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楚想来想去,锦弦的心药一定不是他,否则她也不会这样毫无起色。倒是孟凌东,女孩的心里眼里一直是他,也许只有他才能解开女孩的心结。
他给孟凌东打电话,说:“锦弦病了,在老家,你过来看看她。”
孟凌东意料之中的激动,在电话里喊:“你这混蛋,到底对锦弦做了什么?”
他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报了个地址,而后挂掉电话。
孟凌东第二天早上就到了,风尘仆仆,一进门就到锦弦的床边上上下下地看她,看她完好无损后,又用自己的额头抵了抵女孩的额头,感知她的温度,担忧之情溢于言表:“锦弦,你怎么了?”
锦弦失神的眼睛里开始有泪水闪烁,一下子就扑到了孟凌东的肩头,失声地喊:“哥……”
苏楚在院子里等,烟蒂扔了一地。
院子里一棵不知名的花树犹自散发着委婉的香,他心烦意乱,一拳打在树干上,地上顿时一片落英缤纷。
房主家的小女孩瞪着一双迷蒙的眼睛,像是要出去,却因为他的坏脾气而往后退了几步,又转过头小心翼翼地看他。
心绪像是在半空中打了一个结,他和自己过不去,并开始痛恨自己的鲁莽。
昨夜,他也曾蹲在她身边,诚心向她道歉,说:“锦弦,对不起,如果是我做错了,我道歉,也愿意用一辈子去偿还,我会对你负责任到底,只求你不要怕我,求你赶快好起来,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她神思昏沉的,一双因为生病而略显得空洞大眼睛里是满满的忧伤,只是郁郁地看着他,却并不说话,眉间眼里蓄满愁苦。
她为谁而悲伤,为谁而忧愁,他并不知道,也无法为她排解,只觉得心里堵的厉害。很后悔,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弥补。
窗外的细雨如丝,从白天落到黑夜,他的心头也在下雨,从黑夜直到黎明。
而她就像是被巫术催眠了的公主,静静地躺在属于自己的城堡里,等着她命中的王子来解除被施下的魔咒。
果不其然,孟凌东一出现,她压抑了多天的泪水突然就释放了出来。
孟凌东如果是她命中注定的王子,那么自己又是谁呢?一个路过她心上的过客,最终要形同陌路?苏楚不愿意去想。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和苏楚没有关系。”房间里,锦弦擦干眼泪之后对孟凌东说:“哥,我见到那人了。”
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过那样的一个称呼,她几乎淡忘了,只能用“那人”代替。
孟凌东却是明白了,恍然问道:“他怎么样……”
锦弦五岁的时候,还不谙世事,不明白别人的父母都是住在一起,为什么自己的母亲和父亲却是分开的。中午的时候,她去找父亲,门吱咛一声推开,看到父亲和一个女人白花花的身体纠缠在一起,她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以为他们在打架,就去拉父亲,并咬了那女人的手臂,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声,一个闷闷地声音响起,锦弦小小的身子被父亲一脚踢出了门外。
门被关上了,锦弦的头被撞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上,她伸手一摸,有热乎乎的血流出来。
安茉并不知道真实的情况是怎样的,晚上回到家的时候看到女孩一个人抱着布娃娃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头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从那以后,原来那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就开始变得古怪了起来,她沉默,小小的年龄开始有了疏离的眼神,神思总是飘忽地,问她什么她也不回答,没有人知道她每天都在想什么。
安茉只以为她被撞傻了,问她在哪儿撞得,她也不说,问得多了,她的眼神里甚至有了一种尖锐的东西,不知道是属于恐惧抑或是什么,这样时间长了,安茉也只能叹气,而后听之任之。
直到孟凌东的出现,女孩的脸上才渐渐有了温暖的笑意,但这件事一直藏在女孩心头,成为她心中一处不能触碰的伤疤。
很多年后,她和孟凌东说过,在第一次离家出走之后,孟凌东去找她,她坐在暮色氤氲的黄昏里,在一个人来人往的广场上,她的头靠在人行天桥的栏杆上,恍然提起那段往事。
她小小的身子缩在楼梯上,和拥挤的车流和人流恰成对比,更显得孤单而寂寞,她说:“哥,我很恨,恨老天为什么要让我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恨有这样一个绝情的父亲,恨妈妈为什么要嫁给这样的一个人……,很多的恨……”
“锦弦,”孟凌东把她的头揽过放在自己的肩头,安慰她说:“你应该这么想,上天如此的安排都是为了让哥找到你,让你以后的日子有哥来陪伴,过去的都让它过去,锦弦要学会往前看……”
“哥……”女孩靠在孟凌东的肩头,她愿意相信哥所说的,因为哥从来没让她失望过。
她以为自己忘了,忘了那场小时候的梦魇,却在看到父亲的那一刻所有的记忆都涌上心头。屈辱,恐惧,反胃……所有的感觉一起汹涌而来,让女孩持续高烧不退,睁开眼闭上眼都是那个正午炽热的太阳和没玩没了地知了的叫声,还有手上那热乎乎黏糊糊的血渍。
苏楚正狠狠踩灭地上的一支烟蒂,抬起头看到孟凌东拥着锦弦出来,锦弦的身上裹着孟凌东的衣服,脸色略显苍白,眉间的凄楚却是消失了很多。
他看着他们一步步走过来,明明只有几步之遥,他心底却像经过了几个世纪般的那么漫长。虽然也知道孟凌东来了之后必然会带锦弦离开,那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一瞬间不舍,心痛全都涌上心头,他真的害怕这一别将是永别……
孟凌东没理他,揽着女孩从他身边经过,倒是锦弦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他一眼之后,轻轻地喊孟凌东:“哥……”
孟凌东叹气,不愿意拂逆女孩的意思,回过头问苏楚:“我和锦弦要去上坟,你要不要跟着来?”
经历过这么多的事后,他也看得出来苏楚对锦弦并无恶意,而锦弦又像信任他一样信任着苏楚。
苏楚站在两兄妹的身后。孟凌东和锦弦半蹲在在安茉的坟前为安茉烧了纸钱,孟凌东说了很多话,他和妹妹日子如何,让安茉放心他会照顾好锦弦之类的话,絮絮叨叨,看得出来他对安茉的尊重与爱,母亲给了他第一次的生命,而安茉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如果没有安茉的照顾,他不可能有今天。
又整理了坟前的荒草,放了一束来之前买的一束星星点点的花在墓碑前,苏楚有些后悔,后悔没有带祭品过来,只是在安茉的坟前深深鞠躬。
离开之前,他看到远处的树从中有一个人和一条狗,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那天他和锦弦在街上看到的那个伛偻的老人。
孟凌东和锦弦没有看到,他们两个人都沉浸在往事悲伤的影子里。
又去了他们先前住过的老宅子,推开树木掩映的门,小院里也全是疯长着青草或阴湿的青苔,中间却有一条路像是有人经常经过的缘故而是光洁干爽的,没有青苔的痕迹。
孟凌东和锦弦进了昏暗不明的房间,苏楚觉得闷,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抽烟,想象着锦弦的童年在这个院子里和孟凌东有着怎样的交集?心里正不舒服间,又看到了先前的那个老人在门口探了一下头,看到他后愣了一下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
“奶奶。”在另一所院落里,锦弦对一个在院子里晾衣服的古稀之年的老人喊。
老人并没有太多的惊喜,而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了句:“来了。”而后再没有话,也没有人来招呼他们,孟凌东把在街上超市里买的牛奶之类的营养品放在屋檐下,又拿了一些现金用杯子压在了桌子上,老人漠然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依然无话。
三个人准备离开的时候,先前那个伛偻的老人就进来了,身后依然跟着那条狗。
“耀宗,你女儿来看你了。”老奶奶喊住弯腰往厢房走的老人,说。
苏楚突然明白,原来这个人就是锦弦的父亲,难怪锦弦在第一次看到他之后会神色悲凉,难怪这个老人会一路跟着他们。
老人停住了脚步,却并没有回头,空气有瞬间的静默,冷清的风卷着落叶穿过院落,像命运无情的手,将这一对父女隔成陌路。
突然有悲泣声响起,老人老泪纵横,涕泪交加,又悲声大放。他们三个人都怔怔地,唯独老奶奶很不以为然,说:“自从他生了场病之后,就成这个样子了,你们不要见笑……。”老奶奶语气里带着漠然的客套,客套地像是锦弦不是他们的家人,而是客人一般。
这是一个怎样的家庭?苏楚开始为女孩感到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