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眉上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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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待云岫与知还二人回到将军府,已是晌午,二人踏入正厅时傅将正独自一人面对满桌佳肴吃得香甜,见二人出现,傅将面露狐疑:“怎么就你们两个回来了?郁凉州呢?”

“什么郁凉州?”

傅将抬头见云岫满面倦容,身后知还仍是一副笑眯眯高深莫测的样子,便道:“没……没什么……”挥手想招呼二人坐下,“这么多菜呢,坐下一起吃啊,有你爱吃的酱……”话未说完,二人便穿过正厅各自回了房间,傅将一头雾水,啃着酱鸭的手停在嘴边,喃喃道,“这是怎么了?”

等傅将吃饱喝足,下人们已开始收拾餐桌,郁凉州才满身尘土地踱了进来。

“哟!难得啊!”傅将打了个口哨,“我们风流倜傥的郁大将军,竟然也有满身尘土的时候。”见郁凉州神色无异,只是身上的清冷气息又浓厚了些许,傅将不禁心急八卦,“你这是表白被拒了罢?”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拍拍他的肩膀,“都说了叫你快点出手的,如今来了个竞争对手,不好追了罢?没关系,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毕竟是云岫先喜欢上你的,就算那家伙时时陪在她的身边,她也没那么快变心。”

“她何时说过喜欢我?”郁凉州淡淡开口,向来寡淡的脸上竟难得多出一丝认真,“你是何时听她说的?我怎么觉得,她当初是为了要混进将军府才嚷着要嫁给我的?”

傅将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她想混进将军府,有千百般的理由,为何一定要以嫁给你为借口?”叹息着摇头,“纵使云岫是个楼兰姑娘,楼兰民风开放,可这并不代表人家云岫就能无所顾忌地对喜欢的人示爱,毕竟,自季衡来了之后,你和季衡注定要被皇上赐婚的风言风语就传遍了将军府,云岫贵为楼兰公主,又怎会跟其他女子抢男人?”

“她在乎的是这个?”郁凉州好看的眉毛拧在一起,忽地想起自己曾同云岫开玩笑,骗她说要送她去做妾,她当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不行啊,如果我将来的夫君,不能像我全心全意爱他那样爱我,我会非常难过的。”

紧拧的眉毛舒展了一些,郁凉州对傅将吩咐:“去搜罗几把掘地好用的锄头,等云岫同知还今日再出门时拿给他们。”

云岫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她风寒初愈,昨晚又一路骑马奔波一夜未眠,此刻身体极是疲乏,脑袋昏沉眼睛也酸涩。可任凭她怎样给自己催眠,她都无法安心睡去,一心惦念着今晚同知还去鱼鳞地找墓的事情。

可那鱼鳞地那么硬,把傅恺之那匹千里马的马蹄都磨了个鲜血直流,得用什么东西才能掘开那盐碱地呢?

云岫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现在就飞奔出去,去研究如何找墓、开墓。她干得这个挖人坟墓的事情,倒也不怕别人知晓,唯独怕被她父皇和师父发现。可恨的是,那鱼鳞地上虽极少有人通行,但千余里范围内皆无遮挡,万一她倒霉催地遇见她父皇养了许久的三只侦查鹰隼,那她此前的一切计划都算是白费。

这样想着,云岫拿被子将自家蒙住,不断安慰自己不要冲动……不要冲动……碎碎念了许久,终是睡了过去。

待云岫睡醒,已是日暮黄昏,知还拿了一堆崭新的锄头在她的房门口敲门:“云岫,起床了,吃点东西,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云岫的头埋在被子里,嘤咛着转个身,睡眼惺忪地睁眼,蓦地见自己床前坐了个男人,云岫“啊”地一声跳得老远。

似是听见床前的男子轻笑了声,云岫感觉这声音有些耳熟,揉了揉朦胧的睡眼,方看清那端坐在床头的男子,云岫不敢相信地出声:“郁凉州?你怎么会在这里?”想起自己还处在跟他生气的状态,云岫咳了咳,梗着脖子问,“你来我房间干嘛?”

门外的知还听见云岫的叫喊,将门敲得砰砰作响,声音里隐有担忧:“云岫,你怎么了?”

云岫尚未反应过来,郁凉州便慢悠悠地起身拉开了云岫的房门。见知还一手拎着三把锄头,一手食指微弯敲在空中,表情微愣,郁凉州心情大好,慵懒地靠在门框上,对知还道:“小岫醒了,在更衣,你等一下。”

夜凉如水,鹰翻沙丘。

云岫裹了郁凉州和知还的裘衣,抱着锄头立在一旁,看郁凉州和知还掘地掘得卖力。

几个时辰前,郁凉州以将云岫赶出将军府为要挟,要求云岫和知还一定要带上他一起来鱼鳞地挖坟。云岫当时十分纳闷,自己这么机密的计划是怎么被郁凉州知道的,她更纳闷地是,郁凉州为何要同他们一起干这折损阴德的勾当。

云岫想要问他,刚一张嘴,未出口的话语便被郁凉州一个凌厉的眼神悉数吓了回去,憋了半天唯独憋出了个“好”字。

云岫儿时曾听说这洛阳城里有一些达官贵人,因为有钱有房有马车又美妻美妾成群,人生早已没了追求。为了让自己活得欢乐一些,达官贵人们便会生出一些其他的特殊癖好,这些癖好极其重口,其中一项便是要先从挖人坟墓开始。

赤色的杏仁眼朝郁凉州那边瞄了瞄,虽然少年时期曾遭遇过不幸,但郁凉州作为养子在战功赫赫的傅家长大的,傅家的人向来不愁钱花,以郁凉州那个长相,连公主都拜倒在他的秋裤之下了,更何况其他女人?云岫想了想,所以,郁凉州有特殊癖好的可能性还是蛮高,这样便也能理解郁凉州为何要赖着他们一起去挖坟了。

郁凉州平时一副冷冰冰模样,身上少了许多人间烟火气,如今看他汗如雨下卖力铲地的样子,云岫不禁赞叹:果然爱好使人进步,对任何事物都好似提不起干劲儿的郁凉州,此刻竟然生动了许多。

察觉到云岫的注视,郁凉州停下手中动作,淡淡道:“擦汗。”

“稍等,稍等。”云岫从宽袖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一块些许褶皱的方帕,狗腿地小碎步跑到郁凉州跟前,踮起脚尖给郁凉州擦了擦汗,转身看知还额头上汗也不少,又从怀里掏出一方折叠整齐的帕子,给知还擦了擦。

见郁凉州面色不善,云岫同他解释:“啊你看知还白白净净的,自然是要用干净一些的帕子。”不理会郁凉州又黑了一层的脸,云岫挥挥手,“二位继续努力罢!”

鱼鳞地实在太过坚硬,郁凉州和知还的锄头就像是钉在岩石上一样,纵使二人都灌了内力进去,局限于锄头的普通材质,击碎鱼鳞地面也着实困难。

挖折了几把锄头之后,郁凉州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问云岫:“这里方圆百里荒无人烟,你为何觉得这里会有坟墓?”

“因为傅……”及时止住话头,云岫转了转眼珠,“阿望告诉我的,阿望有线人!”

郁凉州闻言摇了摇头,暗叹云岫果然是个不会撒谎的姑娘,阿望回去楼兰已有三月之久,又怎会这么快便与云岫通信。

昨夜傅恺之确实是在这里祭奠亡灵没错,可这并不能代表傅恺之所祭奠的故人,就是埋在这片鱼鳞地之下。鱼鳞地方圆百里,东接楼兰的白龙堆沙漠,西接与玉门关相连的三垄沙沙地。

两边都是极度缺水的沙漠,除去偶尔降雨,鱼鳞地百年来间皆无水灌溉,其坚硬程度可想而知。将棺材置于鱼鳞地之下,便是存了个不想被人发现的心思,可掘开鱼鳞地的浩瀚工程不小于开山,如果八年前真的有人敲开了这鱼鳞地面,将棺材放了进去,那住在这鱼鳞地周围的诸国百姓应该都知道才是,除非……

亮若星辰的眸子望向鱼鳞地更深处,鱼鳞地由盐粒组成,若是能将盐浸入水中,纵使盐块坚硬如石,也能被水快速融化。

鱼鳞地东接白龙堆沙漠,白龙堆再往东,便是大片盐泽,若是能想出办法将盐泽之水引到鱼鳞地上,把鱼鳞地的盐粒融化,那沉入棺材便不是难事。

想那楼兰王云止是机括鬼才,连白龙堆那大片沙漠之中都能建造出马迷途迷阵,想必将盐泽之水引入鱼鳞地于云止来说也不算困难。况且白龙堆中也有小片绿洲,将盐泽之水引入绿洲,再将绿洲之水引入鱼鳞地,成功的可能性极高。

鱼鳞地方圆百里无遮挡,云止既然是想将阏氏偷偷埋葬,势必不会选择距离白龙堆太远的地方进行熔盐。如今他们正在掘挖的地方,紧挨着三垄沙堆,沙堆最短的地方,距离玉门关不过二百米,并不是适合做如此大动作的理想之地。最理想的地方,应该是紧挨着白龙堆沙漠的那一块区域。

至于傅恺之为何在此处祭奠亡灵,郁凉州猜测,傅恺之深夜遣散随从一人独行,是不想被人发现他来了鱼鳞地。从此处到最接近白龙堆沙漠的那处,至少也有三百里的距离,纵使傅恺之骑得是千里马,在如此坚硬的鱼鳞地上,没有三天三夜,他也到不了对面,更别说他要在一夜之内往返。所以,傅恺之选择到离玉门关最近的鱼鳞地上祭奠,也应当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罢!

郁凉州同云岫知还说出自己的推测,得到知还的认可,因穿越这片鱼鳞地着实是非常困难之事,二人劝说云岫应当先回将军府从长计议。

云岫得知自己今夜仍无法找出棺椁,心下凄凉,却觉得二人说得有理,便与二人埋了断掉的锄头,决定骑马回府。

鱼鳞地上大风呜咽,夹杂着狼的嘶鸣,三人的马匹栓在三垄沙地的土台上,被狼的嘶吼吓得不轻。待三人回到土台,解了缰绳,三匹马儿皆扬着前蹄作势要跑。郁凉州与知还功力深厚,三两下驯服了受惊的马儿,奈何云岫力气着实太小,与她的红鬃马斗智斗勇了三个回合,竟败下阵来,只能任凭她的马儿撇下她自行逃回玉门关。

眼看着自己的红鬃马绝尘而去,云岫插着腰对她跑得欢脱的小马驹怒吼:“你个死没良心的!看我回去再喂你麦麸!”

吼的声音大了些,被鱼鳞地对面的狼群听了去,狼群又开始了下一波的哀嚎。

和鱼鳞地对面的楼兰相比,还是玉门关这边的食物丰富一些,毕竟大汉的供给虽然断断续续,但在这大漠之中也算得上是丰盛的。可惜鱼鳞地太过坚硬,狼群过不来,只能在对面哀嚎。

知还牵马站在云岫身后,笑眯眯地:“要不要和我同乘一匹?”

郁凉州也牵马走过来,拉过云岫:“还是骑我的马罢,你这么沉,我怕你把知还兄的马压垮。”

云岫挣脱郁凉州:“你们大汉不是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吗?你这样拉扯我成何体统?”伸手指了指他与知还二人,“你们俩骑一匹,我自己骑一匹。”

说着拽过知还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戴着铜铃的脚轻轻夹了下马肚,便策划飞奔而走,留下郁凉州与知还面面相觑。

知还笑得如沐春风:“要不,郁将军就勉强同鄙人同乘一匹?”

望着郁凉州远去的身影,知还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郁凉州啊郁凉州,向来以战神著称的你,似乎也有了软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