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眉上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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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和土地肥沃的中原不同,西域三十六国皆处荒漠,上至王室下至百姓,人们一年的温饱都要看老天爷的脸色,所以诸国中几乎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信仰。

像楼兰崇尚的是能把食物烹熟并且能驱赶野兽的火神,车师国崇敬的是善、恶二神,龟兹因有阴、阳两栅的纷争,所以目前是一般信奉蛊神、一半信奉小乘佛法。

相传,早在阳栅还未兴起之前,龟兹曾遭遇过一次足以亡国的大型沙暴。那沙暴刮了七天七夜,越过了天山的峡谷,覆盖了库车的绿洲。人们瑟缩在房子里抱成一团,水和食物日益减少,积在桌上的沙尘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加高。

就在人们觉得自己即将被风沙掩埋,无望等死之际,沙尘中突然出现了成千上万的小虫。这些小虫比沙尘大了一倍,不停地蠕动啃噬沙尘,硬生生将这些刮进来的沙尘吃进了肚子里。

小虫们吃了整十日,天山外的狂风停了下来,沙尘终于得以消灭,而小虫们也因吃了太多,撑破肚皮而死,最后只有一只活了下来。

人们说,活下来的这只其实是蛊,是虫子们的王。

逃过一劫的人们喜极而泣,他们拜蛊为蛊神,而蛊神接受了人们的膜拜后,当着全龟兹人的面,缓慢、温顺地爬进了尤利多的衣袖。

之后尤利多和那蛊被奉为蛊神,尤利多在龟兹长居下来,发展教徒,每逢初一十五带领大家祭祀祈福,祈求龟兹今年风调雨顺,沙暴远离。

说来也是奇怪,尤利多来的这些年,龟兹曾经每隔两年就要经历一场的大沙暴,竟真的自此消失无踪。于是大家更加信奉尤利多,即使现在有阳栅的小乘佛法与其竞争,尤利多在龟兹的地位也不容小觑。

尤利多觊觎王位许久,泉舞深知他可能不怀好意,可当她父皇危在旦夕,在找出病因并对症下药之前,似乎只有祭祀祈福这么个办法。

所以当云岫正奇怪为什么话题会突然转到祭祀上来时,竟见泉舞的面容有一丝松动,随即红肿的双眼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般,应允了尤利多。

听到泉舞应允,御医们顿时松了口气,只有方才那名捻死小虫的御医则身一副狐疑的模样,偷偷瞄了瞄尤利多。

见尤利多目不斜视,则身也很快收回眼神,小心翼翼地收起地上黑血。蛊虫已随黑血融化,可云岫还未想起来,那虫子为何有熟悉之感。

找个借口甩开郁凉州,云岫小心翼翼地尾随则身出宫,却见他上了尤利多的马车。

好在到了小贩们出早市的时间,库车的街道上一片忙碌景象,道路一时也变得狭窄,导致马车奔走地不快,云岫小跑着也能跟上。

马车一路朝城外驶进,到了城郊不久便消失无踪。

东方既白,不远处的岩石后面传来一声马儿的嘶鸣,云岫小心翼翼地接近,听见岩石之后尤利多和一名男子的谈话。

尤利多:“三殿下。”

三殿下:“嗯。”

云岫贴近岩石,三殿下的声音很低沉,听不太真切,只依稀听见三殿下问:“都处理好了?”

尤利多:“没有,出了些插曲。”尤利多的声音中含着阴冷的笑意,“不过,小人给三殿下准备了惊喜,想必三殿下到时一定会非常喜欢。”

“有何惊喜?”

“过几日三殿下便会知晓,届时如果三殿下满意,可千万要答应小人的请求。”

三殿下没有回答,之后便是二人相继离开的脚步声。云岫躲在岩石后面半晌,确定二人都走远后方从岩石的另一侧走出。

走的真快,云岫心想。随即一阵暗香袭来,云岫便晕晕乎乎地失去了知觉。

临倒下的那一刻,云岫突然想了起来,方才建呕出的那小的蛊虫,竟然和她母后雀声尸首内爬出的蛊虫有七分相像。

云岫是被烫醒的,她靠在岩石上昏睡了差不多一个上午,直至日头升到最高,将岩石烤得滚烫,她方挣扎着醒来。

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周围,仍是她昏倒前的库车城城郊。云岫有些难以置信,按照常理来说,人闻到异香昏倒后,不是都应该被坏人偷偷绑走吗?为何她安然无恙?

捂着疼痛欲裂的脑袋摇晃站起,身体不自主地摇晃了下,却被一只突如其来的大手扶住。

云岫以为是郁凉州,欢喜抬头,却见知还背了个包裹,满眼欢喜地道:“小岫,终于找到你了!”

“知……知还?”云岫惊讶,“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啊!”弯起食指轻柔地刮了下云岫的鼻子,“你偷溜出宫后,整个王宫找你都快找疯了。修达长老派暗卫四处打听,在其他几国都没发现你的身影,我就猜你是来龟兹了。”

“所以你就出来找我?”云岫心下疑虑,“你找我做什么?你体内的毒……”

“嗯。”知还擦去云岫额头上的汗,“修达长老不愧是天下第一神医,短短两月,便将我体内多年的余毒清理个干净。”

“你少骗人。”云岫不相信,捏起知还的手腕为他把脉,发现另外一个脉搏真的不见了。

把手从知还的脉搏上拿开:“就算毒好了,你也应该在楼兰调理一阵子,我又不是小孩子,临出门前也带够了毒药,不会出什么事情。”

知还揉了揉云岫的头:“你又不会武功,我知道你是为了那蛊虫出来的。既然那蛊能害死你母后,你父王和师父还将此事隐瞒了下来,就证明这蛊来头不小。你要做的事情,或许会很危险。”站在云岫的身旁,帮她遮住骄阳,“我知道没法劝你回头,那不如我陪着你。”

云岫却一直紧咬着嘴唇,低头不说话,稍稍与知还拉开安全距离,她方抬头,一字一顿,问:“你怎么知道那蛊虫是害死我母后的罪魁祸首?说不定它是我师父为了保我母后尸身不腐种下的呢?”

知还伸手来拉云岫,云岫巧妙躲开:“还有,西域三十六国,除了几个临近国家,其余三十个都与楼兰隔着荒漠、沼泽,楼兰的暗卫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两个月跑完其他国家,确认没有我的行踪。”云岫望着知还,赤色的眼眸中满是猜疑,“你又是怎么猜到我来了龟兹呢?”

“这很简单。”知还的笑容染上了阴影,“因为郁凉州也在龟兹。”

伸手拉过云岫:“好了我的公主殿下,太阳这么大,你还有什么疑虑,咱们进了城找间茶馆慢慢聊好吗?”

“不好。”云岫拒绝,“你还没回答我,你方才为何说我母后是被那蛊虫毒死的。”

闻言,知还无奈叹了口气,从包袱里掏出一本残书递给云岫:“在你师父府邸驱毒那几日,我无意间发现了一间暗室,这是在那暗室内找到的,你看看罢。”

云岫将信将疑接过,那残本与其说是书,倒不如说是修达的制毒笔记来得贴切。上面洋洋洒洒写满了吐火罗语,还有几页配了图。

云岫只看一眼,便清楚这是她师父修达在极度亢奋下的笔迹,她师父是制毒狂魔,一旦投入便会一改以往的冷淡模样,变得十分热忱。

从笔迹的新旧程度上来看,这个毒蛊修达至少在七八年前便开始研究了,虽然中间也有过短暂的停顿,但看得出来他从未放弃过。

而之所以说它是残本,是因为笔记的最后一页,有明显的人为撕毁痕迹,而且痕迹很新,看得出来是最近才撕掉的。其他页面也有不同程度的损毁,残本似乎被水浸泡过,很多字已经模糊不清。云岫翻了半天,有一页角落上像是刚画上去不久的图画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对一大一小的有壳虫,小的虫子趴在大虫背上,两只看起来像是在睡觉,画面十分安宁。两只虫子的背上,皆画有龟兹的标识。

云岫看了又看,着实觉得,那只小的蛊虫,跟从她母后身体里爬出来的那只,一模一样。图画的下面还有修达用汉语写的一行注解:影蛊,杀人于无形。

“杀人于无形……”云岫读出声来,残本在她的手中滑落,嗒地一声,掉在地上。

“所以……我的母后是被我师父杀掉的……”云岫难以接受,“我父王之所以没声张,是因为知晓那蛊虫是我师父研制出来的?”

“就知道你会乱想。”知还叹了口气,低头捡起残本,分析道,“除了这一行汉字,这上面满满吐火罗语,我也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是我想,你师父应该不是凶手。”

“为什么?”

“你母后是八年前病逝的,这字迹这么新,明显是不久前写上去的。”知还摸摸云岫的头,“我想,你父王和师父,一早就知道你母后是被人杀害。所以,他们没有给你母后进行你们楼兰最高规格的火葬,而是把她的尸首偷偷藏了起来,应该就是为了研究她的死因罢。”

“可他们把母后藏在了坚硬的盐碱地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