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屋顶投射下来的月光，兕心头一阵绞痛，他又想到了提，自从跳崖后，他每次思念提都会针刺般的疼。兕脑子里一幕一幕呈现着，跳崖后来的遭遇。
兕不想让提在他和父亲面前，痛苦抉择，他承受不起爱的人，受一点点感情的折磨。就在兕纵身一跳时，他觉得轻飘飘，烦恼瞬间消散，眼前尽是提的微笑与温柔，云在身边飘过。不知过了多久，他落进水里，然后昏厥。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江边，身底下的垫了一层干草，身上摆满了树叶。当他抬头看天空时，头一阵眩晕，看见一圈人头挤在一起，好奇而欣喜地看着自己。
这些人几乎都是光着膀子，女人也是果露着上身，下面几乎都是用树叶或草编织的东西遮羞，每个人看起来结实有力。兕觉得这些人与自己长的差不多，就是服装有些奇怪，他感觉喉咙干燥就说话：“有水吗？”
其中一女的头退出人群，不一会儿，端来一碗水，眼神如母亲看着刚出手的婴儿般道：“你在水里漂了好长时间，抿一口就行，别喝。”兕没想到这些人还能听懂他说话。
“我这是在哪儿？”
“这里是月媵村。”刚才取水的女人说。
兕费力地起身，感觉全身酸痛，手臂麻木，使不上力气。取水的女人，看兕的样子，笑着一手扶着兕，一手端水，兕伸出舌头泯了泯。兕胳膊往后一缩，正好碰到女人的柔软的，顷刻脸红起来，几乎不敢看女人，眼睛盯着自己的腿看道：“谢谢。”
“叫我妘隰。”
妘隰道：“你还能走吗？”
兕挣扎着起身，脚踩到地上，好像脚掌与地隔了厚厚一层木块，又坐下勉强一笑，又咬牙想再起来。
妘隰摇摇头对旁边的几位男子道：“你们抬他回去。”
“一个瘦小伙，还需要人抬？”浑浊不清男性声音冲开人头的拥挤，使每个人听见。围着的人，有小孩，有妇女，有老头，有来老太婆等，他们让开一条路。说话的人，正是青戟，青戟古铜色的肌肉成块，他走到妘隰前面，微微鞠躬道：“领袖，我扛他。”
“好。”妘隰起身把碗里的水洒在草丛中。
青戟扛起兕，送到一茅屋里。茅屋中放着木板支起的床，上面铺着麻布条。青戟把兕放在床上憨憨笑道：“兄弟，你看起来瘦，扛着还是挺累。”
兕苦笑道：“谢谢……”
青戟挠了挠头道：“叫我青戟。”
“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兕有意隐瞒道：“我，我没名字。”
青戟哈哈笑道：“人怎么能没名字？”兕不知该如何应答，青戟仿佛思索了好久道：“也是，你这从上游漂下来，估计什么都忘了。”兕觉得眼前这彪悍的男人性格与外型不相符，还是蛮可爱。青戟念叨了一会道：“你看我叫青戟，你以后就叫青戈，怎么样？”
“青戈！”兕默认了好几遍道：“好，以后我就叫青戈。”
青戟坐在床沿道：“刚才喂你喝水的是我们新上任的领袖，昨天我们的老领袖化为尘土，就由老领袖的儿女继承其位置。然而，我们老领袖只要妘隰一个女儿，这样省了不少事情。”
兕听青戟说着领袖的事情，好像没有点敬畏，就如说某位老朋友的感觉，他有点吃惊。
青戟道：“我们族类，没森严的等级，大家之间平等相处。我们的家乡在大北方，常年游牧在外，我们在每处地方差不多呆两年，然后会迁徙到其它地方。”
兕本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觉得少说点话为妙。
青戟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马上起身悄声道：“领袖是我的，你可别跟我挣。”兕苦笑着瞥了两眼青戟，平躺在床上。青戟也迅速出门，在门口正好碰见妘隰，问好道：“领袖，他已躺在床上。”
“哦。”妘隰说着，进了屋子，手上提着一竹篮。
兕看到妘隰，爬起来，妘隰急道：“躺着，没事，我给你带来些吃的。”妘隰把竹篮放在案几上。她从竹篮里，端出一小灌牛奶，青笋及一种黑黑的不知名的东西。
兕眼神恍惚，不敢看正视妘隰。妘隰噗嗤笑了道：“我们游历过很多地方，熟悉各地浩如星辰的习俗，习俗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乐趣，我们不会把自己限制在任何习俗的桎梏中，你现在可以转头看看我。”
兕还是把头扭在一边像跟紧捧的法条。妘隰转到兕眼睛瞅的那一边，躲已经来不及。这次，兕好像放松了许多，妘隰一袭轻纱质地的黄色长袍，绿色的束腰。妘隰在兕面前笑嘻嘻道：“这种打扮是不是很熟悉？”
兕点点头，似乎又有疑问。
“你根本没仔细听我说话，我说过我们去过好多地方。”妘隰拍了一下手，好像忘了什么事情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快告诉我！”
兕看着妘隰拿来的食物，肚子确实有点饿，听到妘隰这一惊，以为发生什么生命攸关的事情。
兕迟滞了些道：“我，我，我叫青戈。”
“青戈？”妘隰怀疑的眼神。
“以前的名字，我忘记了，青戟给我取的名字。”兕说道。
“这个莽汉，不过也好，那就叫你青戈。”妘隰正说着话，兕的肚子咕咕叫了。妘隰开怀地笑道：“快吃饭，看我拉着你只顾说话了。”
兕抱起罐子喝了几口奶，妘隰在床边空出的部分坐下道：“我们在河边沐浴时，看见你从上游漂下来，当时吓了大家一跳，以为是死人。我让大家先捞上来看看，发现你还有气，你不知道，你当时的样子跟死尸差不多。”
兕开始吃的慢，后来几乎就是狼吞虎咽。不一会儿，把妘隰带来的食物一扫而光。妘隰看带来的食物吃完了道：“还想吃吗？”兕摇摇头，抱起罐子，把剩余的牛奶全倒在肚子里。兕喝完之后，用手背抹了一下嘴。
妘隰从怀里扯出一条棉质手绢递给兕道：“这手绢是中原的天子送我的，我把它送你。”
“这么宝贵的东西，我不能要。”兕用手挡住。
妘隰看兕执拗的样子，收回手绢道：“也好，等你什么时候想要，我再送给你。”兕觉得妘隰说话怪怪的，没有边际，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意思。
“你大睡一觉，明天是好天气，沐浴一番。”妘隰说着，往外走道：“我不打扰你休息，明天见。”
看妘隰走出，兕躺下，眼睛盯着屋顶，跳崖那一刻，又再眼前浮现，后来又逐渐模糊，迷迷糊糊中兕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他梦到提，一脸血，声嘶竭力喊着自己的名字。兕从梦中惊醒，嘴上也喊着提，一个翻身起身，见外面黑着，估计是夜晚。兕用手摸了头，全是汗，脑子一片空白，呆坐了良久又躺下。
这次睡的比较踏实，直到妘隰跑来敲门。妘隰声音温柔，性格却不是，大不咧咧，倒有几分男孩子气。兕起床开门，妘隰端着一木盆水绕过兕，进到屋子道：“快洗洗脸，吃了饭，太阳也差不多到了头顶去河边沐浴。”
“妘……妘……不，领袖，谢谢你。”
“看把你结巴的，我们这里没那么多规矩。有人叫我妘隰，有人叫我领袖，我喜欢人家叫我妘隰，你以后叫我妘隰。”
“哦。”兕还呆站在门口。
“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赶快洗洗，吃饭了。”妘隰催促道。
对于长期伺候别人的兕来说，忽然有人对自己这么好，兕心头好像有东西在缓缓升起，宏大而辉煌。在洗脸时，泪水竟然也滚了出来，好在有水做掩饰，妘隰并没有看出来。
兕随妘隰走出屋子，阳光灿烂，周围青草嫩绿，茅屋前用木栅栏围起来。再看左右两边，全是相似的布局，每间茅屋独家独院。兕深呼吸，青草的香味扑面而来。兕看着周围的风景，这才注意到妘隰今天穿了一身短服饰，窄袖口，看起来干练许多。
在屋子的正对面，大约有1公里远就是月媵河，吃饭的地方位于月媵河边搭起的帐篷内，里面放了些桌子和板凳，一股香味扑鼻而来。
“我们部落，大人小孩算起来也就是一百人。”妘隰说着话已走进帐篷。大家见妘隰来了，笑着打招呼。这时青戟端着饭碗跑过来，拉着兕的胳膊道：“兄弟，今天感觉怎么样？”兕腼腆道：“好多了。”兕感觉青戟的手上越来越使力气，手臂疼起来，再看青戟时，仍笑哈哈看着他。
妘隰走到青戟前，推了青戟一把道：“不带这么欺负人的，青戈身体虚弱，还没吃饭，快放开。”
青戟放开兕的手臂，大笑道：“你也知道，我替他取的名字。”
“你啊！”妘隰又推了青戟一下。
青戟欢腾起来，大声对大伙宣布：“以后这小子叫青戈，我取的名字。”青戟说完，又扒拉起碗里的饭。
妘隰和兕在角落一位置坐下，十七八岁的姑娘来到，礼貌地问道：“领袖和青戈吃什么？”
妘隰道：“今天的特色是什么？”
姑娘道：“蒸鱼。”
妘隰道：“好，就吃蒸鱼，再来一盘烤鸡。”
姑娘道：“还要其它吗？”
妘隰道：“多来几盘野果。”
姑娘道：“好的，领袖等会，立刻就上。”
姑娘走后，妘隰倒了两杯水道：“你看我像领袖吗？”
兕新奇地看着帐篷里的一切道：“不像，一点也不像。”
妘隰道：“这就对了，我们部落的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没有尊卑之分。我这个领袖的职责就是决定迁徙和管理部落的财富。部落的财富是由每个人共同创造，我来管理，部落会有两个长老对我进行监督。”兕更是惊奇，睁大眼睛听着妘隰的话。
妘隰笑道：“说说你，你为什么会在水中？”正说话，姑娘端着一陶盆来了，热气腾腾，香味感染人。
妘隰道：“吃吧，边吃边说。”
看着兕好像陷入回忆，妘隰道：“对不起，引起你的伤心事了，先吃饭。”
兕在跳崖之后，在月媵村的日子，他仔细前前后后想明白了，整个蜀国的体制他没发改变，他也改变不了。最让他伤心的是提，占据了他整个身心的女人。
柏灌丹的梦话打断了兕的思绪，兕再看屋顶缝隙的月光已经消失，周围一片漆黑。估计到了深夜，兕感觉有点冷，只有怀里的柏灌丹热乎乎。兕现在回想起，在月媵村帐篷吃的那顿饭，是吃过最美味的，那种味道时常萦绕着他。他这次回到蜀国是为了见提一面，没想到在路途中受到一群怪兽袭击，幸亏柏灌鹰救了他和青戟。兕一直戴着面具，柏灌鹰几次想看他真面目，但是兕都委婉拒绝了，他怕被认出。看着柏灌鹰整日愁眉不展，兕从侧面了解到，博虺绑架了柏灌鹰的儿子，并图谋造反。当听柏灌鹰说起巫师博虺，兕也想起了母亲死的情景，更觉得博虺才是个恶人。兕觉得应该报答柏灌鹰的恩情，就自告奋勇想救出柏灌鹰的儿子。柏灌鹰相当高兴，把兕和青戟编入柏灌氏族，这是古蜀对没有身份的人一种荣誉，意味着以后将受到氏族的保护，更何况柏灌氏族是蜀国的大家族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