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山梦里迷迷糊糊中,他好像走入了茫茫的树林……郁郁葱葱的森林环绕着古蜀平原,雾蒙蒙的苍穹,远远望去俨然一副水墨丹青画,古蜀城外是密集的泥坯房,呈现集射状分布。风如顽皮的孩子不时扯起屋顶上的茅草尽情戏耍。王宫宛如一件精美的木质结构工艺品坐落在古蜀城的中央,城的东南方向是生活区,多为贵族居住;城北是军队的操练场,西面是祭祀坛和祭祀广场。
献祭台上琳琅满目摆放着猪、牛、鹿、狼、虎、羚羊等动物的头,空气中弥漫着腥臭味。露沙刚好滴满锥形瓶,祭祀仪式开始,蜀人舞动着簇拥到祭祀坛前。蜀王杜宇手执金仗,身披法衣,拾阶登上了“回”字形祭坛的最高处,他觉得鼻有点痒,趁巫师博虺没注意用小指戳了一下鼻孔,圆圆的鼻屎黏在手指头上。杜宇见没人看他,顺手将鼻屎抹到法衣上,他重新执起金仗。少了鼻屎的干扰,他目光镇定自若,步伐也显得豪迈有力,他将于众目睽睽下带领蜀人朝拜天地。乌云散去,太阳像灯笼一样挂在祭坛正空,奴隶们把祭祀天地的礼器从宗庙里搬出来,按照五的倍数摆放在祭坛周围,然后在旁边堆起一摞摞树枝。
脸上涂满了动物血的五位吹手,扬起脖子,鼓足了气,吹响犀牛角,声音嘹亮而凄凉,响彻了古蜀平原。杜宇和博虺站在祭坛的中央,朝临蜀国百姓。博虺戴着青铜獠牙面具,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祭文,他一边吟诵,一边率领蜀国人跪拜。杜宇宣布点燃树枝,人们闻到动物的皮肉和骨头焚烧的焦糊味,浓烟滚滚,直上云端,几百号奴隶砸烂青铜器,声音穿越森林,惊扰的动物四处逃窜。杜宇伫立在祭坛的最高处,烟雾拂过他的脸庞和头上的高冠,风撩起他的法衣露出里面的王服,他高声讲话:“本王祈告天地山川诸神,自从奉天之命行使国王的权力以来……”他打大了个喷嚏,清清嗓子继续道:“诸神授命与寡人保佑蜀人衣食富足,安居乐业,所有战争、瘟疫和洪水将远离。今日再次祭祀天地,请求诸神继续保佑蜀国风调雨顺,百业百兴,永世繁荣。”
祭祀坛一片欢呼,人们围着燃烧的柴禾欢呼雀跃,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忽然人群嘈杂,鱼凫部落的奴隶兕,全身捆绑,被人推搡到祭坛下面,百工粱从人群中出来,跪倒在地,嗡声嗡气道:“请大王降罪!”
在祭坛高处的杜宇不大看得清楚下面,隐约看见是百工粱,遂问:“怎么回事?”
“家奴,兕,祭祀前未在岷江洗礼,亵渎了神灵。”
“立刻砍掉双手,活埋!”博虺脱掉面具,尽力睁大自己的小眼睛,抢在国王杜宇前发话。杜宇忽然发笑,扭身向博虺劝说:“巫师心急了,今天是祭祀之日,不如宽赦了他。”
“大王,不可!不可!臣已卜筮,祭祀天地诸神,容不得半点污秽,这关系到蜀国万世命运。”博虺向杜宇深深一欠身。
杜宇勉强露出一丝笑,他深知蜀人笃信鬼神,而博虺是鬼神的使者,掌握天象,熟悉旧典,在蜀国人心中很受尊敬。
“请大王下令赐予我权利。”博虺躬身向杜宇。
广场上呼声骤起。
“处死他!处死他……”
蜀国人崇尚鬼神,祭祀活动频繁,每次的祭祀也特别隆重,但是祭祀有一条信条,祭祀前必须去岷江沐浴身体以示对天地神灵的敬畏。如果有人逃避岷江洗礼而参加祭祀,等于是亵渎了神灵,将会被处死。
兕跪在火堆旁额头汗水直冒,大约是因为离火太近,才出了汗。
早晨,天地还笼罩在一片神秘与恐惧中,兕享受在春梦的愉悦中,忽然惊醒,才知是尿憋的慌,就出了茅屋撒尿。兕迷糊着解开裤子,冷冷的水汽侵袭着他,忍不住打了冷颤,尿滴溅到他的手背上,热乎乎的,他准备回去再睡,中午还要参加盛大的祭祀仪式。突然公鸡扯着嗓子打鸣,兕的睡意全被赶跑。他心想娘应该起床了,遂向娘的屋子走去。
“娘!娘!”兕的回音空荡院子里,他娘的屋子里不见半点响动。
“不好!”兕快步上前推开娘的房门,发现娘躺在茅草堆里一动不动。
原来兕的娘怪病缠身已经三年了,病一来,全身疼痛,有时疼的她晕倒,只能用鬼针草熬制的汤才能减轻痛苦,再无其它办法。因此,兕的娘吃药跟吃饭一样,度日如年,为了兕一直强撑着。昨晚,兕从百工粱家做工回来,发现娘的鬼针草用完。炼制了一天的青铜器使他极度疲劳,想稍微休息一下,然后去山上挖些鬼针草。这一躺就到了现在,昨晚娘病又发作,晕了过去。兕抱起骨瘦如材的娘,在她身底下铺了兽皮,身上盖了爹留下来的麻布长袍。看着娘脸上痛苦的神情,猜想病痛折磨了她一晚上,他心里痛骂自己,怀着内疚,匆匆出门,去后山挖草药。
喝过草药,娘还一直昏迷不醒。兕陪在娘的身边,把把祭祀前的沐浴忘的一乾二净,到中午才想起。兕怀着侥幸心理,心想不就是用水冲一下身子,我在家里冲也不是一样,便挑了一桶水,在家胡乱冲了,遂去参加祭祀仪式。
早晨,百工粱驱赶家奴到岷江河畔沐浴洗礼时,发现青铜工兕未到,气急败坏大骂:“不知道好歹的畜生!我顾念他家有老母,准许他回家住宿,他倒好在祭祀之日让我丢脸。”他抽搐着黑褐色的脸,呵斥着奴隶们光着身子站成一排,抡起牛皮鞭在他们身上抽打,把怒气撒在他们身上。顷刻,奴隶们背上都是刺眼的血印。百工粱抡的满头大汗才停下手上的鞭子,整理了衣服,满脸堆出笑容,迷着眼看天空,他命令人只要在祭祀仪式现场见到兕,立刻捆绑。
杜宇远望着跪在火堆旁的兕,忽然发问:“你将死还有什么话说?”
兕已经吓的全身发抖,结结巴巴道:“贱……贱民,家有老母,如果贱民死去,家母将也无人照顾,请大……王……王,将我尸体埋在我家后面陪伴我娘。”
杜宇抬头看着炫目的太阳光,眼前一阵黑,他看上去神情悲伤。广场上喊杀的声音此起彼伏。杜宇忽然大声道:“用他母亲替他死,子不教母之过。兕年轻力壮以后还可以上战场待罪立功。”众人听后一片欢呼,只有巫师博虺小眼睛里的小眼珠转来转去,似乎不满意,但是也不能说什么。
不一会,两位士兵已抬着兕的娘到了火堆旁,兕的娘已经清醒。兕的眼泪成股地顺着脸颊流下,娘有气无力地瞥了兕一眼,艰难地爬向祭坛的台阶,地上碎裂的陶片划破了她的大腿,鲜血染红了她的浅灰色的麻衣。她爬到台阶处,向高高在上的国王杜宇道:“大王,贱民愿带儿受死,但求大王一件事。”悲凉的声音虽小,但广场一片寂静,人人却听的清清楚楚,只听兕的娘一字一句地说:“请赐兕一个自由身。”兕匍匐在地,泪水泥水粘在一块,一边喊一边爬道:“娘,娘,你不能替孩儿死,”广场上的人群静悄悄,上万只眼睛默默注视着她,有人眼睛也红了。
博虺一脸严肃,昂首挺胸,轻哼了一声。
杜宇摊开手,向广场上的蜀人道:“本王宣布,从今日起奴隶兕为自由身,按蜀国的律例,兕应该向百工粱缴纳一定数额的黍米方能获得自由,期限为一年。此妇人带儿子受刑,以弥补冒犯神灵之罪。”杜宇转头向博虺望去,博虺会意,有点不情愿似的向前走一步,高声道:“士兵执刑!”
手执青铜剑,身披虎皮的士兵拖着兕的母亲,到祭祀坑沿。士兵手起刀落,兕的母亲双脚被砍掉,人被抛在祭祀坑里,一件又一件的青铜器砸在她身上,瞬间血肉模糊。一声不吭的人们感到毛骨悚然,屏住呼吸。杜宇扭过头,闭上眼睛,身子纹丝不动。博虺神情依然严肃地盯着行刑。
兕大喊大叫,声音嘶哑,连续在地上磕碰,额头早已稀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