不承认什么鸟献血证;其二,据我了解,他们免费收集来的血,然后高价钱卖给病人。绝对是无本之暴利。其四,即使你经常献血,当你得了病需要输血,医院血免费给你用,然后在其它收费项目上做手脚,等于血还是收了费,只是转换了形式,他们是不会吃亏的。”

黄雪说:“不要愤,人家医生说经常献血对身体有好处。”

侯东激动地说:“狗屁!”

周小山假装道:“喂,注意素质。”清清嗓子继续道:“这就好比,暴打你一顿,说有利于锻炼肌肉。”

黄雪大眼睛睁了又睁,忽然上前手戳了周小山。周小山没躲闪,感觉心里暖暖的。沉默良久,大家似乎都认同前面是“吸血鬼”。

半天无语的赵淑言忽然说:“人家是有偿献血。”

周小山愣了一下,心想赵淑言这女人倒有想法。忽然,他头一偏笑着说:“献血有礼物相送。”接着他向前走了几步,伸着脖子往献血的摊位上看了看,然后回头继续道:“好像今天的礼物是伞和饭盒,刚好我缺把伞。”

黄雪惊奇,周小山刚还一幅冷嘲热讽的嘴脸,立马变化大王旗想献血了?

侯东满脸疑惑:“小山,你要放血,我可瘦的很,我的血还不够我用呢?”

“屁话,我是看上他们的礼物了,怎么能不用献血领取个礼物。”周小山回应。

“噢”侯东疑惑地挠着头,赵淑言笑嘻嘻望着周小山。

“有了!”周小山兴奋地手脚颤抖。

侯东积极性高涨,凑近周小山旁。

周小山向黄雪和赵淑言看去:“这计划得你们俩配合,保证给你们弄一把伞或一饭盒。”

黄雪倔着嘴,不屑的神情说:“那破伞谁要啊,还不如我买的好。”赵淑言笑眯眯拉着黄雪凑到周小山和侯东旁,对黄雪说:“亲爱的,无所谓啦,反正献血车少几把伞赔不了,就当玩了。”

黄雪拧了赵淑言一把,嗔怒道:“死女人,我看你能成精了,赶快找个男人降伏你。”

侯东听到黄雪的说话,瘦脸上泛起光。

“还说我,你不也没男人么?”

“适合我的男人,还没出世呢?”

侯东眼睛在周小山脸上滴溜溜转了两圈,见周小山表情古板,好像对黄雪话的没反应。周小山向三人说了他临场发挥的计划,并安排了每人的角色和任务。

“******,免费给人送血还要排队。”周小山张望着献血的长队伍。终于轮到周小山,桌子一旁是堆放礼物的地方,周小山一边填表一边对发放礼品的女士说:“给我把伞,不要饭盒。”

白衣大褂女士说:“我给你放旁边吧,你现在要扎针,不好拿。”

“让我女友拿着。”周小山指着队伍旁的黄雪,黄雪脸色微变,迟疑了一会,拿着伞离开。

“抽多少毫升?”

“四百毫升”

从任何角度看,周小山都觉得眼前白色大褂的中年人都像屠夫,屠夫拿着针管准备下手时。周小山的手机震撼地响起来,他向屠夫说:“不好意思,家里来的电话,估计有急事,我先接个电话,你先给其他人抽血。”

周小山没等屠夫回答,起了身,拿着电话道:“喂,姐有什么事?”

排在周小山后面的一位女士,急切地坐下来,一脸胜利的表情,挽起袖子。屠夫也没多想周小山的电话,就给女士扎针,管子里黑红的血仿佛一条红色的大虫子在蠕动。

黄雪、赵淑言两人在远处等着周小山,原来是周小山安排好的一切。她让黄雪先拿走礼物,黄雪通知赵淑言给周小山打电话,周小山以接电话为由走开。

周小山意气奋发地说:“另一计划已经开始。”

只见侯东已坐在屠夫前,在扎针前,侯东拿过饭盒抚摸了一下。忽然侯东的电话声嘶力竭的叫起来。侯东按了免提,电话传来一位女士的声音:“您好,你是侯先生吗?”

“是的,您是哪位?”

“我是北京军区总医院,您上周来我们这里验血,结果已经出来。但有个不好的消息告诉您。”女声停下,好像犹豫了。

侯东:“没事,您说”。

电话声:“你上周血液检查中含有HIV病毒。”

屠夫和周围的人忽然同时向后退避三舍,有位屠夫连人带凳子一起倒地,眼里充满恐惧,好像害怕侯东会忽然冲上去抱住他。侯东垂头丧气,起身准备离开。白衣大褂女士怯怯地说:“那个,那个饭盒你拿走。”

侯东忧怨的眼神看了白衣大褂女士,头也不抬地拿着饭盒就走。人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开一条宽敞大道。终于侯东走远,人们这才回过神,议论纷纷。屠夫戴上手套用消毒液一边又一边擦拭侯东刚坐过的椅子,手碰过的桌子,填的表格也扔进了垃圾桶。

这会周小山、侯东、黄雪和赵淑言笑成一团。

侯东不断地向地上吐唾液,嘴上说:“太不吉利,早知道不要这破礼物。”

“不要给我”赵淑言从侯东手里抢过饭盒,表情可爱之极。

侯东本来要抢回,脸上一红,随口道:“我……我你……你要便给你。”

周小山把伞递给黄雪,黄雪不要,周小山只好悻悻地收起来。

四人走了不到500米又看到一辆献血的车,周围人潮涌动。周小山不知道他们是真有“爱心”还是为了“献血对身体有益”,他曾听人说有了第一次献血,隔一段时间血管胀的慌,必须放血才能消除胀的感觉。因此,有人隔一段时间献一次血,这就是传说中的血胀得慌。

侯东和赵淑言找借口先走了,他们俩留下意味深长的表情和氛围给周小山和黄雪。周小山温情脉脉看了黄雪一眼,黄雪身体斜转三十度呈现扭捏之态,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黄雪不是扭捏,更准确地说是别扭。周小山数着与黄雪从大学二年级认识到今天已经是第六次见面,起初他只是当身边多认识一位美女,可以向朋友炫耀一番,毕业时他死拽黄雪去拍大头贴也只是好玩,后来俩人不约而同来北京漂泊。在北京第一次见面,地点选在天安门,那天夜晚,忽然一股风刮过,拂起黄雪的头发,周小山在那刻喜欢上了黄雪,往后演化为浓烈的爱,从而不能自拔。周小山猛烈地追黄雪,黄雪的态度是没态度,这可比任何态度厉害上千倍,她和周小山正常玩,偶尔也暧昧一下,但坚决不让周小山越雷池半步。一个磨磨唧唧,黏黏糊糊,另一个闷骚纠结,暧昧不清,如此的交往持续到今日今时。

黄雪别扭了一会说:“我们去麦当劳坐会。”

黄雪胳膊做钩状挽住包包,走在前面,周小山紧跟在屁股后。

夜,深夜,风,冷风春末夏初,怪异的天气,到了晚上竟然刮了冷风。北京的冷风,把人的头发吹掉、脸皮吹破、嘴唇吹干、双手吹裂、裤脚吹断,整个人背靠着风犹如靠在椅背上。

夜晚凌晨,街面上路灯灯光冷清,苏泽中揽着杜薇雅的腰下了宝马,不时用捏一下杜薇雅屁股,杜薇雅娇笑着。忽然她站定,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苏泽中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前方麦当劳的店前,一瘦瘦的男人张开双臂想抱一位女士,被女士甩开。

杜薇雅整整衣服,向前走几步,停下来,又走几步,又停下来,如此反复数次。苏泽中连读点烟,好像风跟他作对,最后终于屈服于风。路边的臭豆腐摊,飘来一阵一阵对苏泽中来说受不了的味道,他捏着鼻子,下颚向前方一伸说:“你认识他们?”

风凄厉声音,响彻整个城市,店铺的灯光开始熄灭,人们打算早点回去睡觉。杜薇雅仿佛拿定主意,对苏泽中说:“那个男的是我同事,我上去打个招呼,今晚我不收你的费用,你等会,我马上回来。”

苏泽中还没反应过来,杜薇雅已坚定地走向那对男女。军绿色短袖,浅蓝色牛仔,除了周小山还有谁,女的是黄雪。黄雪正一副不可侵犯的气势,周小山拥抱没成功,谄馅地笑着盯着黄雪看,他们没注意到杜薇雅的到来。

“小山,这么晚你怎么在这儿?”杜薇雅富有磁性的嗓音响起。

周小山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见是杜薇雅,脸上露出惊异之色,结结巴巴地说:“薇雅啊,你怎么也在这?”

俩人的互问,让对方不知如何回答。

杜薇雅看着周小山,瞧瞧黄雪道:“这是?”

周小山忙介绍道:“她叫黄雪,我大学同学。”

黄雪稍一笑,笑立马从脸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杜薇雅向黄雪靠近了几步,欣然笑着说:“噢,我是周小山的同事,你叫我小杜就行。”

“不敢,还是叫你名字吧。”

“那叫我薇雅。”

“哦”。

两位女人认识的方式,少去了男人之间握手的习惯,氛围上多了僵硬。

三人又沉默了一会。

风卷起树叶,树叶一下子扣在周小山脸上。

杜薇雅勉强一笑说:“风挺大哦。”稍作停顿了又继续说:“你们玩,叔叔……叔叔还在等我。”转身指指两百米处苏泽中的背影。

周小山诧异:“你叔叔好有钱!”

杜薇雅苦笑,看了黄雪一眼说:“小山,我先走了,明天早晨公司见。”

黄雪本来想说什么,却只是摇摇手算是对杜薇雅的告别回应。周小山与杜薇雅眼睛对视,她的眼睛里充满说不清的悲凉与哀怨……周小山看着杜薇雅的叔叔搂着她,走进一家私人会所。

黄雪突然说:“你觉得那中年人像她叔叔吗?”

杜薇雅是周小山的同事,平时他们关系融洽,他这会当然不愿意说有关她任何猜测的话。

黄雪又说:“我看得出,那女人对你有意思。”

周小山急道:“操,瞎说什么!”

黄雪说:“你没看国产电视剧里面的台词怎么说来着,女人看女人,看的最准。”

周小山故意做个色相,伸手去抱黄雪说:“再让你乱说,我只对你有意思。”

黄雪后退一步,躲过周小山伸来的不老实的手。

黄雪正色道:“麦当劳吃完了,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周小山倒真不知道如何回答黄雪。

只要是明白人,早就懂得黄雪的意思。一位女士凌晨还陪你坐在麦当劳聊天,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语。眼看要各回各家睡觉,还问你下来干嘛?能不能算是一种暗示。

但周小山却有些晕菜,刚坐在麦当劳里,黄雪满脸温柔,大眼睛一闪一闪饶有兴趣地听他胡侃乱聊,连他都感觉无聊透顶,黄雪难得听得津津有味。这是他所认识的黄雪不曾有过的表现,莫非黄雪对他动情了。

俩人出了麦当劳,周小山学着小说里的情节去拉黄雪的手,没想到遭遇拒绝。突然使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周小山有个特大的失误,他没有看韩剧,如果看过韩剧他应该懂得下来该怎么做?

女人往往表里不一,总要给她们想要的东西,找个借口,然后在借口的掩护下接受。因此,男人要越挫越勇,继续去拉她的手,当第一步实现,下来便顺利成章。有人肯定会说,现在的女性很开放,直接说不就得了。你错了,不管在何年代,女人是需要一个借口,尤其是中国女性。

然而,周小山相信直接更简单。

他憋了半天,脸涨红说:“我们去开房吧。”

黄雪看上去很镇定,很坦然地说:“没兴趣。”

周小山以为黄雪要大骂他一顿。

风似乎更大,狼哭鬼嚎的声音一波接一波,俩人来到天桥,眺望这座城市的霓虹灯,谁也没说话,只有风淘气地东碰西撞。

良久,黄雪说:“我要回了。”

黄雪掩紧衣服,准备走。

“我送你。”周小山期盼的眼神。

“不用了,我打车回去。”黄雪往前走。

“黄雪,你等等。”

黄雪站住,没有回头:“怎么了?”

周小山:“我,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黄雪背对着周小山,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又是沉默。

“我回了。”黄雪快步下了天桥,说这句话时,风忽然加速,一阵风猛烈叫嚣而过,黄雪的话也随风而去。

周小山本来想要追上去,脚步却在原地一点没有挪动。周小山呆若木鸡,脑子一片空白,他觉得她跟黄雪彻彻底底完了,他能预感到黄雪再也不会给他机会。

一袭香味扑鼻,周小山做梦也想不到居然有人从后面抱住他,他欣喜若狂,是黄雪!

“雪儿”当他这样轻呼,一秒钟后他悔恨自己。

抱他的人开始说话,这话简直非常讨厌,打碎了他的梦。

“不,我是薇雅。”

周小山慌了,无所适从,逃出杜薇雅的拥抱?回应杜薇雅的拥抱?行动未接到大脑的指令,因此,他僵化了。

天桥比街面地理位置高,享受风的待遇当然也大不相同。高出不胜寒,但周小山如坠火炉。杜薇雅、黄雪和苏若涵都是那种看上去很漂亮的女士,如果说杜薇雅是玫瑰的话,黄雪便是兰花,苏若涵是雪莲。当一朵火热的玫瑰从你后面拦腰而抱,你怎么能不动心。周小山虽然苦苦单恋黄雪,但他行动上从不拒绝美女的投怀送抱。虽然他一直坚持不可与同事负距离接触的原则,但此时此景此心情他似乎坚守不住,他痛恨上了黄雪,有种报复她的冲动。有人说,爱一个人就得从肉体与精神上忠诚于对方,周小山明显不是这种人。因为,他已经转身抱着杜薇雅,不过手和胳膊放在杜薇雅身上的情况宛如墙上的壁画,胶水风化,画的四角只有上面的一角粘在墙壁上,其它都脱离了墙壁。

杜薇雅头埋在周小山怀里,一股洗发水的香味夹着暖暖的热气笼罩了周小山的面部。周小山怀里的女人呢喃:“小山!”平日在公司看上去做事雷厉风行的杜薇雅,这会声音如喝了原生态的蜂蜜,甜的发腻。周小山下巴放在杜薇雅的头上,鼻子里发音:“哼”。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和女同事上床,周小山本已受伤的心,忽然像被强行注入毒品,异常兴奋。如果人不能从爱情中获得情绪的释放,这种情绪蓄积为能量,在人的体内横冲直撞,寝食难安,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找另一个途径释放这些能量。

深夜,宾馆。

周小山经常出差,中国各省份大大小小的酒店或宾馆差不多住了个遍,他始终弄不明,这些酒店或宾馆好像共同开过会议,订了协议,房间的灯统一用一种灯光,幽暗昏黄,什么都看不清楚,又似乎什么能看的清楚。此时杜薇雅已褪去衣服,周小山像白色的猴子,全身肋骨毕现,白花花的酷似死猪皮,没有一点生机。周小山直愣愣盯着杜薇雅,硬巴巴的手准备拉下杜薇雅最后的遮掩。忽然,杜薇雅手挡住了周小山颤微微的手。

“不好意思,我这几天那个来了。”杜薇雅低头说。

“那个?”周小山一脸不解。

杜薇雅先是好奇,片刻便大笑起来。

周小山更摸不着头问:“你笑什么?”

杜薇雅捂着嘴,新月似的眼睛一闪一闪盯着周小山看,这种眼神只有在小孩子第一次进动物园,看见熊猫打架才有的。

“你不会还是楚男?”

周小山脸一红,马上又消失。

“你们女孩子一点也不害羞,难道你不是础女?”

“与你无关。”杜薇雅顺手拉开白色的被子盖在身上。

杜薇雅心里一沉。

“我这楚男身有什么不好,今晚就便宜你吧!”周小山扑过去压在杜薇雅身上,用手挠她的痒痒。

杜薇雅挣扎着四肢胡推乱蹬与周小山扭打成一团。

周小山觉得相当的痛快与舒畅,追求黄雪而不得的郁闷和压抑一泻千里。他与杜薇雅玩的越疯狂,心中的委屈就得到最大的释放。

“你刚才说的‘那个’是什么?”周小山做大字形状平躺在杜薇雅身旁。

“你真不知道?”

周小山黑眼珠像迷路的梅花鹿清澈无辜,杜薇雅感觉周小山这会的形象像个问号,一个大大的,黑色粗线条的“?”。

杜薇雅反问:“你以前没交过女朋友?”

“黄雪是我追的第一个。”

周小山拉了被子遮在身上,刚才的痛苦与舒畅遽尔荡然无存,留下的是更深的痛苦,黄雪的影子像寄生虫,无法剔除,而他又离不开这虫子。

“从小学到大学,也有过心动的女孩,那时候你不敢追,也有女孩主动给你写过情书。她们信的内容往往是抄一首不是李清照的词,便是张小娴的名言名句,还有女孩抄一些流行歌曲的歌词偷偷放在你的课桌里。你取课本时意外发现,像摸到蝎子,赶紧扔回课桌深处,然后四处张望以确定没人发现你异常的表情。终于等到下课,你带上信,去厕所偷偷看。一方面与你的腼腆,胆小有关;另一方面老师的监督,但更重要的是周围同学的风言风语,你最受不了别人说三道四,那怕背后一点点的议论。父母是农民,当然你是农民的儿子,家里那时候很穷,你不能有半点松懈,以免别人背上说‘你看他家里穷的跟鬼似的,还不好好学习,乱搞男女关系’。别人包括两部分人,一部分是你周围的同学,另一部分是村里的人,你最害怕的是村里人。”

周小山转身背对杜薇雅,他像是跟杜薇雅说,又像是自言自语,用第二人称静静地叙述,把自己藏在里面。

“所以你在乎别人的看法,你把几十年最动人最可爱的青春献给了垒起来比山还高的书堆,然而这些书堆里没有一本是你喜欢的,往往这些书最后被你母亲糊了墙或送给村里的大妈大婶做了鞋样或在茅厕看到最熟悉的课文上面粘着已风干的屎。十七八岁的花季雨季,你骑着除了铃不响,其它地方都欢唱无比的自行车,来回奔波在一条泥路上,风雨无阻。那条泥路上记载着你小学时的全部脚印。”

杜薇雅平静地听着周小山的话,她能想象得到周小山背对着她的表情,那些话仿佛勾起她记忆的深处,那么的相似。

“你努力的以高分考上重点高中,周围一片欢呼,而你像战场上仅存活人之一。你手扶大刀,一脸血迹,倒下,醒后对刚才残酷的厮杀毫无记忆。高中少了骑车的路程,开始住校。教室、宿舍和食堂成为了你全部的世界。相对来说,以前骑自行车的路程倒成了最美好的回忆,春天闻到泥土的清新,夏天陶醉在知了的聒噪里,秋天望见一望无际黄橙橙的麦田,冬天里感受到万里雪封的豪情。厚厚的试卷和辅导资料埋没了你高中四年的生活,因为第一年高考失利,你又厚着脸皮复习了一年,终于如了家人、老师的厚望考取了老师认为比较好的重点大学。现实往往比人想象的丑陋点,就好像看见女人的背影并不能断定是美女。大学里你彻底迷失了自己,学着不喜欢的专业,上着毫无趣味的课,未来似乎很美好又似乎很模糊。浑浑噩噩沉浸在网络中,四年一晃而过,开始离校,学校最后的通牒下来,马上撤离宿舍,你在无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一下子被推出校门,扔出铺盖卷,呆呆地立在校门口张望。”

杜薇雅钻到周小山的被窝里,从后面抱着他。

周小山好像吸血鬼,身体冷的可怕,对杜薇雅的举动没做任何响应。

“当踏出校门,你才懂得你想要什么,你努力的自学,然后辞去千辛万苦找来的工作。你要全身心投入你喜欢的行业去,结果你发现你被拒之门外,人家问你学什么专业,你说你学设计,人家说我们是影视传媒行业,你专业不对口,似乎一把杀猪刀只能杀猪,磨锋利了还是只能杀猪不能切菜。你心灰意冷,你不能把心灰意冷当饭吃,不工作你就没饭吃,因此,你进了家犄角旮旯才有的公司,做了门坎最低的销售工作。直到现在你的大学同学,有结婚的,有靠关系进了事业单位的,有考公务员的,有自己开店做生意的,有当老师的,唯一没有做大学本专业的工作。如果像钱钟书所说婚姻是围城,那工作也是围城,你到我的行业,我去你的行业,这中间有个坎就是面试官死抱着一条腿,你哪个专业的?如果专业不对口,其它面谈。长此以往大多数人由开始的意气奋发沦落为垂头丧气,真是骑虎难下,只好在十字路口徘徊犹如孤魂野鬼。等你徘徊的时候,80后已成历史,90后登上舞台成为新宠,你还没来得及享受这宠爱,就被推了下去,你如乞丐一样看着露天的电影,不知下一站去哪里?”

杜薇雅开始震惊,一向很安静的周小山,猝然说了这么多话,这些话以前她只想不敢说,也不知道对错的话。

午夜的风,宛如大海咆哮。简陋的宾馆,有张翻个身咯吱作响的双人床,有一台90年代黑壳电视机,厕所在走廊。周小山已停止说话,杜薇雅扳过背对自己的周小山,看见他两串泪线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晶莹剔透。

“中学的生物课,你肯定没学了?”

“学了,我只知道女性有月经,却不知道还能影响到男性!”周小山还是闭着眼,声音也充满着凄楚。

杜薇雅脸一红,双手捧起周小山的脸,无限温柔地说:“傻瓜,我告诉你,‘那个’就是月经,也是例假,这期间女性不适合有房事。”

“恩”

杜薇雅抱着周小山,被窝稍微有点暖和,不知不觉俩人安静地进入无痛苦无寒冷的梦中。

周小山梦里又回到了一片茂密的森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