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眉上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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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之后半个月,郁凉州与知还都留在楼兰调理身体,楼兰王云止没再出现,楼兰的大事小情皆交由云岫的师父修达长老打理。

而修达除去每天按时来给二人诊病外,其余的时间全部用来指挥修葺鱼鳞地上了。郁凉州原以为,以鱼鳞地的塌陷程度,没个一年半载,他是回不了敦煌了,结果没想到才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鱼鳞地便又修复如初。

楼兰的王室、百姓皆对鱼鳞地地震之事缄口不言,就好像鱼鳞地的塌陷只是郁凉州、云岫、知还三人做的一场梦一样。

鱼鳞地修复好当晚,修达进了郁凉州的厢房与他深谈。

修达开门见山:“鱼鳞地已经修好,想必郁将军也知道,虽然楼兰此时已臣服大汉,但楼兰并不是将军可以久留之地。”

“我知道。”郁凉州淡淡点头,“郁某明日一早便启程,返回敦煌。”思索良久,终是开口,“小岫她……”

“岫儿年纪还小,不懂事。”修达打断郁凉州,“她此前跟将军说得那番话,还希望将军不要太过在意。我们楼兰就岫儿这么一位公主,她是我和云止的心头肉,也是楼兰百姓的掌中宝。我想,云止是断不会将云岫远嫁,更何况是嫁给……”修达倪了郁凉州一眼,见他脸上隐有失落,最后的“你”字终是没有说出口。

郁凉州默默饮尽杯中茶,茶杯放在案几上,“嗒”地一声,一字一顿:“我会尽快查明真相。”

次日,天还未明,郁凉州便收拾了行装,有小厮领着出了宫门,郁凉州牵马在宫门口等了片刻,未见云岫的身影,便侧面离开了楼兰。

行至白龙堆前时,郁凉州的身后突然响起悠扬的笛声。

这是郁凉州第二次听见云岫吹笛,笛声依旧清脆,只是曲调不再欢快,反倒是增添了许多沉重,就像是包了厚重的布的鼓槌敲击在大鼓上时发出的声响,声声砸在郁凉州的心上,将郁凉州砸得心烦意乱。

郁凉州以为云岫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待他回身去看,才知自己不知何时早已步入白龙堆之中,身后是茫茫黄沙,哪里有什么云岫的身影。

再回首看眼前的道路,悠悠的笛声传来,只见原本弥漫着沙尘、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龙堆中,竟豁然开出一条清爽的小路来,沙尘听话的分立左右。郁凉州策马沿着小路一路向下,不多时便出了白龙堆,到了白龙堆与鱼鳞地的交界处。

漫天的沙尘落下,远处矗立的玉门关、阳关若隐若现,眼前一白衣男子负手背对着郁凉州,长身玉立。

“郁将军来了,小王在此恭候有些时辰了。”白衣男子回身,竟然是消失了半个月的云止。

郁凉州翻身下马,走近云止:“楼兰王多日不见,不知候在此处有何贵干?”

云止笑得云淡风轻:“也无大事,只是想提醒郁将军,新帝登基已两载有余,往事早已随风飘散,还请郁将军放过往事一马,也放过我楼兰一马。”

郁凉州不解:“这是为何?”

“只是想还楼兰一个平静罢了,我希望待我百年归去之后,岫儿能在她的王位上坐得安稳,每日要发愁的,不过是楼兰百姓的一日三餐。”云止目光平静,“是小王没有教育好岫儿,岫儿与将军本不该相见,既然此番岫儿没有追随将军至此,便也请将军忘掉岫儿,不要再与岫儿相见。”

郁凉州看得出来,云止平静的目光中暗藏着浓烈的杀意,云止和楼兰百姓对他的恨,怕是都如同云止那掩藏在宽袖下的手一般,恨得发抖罢。

翻身上马,郁凉州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倪着云止:“如今楼兰既已归属我大汉,我想本将军想见谁、见了谁,怕是楼兰王一时还管不了。”策马缓慢经过云止身旁,“既然本将军对当年之事有所怀疑,必定是要查个水落石出。”

楼兰王宫,暖云阁内,云岫放下手中落尘,垂头丧气地踢了踢脚边的毛毡。他还是走了,果然是喜欢季衡的罢,这人真是小气,走之前竟然连个道别都没有,说不定此生都不能再见了呢!

知还走到暖云阁门口,望见云岫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心下不由想笑,还真是个孩子,什么都写在脸上。

免去门口婢女的通报,知还径直走到了暖云阁,拉起云岫:“走罢!”

云岫一时没反应过来:“去哪儿?”

“藏书阁啊!”知还答道,见云岫仍是一脸懵懂的样子,知还用眼神示意了下云岫的腰间,大声道,“我还不想英年早逝,咱们去藏书阁查查看,说不定能查出我中得到底是什么蛊毒呢!”说着便吩咐婢女给云岫披了暖和的裘衣,拉着她的手出了暖云阁。

知还暗示的云岫腰间的东西,是云岫从鱼鳞地中偷带回来的蛊虫的尸体。说来也怪,从郁凉州杀死蛊虫至今,也过去足足二十日有余了,这蛊虫的尸首竟丝毫未见腐烂,不仅没烂,就连尸体应有的尸臭都没有发出,反而入鼻是一阵沁人心脾的芳香。

之前云岫忙着照顾知还和郁凉州这两个病号,一直没有时间去查这蛊虫的来源。如今郁凉州一走,知还的毒也有所缓解,云岫倒是真实打实地空了下来。

知还知道云岫喜欢郁凉州,还知道她表白郁凉州被拒绝,这郁凉州一走,她就整日茶不思饭不想地郁郁寡欢。知还说云岫此刻最不应该做的就是让自己闲下来,因为她只要一得闲,就总是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按理说这蛊虫的来源,应当与云岫乃至楼兰的秘史有关,知还作为外人着实不该插手。但是他又实在见不得云岫那么个消沉模样,于是主动请缨,邀请云岫一起到藏书阁查阅古籍,看看是否能从书里找到这蛊虫的来源。

云岫觉得知还说得有理,却没注意知还那如沐春风的笑意之下,暗藏了冰冷的杀意。她只知不能让自己这样堕落下去,如果她母后真的如同她父皇和师父所说是病逝,那尸身里又怎么会钻出那么巨大的一只蛊虫?整整八年,这蛊虫竟然还活蹦乱跳,一从鱼鳞地中逃出,竟然还能有力气去攻击人,由此可见这蛊虫着实不简单。

云岫和知还废寝忘食地在藏书阁里又查了半月有余,二人已将楼兰的藏书阁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关于这蛊虫的一点线索,甚至连这蛊虫的名字,他们都不知道。

不过二人也不能算是毫无收获,至少他们在一本西域野史上查到了知还所中蛊毒的名字。

此蛊名为“兄”,据书上所言,该蛊是取双生婴儿之一的新鲜紫河车,喂养新生的蛊虫,并在留存下来的那个婴儿出生那日,将此蛊虫在婴儿第一声啼哭之时喂食下去,蛊虫便可顺着胎儿的食道滑入其血脉之中。

双生婴儿,先出生的为大,蛊虫吃掉了率先取出的紫河车,就算是与活下来的那个婴儿同卵双生,按照以出生先后顺序排大小的规则,蛊虫应是新生儿的哥哥,于是该蛊虫被命名为“兄蛊”。

制造“兄蛊”的过程极为复杂,手段也是极其残忍、毒辣,首先要找医术高明的大夫确认有孕妇怀了双胞胎,再等紫河车成熟之时,以打胎药喂服孕妇,打下一胎,留下一胎,难度之高,天底下没有几个大夫能做到,稍有不慎便是一尸三命。

云岫作为一名大夫,以她对中原和西域三十六国各国大夫医术的了解,能制造出此种蛊毒的人,放眼天下只能找出两个。

一个便是她师父,神医修达,另一个则是匈奴二十一年前的御用太医贺赖南溪。

云岫不禁转头看向知还,踟蹰了下问道:“知还你姓什么?总不会姓知罢?”

“真聪明。”知还笑眯眯地刮了下云岫的鼻子,“就是姓知啊!”

“我怎么没听说过有知这个姓氏的?”

“那是你孤陋寡闻。”

云岫拿着《西域野史》,对知还道:“能制造出这个蛊毒的,我知道就我师父和匈奴的御医贺赖南溪。先不说谁有可能犯案,此二人可都是王室的人,吃穿不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会费那么大劲去害你?”摸了摸下巴,“除非……你也是王室的人……”

知还轻弹了下云岫的额头:“你读书的时候,功课怎么样啊?名人传考试及格了没有?”见云岫嗫嚅,知还笑得无奈,“有一句话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知道的能制毒的是这么两个人,你不知道的,说不定有二十个人呢!”知还拿过云岫手中的《西域野史》,将书放回原处,“退一万步说,假使真的是他们二人之一下得蛊毒,那也不能因他们是王室之人,就推断我也是王室的啊!你师父对制毒这件事有多么狂热,我想你应该清楚,十有八九我就是他的试验品、小白鼠呢!”

“不可能!”听见知还怀疑自己的师父,云岫一下跳得老高,气呼呼地反驳,“我师父可是神医修达,治病救人的神医修达!他怎么会拿活人当实验制作蛊毒!”

见云岫生气,知还急忙道歉:“我跟你闹着玩的,你别当真啊!”

“闹着玩也不行!我不准你侮辱我师父!”

“好好好,不闹不闹!”知还哄着云岫,“你看咱们查了这么久,你要找的蛊虫没找到,我的蛊虫倒是找到了,却也没写个解决之法,就连书上对此蛊的描述,咱们都无法确认真假。”知还假意哭丧着脸,“岫儿,虽然野史里的故事很好看,但是咱也靠点儿谱,多看看医书行不行?”

云岫被知还说得心虚,大声道:“谁说我不靠谱的!我不查医书,是因为这楼兰的藏书阁里的医书,我早在念书的时候就已经读遍了,我们要找的这两种蛊,这里的医书上都没有记载。”见知还一副怀疑的表情,云岫挺了挺胸脯,拍了拍,“我以我的人格担保,这里真没有。”

“那哪里会有?”

云岫如火的眸子转了两转,又恢复了往日神采,打了个响指,道:“当然是敦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