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雪的世界,树枝上披上了雪衣,依稀能分辨出,哪里有树,哪里没树,远远看去像白鬼,密密成群。提挽着竹篮,向树林深处一间不起眼的茅屋走去,雪嘎吱嘎吱作响,在她身后留下一长串歪歪斜斜的脚印。提推开了茅屋门,灯光从门缝泄露出来,映照在雪上,分外刺眼。
“这么晚你还来?”兕身披豹皮,拉着提的胳膊关切地问。
“不来,那我明天早晨只好收拾你的尸体了。”提放下竹篮,揭开盖子,里面放着两个用菜叶包裹的羊腿和一壶酒。
“快吃,一会冷了。”提拿了草垫放在树桩上坐了下来。
兕不好意思地说:“你也吃些。”
提摇摇头。
兕抓起羊腿,大口大口撕咬,狼吞虎咽,吃一口肉,喝一口酒……提下颌枕在兕的大腿上,眼睛欢快地瞅着兕的喉结像虫子连续蠕动。
忽然,兕和提听见远处洪大的吼声,他们本能地战栗,觉得这吼声含有敌意。屋外树林上静卧的雪花,似乎落下,一阵阵恐怖的寒冷从心上散发到四肢,冻结住他俩的身体和喉舌。兕和提不敢动,不敢透气,一阵阵冷汗直冒,时间也像给恐怖凝固住了。兕撇下骨头,起身拿起屋角的青铜戟。
嘎吱,嘎吱……树枝上的雪花好像落的更多,茅屋有些颤抖,恐怖越来越近。
兕单手把提拉在他身后,然后把窗户掀开一丝缝隙。
两百米远,一庞然大物像做小土山,两只眼睛如鬼火,在夜晚分外的耀眼。兕头上渗出汗,转头看提时,见她手指早已深深掐人肉里。兕紧握戟,他心想跟怪兽搏斗时,提趁此机会就可以逃走。
“公主,我上去与怪兽搏斗,你从旁边悄悄溜过。”
“恩。”
兕伸出一只手准备拉门,提碰了他一下,吓的兕差点跳起来。
“公……主,你……你怎……么了?”提看兕上下齿连续打架,嘴唇有些发青。
“不行啊!”
“公主,什么不行?”
茅屋被外面的气势震的摇摇欲坠,那慑人的冷厉之气已非常接近。
“你听我的,去搬救兵。”兕说着,把提推向身后,猛拉开门,庞然大物的怪兽,全身土黄色,形状像蜗牛,两只眼睛如夜明珠一般,呼吸声巨大,黑洞般的嘴里不断呼出白气。
怪兽见有动静,好像被惊了一下,它只是路过这里,见有障碍物挡在去路,所以才停下来。兕也纹丝不动,他能感觉到近在咫尺的怪兽,全身透着寒气。怪兽看着兕,兕盯着怪兽。兕从怪兽眼里得不到任何信息,怪兽却从面前这小动物眼睛里感觉出了恐惧与威胁。
呼哧!
一声呼啸,体型庞大的怪兽竟然动作敏捷向前一跃,丝毫不拖泥带水。
兕紧急躲闪,已来不及,还是被怪兽的爪子刮伤了胳膊。就在这猛扑的一瞬间,茅屋也被怪兽撞出一个洞。兕被冲到茅屋里面,戟没办法发挥优势,兕趁怪兽一扑力量未及时收回的瞬间,抢先一步跳出茅屋,滚到雪地上。然而怪兽呆在茅屋,头对着兕好像还在担心什么。
提!
兕忽然想到提还在里面。怪兽头转向屋角,兕来不及想,挺着戟直刺向怪兽的身体。
吱溜。
半截戟刺入怪兽的身体,怪兽身上吃疼,全身用力一甩,紧握戟的兕被摔出几米远。怪兽身上插着戟,疯一样在茅屋内乱撞,简陋的茅屋也顷刻倒塌。怪兽疯狂地冲到敞开的空地,向树林深处跑去,身上还插着戟。
兕甩碰到一棵树,雪花几乎全部落下。他鼻子碰破,血流到嘴边,掉在地上,雪花瞬间被染红。他见茅屋倒塌,怪兽逃跑,差不多一眨眼时间。他想提还在倒塌的屋子里。
“公主,公主……”
兕挣扎着爬起来,这一摔,胃感觉倒挂一般,他一边跑一边喊。
“公主!公主!”兕听不到提的应答。
兕疯狂地在坍塌的木堆中翻找,声音中带有明显的哭腔。
嘻嘻的笑声。
兕转身,提蹲在地上,双手托着下巴看着他,两只大眼睛一闪一闪望着他,好像看了他很久。
兕红着脸,踱步来到提的眼前。
“你蹲了多久?”
“有烙一张大饼的时候了。”
“我找你,你为何不答应?”
提笑眯眯望着兕,没有回答。
“你是如何逃出茅屋?”
“在你刺怪兽时,我一脚踹开一块大木板,爬出去的。”提说着,脸上忽然变的严肃起来。她站起来,从内衣里拽出白色布帛,拉过兕的胳膊替他缠着伤口,脸上泛出温柔的光芒。
提低头细心为提缠好。
“茅屋踏了,今晚你睡哪里?”
“不要紧,我知道离这里不远处有个山洞。”
“万一有野兽呢?”
“不会的,在洞口生堆火。”
“我明天带虎皮褥子和貂皮。”
“不用了,山洞我去过,里面有黍杆和干荒草。况且,我明天可以打头熊回来。”
“不行,新鲜的熊皮太潮湿。”
提表情关切。
兕含笑答道:“好,好,我听你的。”
“你拿茅屋里的狼皮和薪草先上洞里。”
“恩。”
“我得走了,要不然父王、母后要派人找我,万一他们寻到这里就不好了。”
提刚走出两步,又转身。
“千万记得拿火镰石。”
“恩,天太黑,我送你。”兕赶上提,俩人并排走。
古蜀城已被夜色吞噬,兕没有进城,远远的向提摆手。提也频频回头,守城卫士老远看见公主迎上来。
“公主,大王下令四处找你,你去了哪里?”
“我这就去给父王道歉。”
一个守卫,扬起犀牛角,长啸一声,大约有煎熟一个鸡蛋的时间,一宫女驾着马车到来。
“公主请上车,大王和王后急的要死。”
“好。”提上了马车。
夜晚,马蹄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兕才放心地拔腿往回走。凌厉的呼啸声,一枝标枪直直插在了兕的草鞋脚面上。他脚面已鲜血往外涌,忙去拔标枪时,才发现标枪是木制的。兕看到有黑影向自己靠来,他假装倒地。
顷刻,脚步声靠近。
“你看,他已倒地。”一个闷声闷气的人说,“我们可以到巫师那里领赏了。”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
“多亏是我发现的。”
“巫师发了赏钱,我们几人平分。”
从脚步的声音,兕分辨出,有两人在他左右,两人跟在后面。他感觉左边的人一只手向他伸来。刹那间,兕一个鲤鱼打挺,不知从哪里来的青铜匕首一晃,前面两人已倒在血泊中。后面的人看到这情景,拔腿就跑,兕这才拨出脚上的标枪。
兕,瞬间的动作,干净,利落,准确。要使外人看,准以为兕受专业的训练,殊不知,兕跟母亲相依时,经常打猎,练了神一样的本事。
兕一瘸一拐,走向山洞。
阴冷的洞里一堆火烧的正旺,兕躺在干柴堆上。平日狼一般的眼光,此刻放射出无限的温柔,在火光的映衬下像清晨嫩叶尖端上的一颗欲滴的露珠,洞外的狼声掺杂在其他怪兽的声音中凄惨地嚎叫。
提回到王宫,杜宇和利在殿堂前左顾右盼,来回踱步,足见提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利见提安然无恙地回来,坐在石凳上,摆出一副严厉的脸色。杜宇脸色缓和,坐在石桌的另一边。
“去了哪里?”利针一样的目光扎刺提。
提笑盈盈走上前,拿起石桌上的红野果,递到利眼前。
“母后,吃果子。”
利冷着脸。
提又把果子递给杜宇,站直身子时,身上的貂皮衣服的束腰掉了。
“大王,你看看你女儿,哪有个公主样?”
此时,侍女端着酒迈着轻盈的步子进来。精致的白色陶瓷托盘,映衬出桔黄的火光。顷刻,一缕酒香飘散在宫中大厅。
杜宇笑眯眯道:“公主,心灵手巧,精于采摘和缝制技术娴熟,已经是蜀国之福。至于其它无关紧要。”
提毕恭毕敬酒给利。
“美酒消气。来,来,王后,我们一家人一起品品这酒。”
“你总是护着她,现在她能成精了。”
“母后,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女儿也就是出去瞎溜达。”
“溜达,你看看漏沙循环了多少次!夜晚怪兽横行,我跟你父王如何不担心。”
提屁颠屁颠转到王后身后,陪笑着,双手揉搓着王后的双肩。
“你还是早早休息,你这捏肩与猴抓有什么区别!”
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父王,母后,我先去休息了。”
杜宇摆摆手,大厅只剩下杜宇与利。
“你看提会不会去见什么人了?”王后猜测。
杜宇神色异样,接着又恢复正常。
“你多想了,女儿大了,应该尊重她。”
“你那是尊重?是溺爱!”王后责怪。
杜宇苦笑,摇摇头。
“对了,今年兽皮库存储藏不充分,得想想办法。”王后忽然说。
“我也奇怪,今年雪厚,树林动物出来觅食,应该多。可是,这几****去打猎却发现动物比往年少多了,不应该是这种情况啊!”
“照这样下去,今年寒冬会冻死好多人,无法给百姓交代。”王后忧虑地说。
杜宇端起酒一饮而尽。
“明日请教巫师吧!
火炉里燃烧的枝条啪啪作响,宫殿角落的床上,杜宇爬在利身上熊咆,遮在俩人身上的黑熊皮溜到了一边,露出了杜宇白花花的屁股上。利躺在下面,一动不动,跟死鱼差不了多少,杜宇背上出了汗,汗水在火光里闪闪发光。杜宇的咆哮渐息,从利身上慢慢滚下来。利鱼肚白的身体果露出来,利还是毫无反应,死死地盯着宫殿的顶看,好像刚发生的与她无关,从空气里能嗅到一股液体的腥味。
博虺的住处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一张石桌,几块兽皮,再没有其它东西。博虺探出头向门外张望,神秘兮兮关上门。他蹲在墙角,掀开兽皮,墙壁上的灯燃着蓖麻油,照亮了兽皮下的石板,只见有块石板上穿了孔,孔上系了细细的绳子。博虺抓着绳子一拉,石板被拉起,下面一个洞口,洞口入口虽然窄小,博虺如泥鳅一样滑溜,钻进洞里。
博虺踩着洞壁上挖的台阶,往下走,越走越宽敞,似乎地窖别有洞。博虺落地后,向里面走了两步刚好有段台阶,台阶两旁墙壁上挂了长明灯,博虺走过台阶来到一块空场地。博虺的屋子后面是山,这个密室向外面凿出了一个孔,也就解决了里面的氧气问题。博虺刚一站到空地,瞬间冒出五位戴青铜獠牙面具大汉。他们毕恭毕敬,一人领头,其它四人两人成对列跟在后面,四人号称“四天鸟”,分别为天鸟金、天鸟木、天鸟火和天鸟土。
“那下贱的兕,有他的消息?”博虺问。
“禀告巫师,臭虫和蟑螂在雪林发现了兕和公主提的下落,可是……”
“你说公主跟他在一起?”
“是的,他们好像关系不一般。”领头****一的语气让人对兕和提的关系有了充分的想象。
博虺静默了片刻道:“把臭虫和蟑螂喊来。”
“兽一,领命!”兽一作揖,转身向后面的人示意。
密室墙壁采用不知名的石块砌成,温度适宜,不干燥,不潮湿。
“兽一,储藏兽皮的事情,你办的如何?”博虺“巫师,你放心,我派人每天晚上捕猎。咱们的兽皮储藏丰富,您要不要看一下?”兽一带着喜悦。
“不用了,不要让大王的人发现我们在偷偷捕猎。”
“是,估计最近大王要发愁了。”
“我倒要看看,他杜宇有多大本事?”
博虺与兽一刚说着话,天鸟金和天鸟木带着臭虫和蟑螂进来,臭虫的脚一瘸一拐。臭虫和蟑螂见到巫师博虺,跪倒在地,爬到博虺脚下。
“请巫师惩罚。”臭虫和蟑螂全身颤抖。
博虺往后退了几步,指了指臭虫。天鸟金走上前,刀光一闪,只见一颗头在地上咕噜噜地滚。再看臭虫,臭虫少了一颗头,黑血像喷泉一般喷出,不时冒出血泡。然后才扑通一声,无头的臭虫倒在地上。
天鸟金像没事人一样,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跪在地上的蟑螂还在颤抖。
“蟑螂。”巫师博虺的声音低沉。
蟑螂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立马恢复了镇定。
“巫师又何吩咐?”
“明天,我要兕从蜀国消失,你能办到吗?”
“请巫师安心睡觉,明天你等着喜讯吧。”
博虺走上前,弯腰扶起蟑螂。
“很好,兽一你从仓库拿两块熊皮奖赏他。”
“遵命。”
兽一向天鸟金使了眼色,天鸟金带蟑螂退了出去。
“请问,巫师还有何吩咐?”
“明天让蟑螂带路,搞定兕,还有继续捕猎野兽,千万别人大王的人发现。”
“遵命。”
兽一有点犹豫。
博虺感觉到了兽一的犹豫说:“说吧!”
“万一公主提在兕旁边,如何处置?”
博虺来回踱步。
“你看着办,我要的是兕的人头,再向杜宇邀赏。”
“巫师,通晓天地,我等誓死追随。”
“收拾一下,退下吧。”博虺说着指了指地上臭虫的头和尸体。
等兽一和四天鸟退下,博虺走到西南角,按了墙壁上不起眼的锥形按钮。
咣当!
一声闷响,石门向右移动,一丝光线从里传来。
密室里暗藏玄机。
大约有五百平米的空间,装饰的富丽堂皇,地面用虎皮铺了一层,墙壁挂满了象牙、贝壳、骨头等各式各样的装饰品。中央是一温泉,里面咕咚咚冒着热气,九位漂亮的女人在里面嬉戏玩水,见博虺进来,几乎同时从温泉里光溜溜爬出,一个个跑来围住博虺,叽叽喳喳,像苍蝇看到了一泡新鲜的屎嗡嗡不停。博虺树皮似的脸,炸开似地笑了。
“好,好,我们去温泉里。”
酒肉池林,也许说的就是这个场景,博虺在九个妖艳的女人间穿梭。
二十年前,博虺看见了母亲和杜宇更合。父亲,第二天上了吊,博虺知道父亲也看到了母亲和杜宇的更合的一幕。父亲、母亲和博虺那时还是奴隶身份,而杜宇是酋长,在一个奴隶社会,他能做的是忍受与沉默,这也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博虺平躺在兽皮上,女人们围着他睡了一圈。博虺的眼睛红红的,是泪水还是温泉里的水?或许只有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