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开医院回家，出了医院的大门，一眼就看见苏楚的车停在路边，他靠在车前抽烟，和那天晚上站在她家楼下时几乎同一个姿势，只是那天他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带着翅膀的天使，而现在的他看上去更像是从地狱来的魔鬼。
她装作没看见他，无知无觉地从他眼前经过往公交站牌去，他沉默着，终于在她即将错身而过的时候拉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往车上拽，说：“我送你回家！”
她掰他的手指，边掰边说：“谢谢，不用，我不想和害我哥的凶手坐在同一辆车上。”
“那你想怎么样？”她徒劳无功地掰，他一根一根手指地合上，还不耽误和她斗嘴。
她说：“我想怎样不用你管！”
他耍无赖，回答：“那我要就是想管怎么办？”
她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踢他，说：“你再不松开我喊了。”
他微妙地笑笑，说：“不管你想喊谁，我都会帮你。”
……
最后她还是乖乖地上了他的车。
她坐得离他远远地，头靠着窗，呆呆地望着一路上倒退的城市灯火。
他腾出一只手过来拉她的手，她很快地躲开了，眼睛里有明显的敌意。
他心头突然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怯意，低声地喊她：“锦弦，不要恨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让你愿意接近我而已……”可他明显地感到她的心离他越来越远了。
送她到楼下，她看都没看他一眼，下车，车门砰地一声撞上，头也不回地上楼。他却没有立刻走，坐在车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直到天色泛白。
第二天，老爷子突然回来了，召他回清风苑，他一进大厅，看到三婶和堂妹在，他大概已经猜到了老爷子召他回来的目的。
在书房，他见到了爷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夜赶路的问题，他好像一夜之间就老态了许多，原来那个叱咤风云的老爷子成了老态龙钟的老人，此刻，也许，他只是一个父亲，一个长辈。
他喊苏楚过去看墙上画框里的那些发黄的旧照片，说：“苏楚，你能认出这些照片里那个是你三叔吗？”
苏楚看着那些年代久远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人都还是少年，凭依稀的模样，他还真是认不出来谁是谁来。
老爷子用拐杖点了点照片上那个最瘦弱矮小的孩子，说：“他就是你三叔，他出生没多久，爷爷就被关了起来，他从小吃了很多的苦，所以比同龄的孩子都瘦都矮……”
苏楚简直无法把这个又瘦又黑的孩子和现在那个高大肥胖的三叔联系在一起，老爷子讲着那些过去的事，他安静地听着，最后老爷子说：“苏楚，放过你三叔，爷爷年纪大了，越来越希望看到儿女们都平平安安，小惩大诫，让他坐牢的话，爷爷只怕百年以后也无法闭眼……”
从清风苑出来，苏楚发泄般地一路把油门踩到了底，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苏清远将会被保释回家，他一样可以享受自己的生活，而孟凌东呢，他年轻丰盛的生命为什么注定要在病床上度过。苏楚觉得很嘲讽，这就是有钱有势的好处，难怪苏家的每个人都在争权争势，他觉得对不起锦弦，更对不起病床上的孟凌东。
锦弦下了班去看孟凌东，推门进去的时候发现哥的病床前趴着一个人，头支在胳膊上睡得正酣，往日光风霁月的脸此刻却如孩子般纯真，棱角分明的五官都舒展开来，隐隐还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也不知道这个人多久都没有睡过觉了，竟能睡得如此酣畅。
她支着头看了他一会，心头慢慢舒畅了起来，只是一转头看到病床上的哥，又想起他昨日的种种恶劣行为，她不打算再体恤他，就推他，说：“快醒来了，要睡到别的地方去睡！”
他猛地挣开眼睛，舒展了一下身体，起身对着她慵懒地笑，说：“锦弦，你来了。”
她估计他还在做梦，没有醒，所以才会这样温和地笑着和她说话，她赶着他走，说：“我不想看到你，我哥也不想看到你。”
他就像没听见一样，拉起她的手，说：“陪我去吃饭吧，饿死了。”
她很奇怪，故意气他说：“你饿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饿死了你就没有老公了，你家孩子就没有爸爸了……”他赖皮地回应。
他又拉又推的，她拗着，不肯走，还不忘恶狠狠地说：“我没有孩子，更不可能和你有孩子……”
他笑，说：“早晚会有的，而且必须是我的……”她还是挣着，他忽然郑重了起来，眼睛盯着她说：“告诉你一件事，如果你不陪我去吃饭的话，我会把你吃了的……”
她马上跳开了，狠狠地出门，他倒是满脸的笑意，追上她，把她的手攒在自己掌心，她这次没有挣，知道挣不脱，与其和他在走廊上拉拉扯扯，让那些护士们看笑话，还不如乖乖地跟他走。
在电梯里的时候，他问她：“你想吃什么？”
她本来想说什么也不想吃的，可脑筋一转，狡黠地问道：“你最不喜欢吃什么？”
他说：“我不喜欢吃的东西多了，口味重的都不喜欢吃。”
她怂恿他：“说来听听。”
“麻的，辣的，太咸的，有气味的菜我也不吃。”
她一脸诡计得逞的样子，握拳说：“那我就知道吃什么了。”
苏楚荣辱不惊，一只手拖着她，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淡淡地笑，很配合她的样子。
要了水煮鱼，点配菜的时候，她问服务生有没有什么气味浓的蔬菜，一样要了一碟，不一会儿，服务生为他们上了芹菜，香菜，茴香，荆芥，胡萝卜五碟蔬菜来。
苏楚自始至终都含笑看她，等服务生把菜上齐了，他笑问她：“好了，你能吃吗？”
她恍然了一会，这些东西她平时也不吃，说起来她和他的口味倒是很相似。
两个人总不能就这样在饭店里干坐着望着一桌子的食物发呆吧，只好又点了些清淡的菜。
他为她要了鸡腿，他记得她曾经说过她和哥以前的愿望是每天都能有鸡腿吃，她却吃不下去，想起哥还躺在医院里，又对苏楚充满了恨意。
她又开始冷冰冰的了，他夹给她的菜她一口未动，他给她盛的汤她也一样尝都不尝，出来的时候，他不自觉地拉她的手，她抗拒地躲开了。
他很无奈，问她：“锦弦，你想让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只要你说得出来，我就会为你做到。”
她抬起头用仇恨的目光注视他，说：“你说话算数吗？”
他忙点头，她美丽的脸上绽开了一个动人的笑容来，说：“我希望你离我远点，离我哥远点，如果可能的话，永远都不要让我们见到你！”
他无语，看着她，心头又泛起星星点点地疼来。
她冷笑了，说：“就知道你在说大话，做不到就不要答应我呀！”
她往前走，月光下留下一串孤独的脚印来，她想念哥，想念和哥一起共度的那些快乐的日子，想念哥揉着她的头发说：“妹妹，哥回来了……”
她要陪着哥，就像哥当年义无反顾地陪着她一样。
苏楚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到病房门口的时候，他叫住她，说：“锦弦，如果我为你做到了，你还会不会恨我……”
她不知道，也不会回答，不见应该不会恨了吧。
他突然过来从背后拥住了她，她有些抗拒，想挣开，他却说：“是最后的拥抱，锦弦，我会等你，等你什么时候不恨我了，记得随时召唤我一声……”
他说完，松开她大踏步地走了，等她明白过来，回过头去，他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转弯处，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底突然涌起一片深深的怅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