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后,朱步奇收到了法院的传票,从传票上知道那个称被他所撞的老太婆姓金。传票在朱步奇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意料之中是金老太最终起诉了他,意料之外,已经一个月过去,他以为金老太发了善心,忘记了这件事,而今天白纸黑字,他被人告上法庭。第一次朱步奇被传唤去那么神圣的地方,惶恐不安。
新闻铺天盖地,围绕着撞人还是被讹,展开激烈讨论。朱步奇一跃变身热点人物,几乎天天有记者拜访他。朱步奇在镁光灯的光坏下,被追捧、被关注、被报道,简直是国际明星。然而却苦了周小山、侯东等人,本来以前半月打扫一次宿舍,自从记者来访后,他们每晚半夜起床扫一圈屋子,天快亮时,再巡查一圈,以防有某个角落遗漏的。六个人把臭袜子、旧鞋垫、脏衣服都统统堆在阳台的角落,然后把阳台门锁上,永不开启。汪翔铮说,如果宿舍凌乱的状况,在采访朱步奇的情况下,难免会被拍的,而这些照片放在头条,我们岂不是在全国人民面前丢脸了,丢脸不要紧,关键是害的我们找不到媳妇。因此,周小山等人的宿舍异常干净整洁,六人的新洗的内裤,衣服全在洗手间晾着。由于地方有限,周小山忍着一月没换洗衣服。
周小山没去旁听,一审的详情他不了解。朱步奇回来告诉他们,一审因双方都没有力的证据,无法宣布结果,过一段时间再次开庭。
“步奇,你红了!”侯东开玩笑。
人在面对一件过去已久的事,总是会从容淡定。朱步奇对这件“他撞人或者是他被讹”事件却淡定不了,他要个讨回公道。
对于朱步奇,宿舍的人爱莫能助,只能祈祷他胜诉。
周小山的秘密决定,这几日在宿舍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成为讨论的热点。他决定考研,跨越式的改行,为艺术献身,做一名国际大导演。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是汪翔铮。
“你跨度太大,实行起来相当困难。”汪翔铮扶了一下眼镜。
“太不切实际了。”蔡才爬在床上看账单。
朱步奇因法院的事,脑袋炸掉,翻阅着法律书。他最近的口头禅是,要懂得用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
罗波听了周小山的决定,只是眼睛睁睁了几下,上床埋头大睡。
一向发言积极,观点鲜明的侯东这次一句话没有说,他不是和赵淑言通话,就是和赵淑言网聊。
“我毕竟比你大,经历的比你多,你听我的话没错。”汪翔铮咳嗽了一下接着说:“你想想,按投资的风险来算,你的承受的风险超过了60%,算来算去不合算。”
周小山决定了的事,就是从西班牙进口十几头牛都拉不动,何况汪翔铮东拉西扯的泛泛空谈。
“小山,我觉得你可以从导演和市场特点分析,就是李安那样的国际大导演刚毕业也闲着,没片子可拍,何况你还是门外汉。”
周小山用“恩,哦,噢,喔,是嘛,不会吧……”等语气词应付着汪翔铮。
“猴子,我英语不太好怎么办?”周小山一直称呼侯东为“猴子”。
侯东跟赵淑言在微博上打情俏骂,你发一条,我评论一下然后再转发一次。回复,回复,回复,再回复……“报个培训班呗。”侯东随口说。
“说的容易,现在的培训班贵的要死。”
侯东注意力在微博上,没有作答。
周小山上论坛、找帖子,收集所有关于考研的资料,平日上班,这些只能在晚上下班或周末休息才能看。
周六,周小山在图书馆艺术区阅读有关电影的方面的书籍时,接到了赵淑言的电话。
“小山,我找你有事,晚上有空吗?”赵淑言一边上厕所一边给周小山打电话。
“找我有何贵干?”周小山拿腔拿调。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什么时候变得油腔滑调?”赵淑言不愠不恼地说着。
“你不是跟猴子打的热火朝天,怎么有空找我?”
“我怎么听着这话酸溜溜的。”赵淑言把电话用头夹在耳朵旁。
“是啊,我怎么后悔没当初追你呢,让侯东捡了便宜。”
“谢谢你看得起,你舍得黄雪吗?”
“切,快说,找我有什么事?”
“周小山你好墨迹!”
“好,好,晚上几点你说?”
“恩,七点钟,在前门见,到时候电话联系。”
“好的,到时候见。”对了“打扮漂亮些。”周小山故意说到,差点笑出来。
“你等着,我今晚的打扮一定丑的空前绝后。”
赵淑言没道别就挂了电话,周小山笑吟吟继续看他的书。
夜晚,冬天的夜晚。
周小山终于等到赵淑言现身,当然赵淑言的打扮不但不丑,反而美的让夜晚变得明亮起来。
“果然丑的空前绝后。”周小山老远就朝赵淑言喊。
“吼狼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遇到疯子。”赵淑言来到周小山身边。
“我们去哪里?”周小山笑嘻嘻。
“我们随便走走,我一会还得回家。”赵淑言指了指王府井的方向。
俩人并列走。
周小山从兜里抽出一板绿箭,递向赵淑言。赵淑言楞了一下,接过去。
“我听侯东说你要考研,是吗?”
“恩,让你笑话了。”
“没啊,工作一两年后,再考研深造更有目的性,挺好的。”
“谢谢。”
“对了,我这里有张关于英语考研培训班的听课卡,是我一朋友报了名,人家忽然有机会出国就把听课卡送我了。我留着也没用,你拿去听吧。”赵淑言从包里拿出一张卡和配套的英语教材。
“这怎么行,我给你钱。”周小山推辞。
“切,谁要你钱!”
周小山与赵淑言一边说话,一边走不知不觉来到王府井。
“小山,你先逛,我回去了。”
“好的,不握一下手道别。”周小山调侃。
“握就握,谁怕谁,握帅哥的手我占便宜。”赵淑言伸出手。
倒是周小山的表现得像个女孩,怯怯地伸出在赵淑言的手上轻轻搭了一下便收回来。
赵淑言嘴角一动带出笑来,然后转身走了。
周小山看着赵淑言走远,在亮光下,认真的看了一下听课卡。果然是国内着名的英语培训机构,时间是每周周末,从下周开始。周小山心里的疙瘩解了部分,他准备参加下下一年的研究生考试,明年的就剩一个月要开考,时间赶不上。正好,可以有充分的时间复习。考电影学院的导演系研究生需要大量的观影量和丰富的电影理论知识,最近这些资料已经收集的差不多,影片可以从网上下载,书可以去国家图书馆借,这就为他省去了大部分的资金投入,安心投入学习。
周小山也没心情逛街,早早坐车回了宿舍。
黄雪这几个月一直宅在住的地方,每天下班吃过饭,就靠在椅子上上网,看看电视剧。自从上次见过陈辉后,她开始迷茫,难道她真像赵淑言说的拜金。黄雪认为钱是生活的首要条件,没钱,谁给你饭吃,没钱,谁给你衣服穿,没钱,谁给你付房租,没钱,出门一步路都走不动,没钱,还谈什么逛旅游景区,更别说结婚买房。虽然黄雪的家庭还算比较富裕,她清楚钱的重要性。她受不了像周小山那样的,穷的叮当响,还高谈阔论,谈什么人生,什么梦想。她喜欢实实在在的生活,喜欢摸得着,看得到,睡觉也香。钱,才能给她安全感。
陈辉最近打电话说是要带她见几个朋友,她拒绝了。陈辉给的卡,她一分钱没动过。当她还没打算接受一个人时,不愿意欠别人的。电话响起,黄雪一看是周小山打过来,这么晚打电话很奇怪。黄雪心里想着,任凭电话拼命的响,没有接。
周六早晨,周小山早早起床,今天他要去参加英语培训班。
不知为什么,侯东最近没有出去跟赵淑言约会,他们莫非吵架了,周小山听着侯东的呼噜声想。今天周六大家在睡懒觉,这会天还没完全放亮。周小山蹑手蹑脚洗漱后出了门。
刚一出门,冬日清晨的寒气逼人,鼻子里、嘴里直冒白气。从宿舍带出的热气消失的无影无踪,冰凉的寒气笼罩住全身,一点一点渗入到人的皮肤。大街上,人影稀疏,车辆也零零散散。周小山站在公交车旁蹦蹦跳跳,以运动产生热量保持脚的暖和,他的鼻尖由通红变为煞白。公交车姗姗来迟,车厢里稀稀疏疏坐着些人,难得人这么少,周小山心想终于可以轻轻松松找个位置坐下。
周小山到达培训班时教室里面已坐得满满当当,他只好坐着后面的位置。
“喂,你好。”周小山听到一个略微熟悉的声音。
他以为在叫别人,没有抬头。
“你好。”周小山感觉背部被人用手指头轻轻戳了一下。
周小山转过身,看见一朵盛开的雪莲,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美丽动人的笑,犹如走在沙漠中的行人,几天几夜没有进一口水,忽然昏厥,醒来发现躺在荒漠中的一水池旁。周小山现在的心情就如那些荒漠中的人见到水池,他从出生到现在从没见过这样的笑容。
苏若涵被周小山看的不好意思,脸稍微有点脸红,轻声问:“你不认识我了?”
周小山一边又一边搜寻着记忆,遗憾地摇摇头。
“公交车,雨伞……”苏若涵提醒。
“哦,记起来,记起来了。”周小山抓着头“不好意思,刚才没想起来。”
“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上课?”周小山问。
“我准备考研,英语不好来补补。”苏若涵在周小山旁边坐下说:“你呢?”。
周小山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跟你一样,考研补补英语。”
“那咱们真是有缘。”苏若涵从包包拿出配套的英语教材。
“恩,对了,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我叫苏若涵。”
“哦,你叫我周小山就可以。”
正说这话,上课的老师来了,周小山和苏若涵相视一笑,回头看向讲台。
毕业已将近两年,周小山好像一下子又回到校园,回到课堂,那个宛如风一样的年代。一样的感觉,一样授课方式,一样的气氛,只是心情完全变了样,由懵懂稚嫩蜕变的暮气沉沉,由无忧无虑背负了三座大山,由悸动过渡为心如死灰,男孩女孩变为男人女人……。一切消失的太快,唯有下雨天不带伞还在坚持,凉风推着雨斜斜吹到他躲雨的屋檐,他总是向雨地张望,等待着一把美丽的伞,他到底还是失望地回了宿舍。
可能全世界只有苏若涵知道,讲课的内容她没听进去一句。她倒注意到周小山又记笔记又勾勾画画。时间既快也慢,快是周小山的感觉,慢是苏若涵的感觉。中午十二点,讲课老师准时下了课,到了中午吃饭休息的时间,下午还得继续上课。
周小山终于梦回现实,从听课的激情中退了出来,撇撇嘴对苏若涵微微一笑说:“一起去吃饭?”
“行啊,你喜欢吃什么?”苏若涵脸上掩不住地兴奋。
“看你,我随便。”
“那,那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这块我熟悉。”苏若涵终于把笑堆在脸上。
天空,阴沉沉。
不论走到哪里,周小山对阴天情有独钟。然而他并不是从娘胎一出生就喜欢阴天,在很小的时候,他站在田野陶醉于蓝如墨水的天,贪婪地吸允着田野上泥土味和脑子无限地幻想着远方,那时他喜欢晴天。
周小山家所在的村子七小组,每组基本上按地理位置就近原则划分,周小山家在三组。三组大约有二十多户人家,村主任在他们组。当时村里有两户人家有电视机,一家是村主任家,另一家是周小山的邻居,男人在煤矿挖煤,从县城带回来的一台电视机。因为邻居家没有孩子,他们很喜欢周小山,因此他可以天天在他们家看电视。周小山记得当时天天晚上追看的一部电视剧名字是《小龙人》。有一天,下刚黑就开始下雨,周小山准备出门去看《小龙人》,因为他实在很关心小龙人有没有找到妈妈?结果被母亲阻止了。周小山在炕上急的眼珠子乱转,母亲坐在炕头拉鞋底。他估摸《小龙人》开5分钟了,忽然他想到一计策。
“妈,我想吃馍馍了。”因厨房在另一间屋,母亲放下鞋底,出了卧房。
周小山急速跳下炕趿拉着鞋子,冒雨跑到了邻居家。邻居家已挤满人,人都站到门口。大家都对着一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聚精会神地观看,当然观众百分之百是跟周小山一般的大。
周小山一个画面,一句台词不漏地看,看完后美滋滋地回家。
到家时灯已灭,周小山抹黑推门,门开了,母亲为自己留着门。周小山抹着向炕沿走去。
“蹦蹬”母亲拉亮电灯。
“别贼头贼脑,上来睡。”母亲睡在被窝,头也没抬地说。
周小山屁颠屁颠爬上炕,溜进被窝。周小山心里却美滋滋的,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凭借智慧,达到了他想要的结果。从那以后他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阴天。当他把这些告诉别人时,听的人还是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喜欢阴天,要喜欢也是雨天啊。反正,以后周小山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