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眉上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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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一张偌大的西域三十六国的地形图摊在案几上,郁凉州正研究得出神,傅将推门进来,神色稍显慌乱。

“何事?”

傅将面色凝重:“那边传来消息,有匈奴细作混进城里。”

郁凉州刚将一面红色的旗子放在楼兰上,手中一面黄旗还未落下:“未免太慢了些。”顿了顿,狐疑抬头,“从楼兰过来的?”

“嗯。”傅将难得一脸郑重,“楼兰王云止自从归顺大汉之后,倒是极其老实,匈奴的人曾多次要求穿越楼兰,都被云止拒绝了。只是……”

郁凉州复又抬头看了傅将一眼,见他神色复杂,心下了然。拿开楼兰上面的红色旗子,将黄旗换了去,红色的旗子转了两转,落在于阗之上。

在西域三十六国之中,有三十四国要么是真心实意归附大汉,要么就是墙头草伺机而倒。只有龟兹、于阗两国,是摆明了归附匈奴,并借助匈奴的势力不断壮大,在西域地界里为虎作伥。

倘若给各国实力排个名次,匈奴应当位列第一,龟兹、于阗则位列二、三。

西汉时期,尉迟氏在西域之东建立于阗国,与西域诸国相比,于阗建国不久,却是西域南道中国势最强的国家之一。

于阗东去楼兰千五百里,南有昆仑山,北接西域南道最大的绿洲之一——塔克拉玛汗沙漠,所以气候丰润,植物繁茂,百姓可耕作。

楼兰沙多地少,又临近于阗,百姓的食物来源有一大部分是仰仗着与于阗的贸易得来。倘若匈奴人假扮成于阗的商人,通过楼兰进入玉门关的成功率便可大大提高。

傅将纳闷皱眉:“只是三十六国之中,唯有于阗人的相貌不似胡人,更似华夏。倘若匈奴细作想扮成于阗商人通过楼兰,楼兰王云止不会看不出来。难不成云止……”

郁凉州摇了摇头:“楼兰才刚刚归附我大汉,纵使云止与匈奴还有往来,也不会做得这么明显,何况他唯一的女儿如今还在我府上。”

修长的食指和无名指拟作人腿在地图上来回走了走:“我国国力不够强盛的那几十年间,为了边疆安稳,曾有许多公主嫁来西域。这么多次的你来我往,匈奴中有人面似华夏并不稀奇。”

“你是说……”傅将万分惊讶,“怎么可能!”

深秋,窗外的树叶皆已凋零,大漠秋日的昼夜温差极大,夜里的习习秋风甚至能将盐泽湖面结上一层薄冰。

郁凉州收起地图,缓步行至窗边,深邃的目光望向窗外。

天边一轮圆月高高挂着,圆月的外面还裹挟了一圈朦胧的光晕,郁凉州望着圆月,对身后傅将道:“要入冬了。”

可能是因为面目俱毁而时常郁郁寡欢的原因,季衡的身子十分瘦弱,那日被云岫扎了笑穴之后,竟接连卧床三日无法起身。加上最近大漠突然转凉,季衡又染了风寒,此刻是真的一病不起。

云岫跟随师父行医也有五载,从来没见过像季衡这么孱弱的病人,跟个药罐子似的,每天药品、补品不断。云岫药房里的那些个名贵药材,不出几日便被季衡吃光。

见着管家吩咐侍从去采买药材,一锭闪亮亮的金子递在空中,云岫乐呵呵地替侍从接过:“我去罢,小兄弟也不懂药,别再买错剂量。”

管家知道云岫是将军请来的大夫,还是个楼兰的公主,也不敢得罪,只能颤悠悠地把金子递给她:“那劳烦你了。”

云岫乐呵呵地接过来:“不麻烦,不麻烦。”将金子揣进衣袖便出了门。

街市冷清,人们都裹上了御寒的长裾,衣领也加了动物的毛皮。云岫双手交叉叠握在衣袖里,手心紧攥着那一锭金子,生怕被别人抢了去。

可能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云岫拐进通往药房的巷子里没多久,便被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拽住了裙角。

云岫吓得飞起来乱踢:“干嘛啊我没钱我没钱!”踢完头也不回地飞奔出几十米远,听身后没有追上来的脚步声,云岫狐疑回头,只见一个男子倒在了长巷里。

云岫回望了半天,见男子也没有起身追过来,好像是晕了过去。

“不会是被我踢晕的罢?”云岫心中生出几分罪恶感,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地走到男子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此人衣着华丽,青绿色的长裾直达脚踝,宽宽的袖口、衣领、腰带之上皆以金线刺了繁复花纹。虽面色苍白,嘴唇发紫,面容却是清秀。

“看起来像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应该不会抢我的金子。”

云岫思忖着,慢慢走近了男子:“喂,你没事罢?”见男子纹丝不动,她伸手探了探他的脖颈,感受到颈部脉动,她便大胆把他扶了起来,“喂,醒醒!”见男子仍没有反应,云岫又给他号了号脉,皱眉道:“你这毒倒是奇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放在男子鼻尖熏了熏,隔了一会儿,男子便咳嗽着睁开了眼睛。

棕色的眸子中映着云岫巴掌大的小脸,男子有些迷离:“我这是……”

“毒发昏过去了。”云岫凑近男子,赤色的眸子紧盯着他,“你的眼睛真漂亮,像琥珀一样。”

男子淡淡撇过头,面色微红:“姑娘自重。”

“哦。”云岫闻言,听话地松开扶着男子的小手。男子瞬间失去支撑,身体直直向后倒去,在后脑勺即将亲吻大地的一刹那,男子迅速用自己的掌心垫了一下,才险险保住脑袋。

云岫见状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你这么虚弱啊!”

谈笑间耳边传来打斗之声,云岫被瞬间起身的男子捂住了嘴,可能因为距离太近,男子的面色比之前还红了许多。

云岫不禁觉得好笑,一般像他这样好看的男人,不都该是自小便游走在花丛间,经历不少风月之事嘛?或者像郁凉州那样,一副生人莫近的冷漠模样,纵使有姑娘贴上来,也是一副寒冰脸。怎么会有人像这个男子一样,一接近女人就这般害羞?

云岫赤色的眸子调皮地眨了几下,浓密纤长的睫毛扫在男子捂着她嘴唇的手背上,男子的脸更红了。

云岫强忍住笑意,小声转移话题:“是不是来追杀你的?”

不等男子回答,打斗声便从隔壁的巷子口近至二人所在的巷子。

刀光剑影间,一个熟悉的男声突然出现:“你在这里做什么?”

二人闻声回头,只见郁凉州提着染血的风赤剑出现在巷子口,身后是一群凶神恶煞的蒙面匪徒。

反手把风赤剑从腋下刺至身后,一个想要偷袭的匪徒便被刺穿了心肺,匪徒一口血呕出来,郁凉州淡淡躲开,行至二人面前,又问了一遍:“我说,你在这里做什么?”语气隐有不悦。

云岫此刻正被男子单手撑墙禁锢在怀里,嘴巴也被男子掌心捂个严实,从远处看去,二人就像是即将接吻的拥抱一般。

伸手掰下男子手掌,云岫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郁凉州?你被人追杀?傅将呢?”

郁凉州睨了眼陌生男子,将云岫拉至身后:“过来,这次比较危险,站在我身后别出来。”

云岫从郁凉州身后偷望过去,只见巷子口已被黑衣人们堵个结实,黑压压一片。禁不住出声:“所以你好好在隔壁巷子打就好了啊,干嘛转战到这边来,把我也牵扯进去。”

感受到郁凉州周遭散发出的寒意,云岫拍拍郁凉州的肩膀:“不过你幸亏是遇见我,本公主可是仗义着呢!”说着从袖中掏出蜻蜓短刀,侧身躲过郁凉州加入到混战当中。

感受到身侧有人灵巧滑过,随即黑色的瞳孔中便映出云岫与他并肩作战的身影。这身影就像被风吹起的涟漪,在深不可测的海里漾了一圈又一圈,终是不能再平息。

云岫的短刀淬了剧毒,只要轻轻刺入敌人身体,敌人便会立刻毒发倒地身亡。云岫觉得,短刀刺入人身体的过程,就像蜻蜓点水一样,所以给短刀取名“蜻蜓”。

云岫自幼习医,也跟着师父修达学了些功夫,但因为时常偷懒,她的武功着实上不了台面。所以纵使此刻有蜻蜓加持,身手不够矫捷的她跟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打斗,也是有些吃力。

眼看着马上被四个黑衣人逼入死角,黑衣人们的脖子上却突然多出了一道血痕。黑衣人们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颈间喷着血注倒了下去。

风赤剑,在《越绝书》中有详细记载:传闻风赤剑是春秋战国时期铸件大师欧冶子绝作。为了铸造这把剑,千年赤瑾山山岩破而出锡,万载若耶江江水涸而出铜。铸剑之时,雷公打铁,雨娘淋水,蛟龙捧炉,天帝装炭。铸剑大师欧冶子承天之命呕心沥血与众神铸磨十载此剑方成。剑成之后,众神归天,赤瑾山闭合如初,若耶江波涛再起,欧冶子也力尽神竭而亡。此剑的剑刃如壁立千丈的断崖崇高而巍峨,削铁如泥,杀敌时能让敌人喷渐的鲜血把风染红,所以取名为风赤剑。曾有人以千匹骏马三处富乡两座大城来与越王勾践换这把宝剑,勾践不肯,誓要将此宝剑带进陵墓。

上次云岫见郁凉州出剑,剑柄上的雕饰和剑身的光华皆像极了《越绝书》上的记载:剑柄的雕饰如星宿运行闪出深邃的光芒,剑身、阳光浑然一体像清水漫过池塘从容而舒缓。回去后她又特意让阿望把《越绝书》带来,查阅了一番,仍不敢确定。直至刚刚看见黑衣人的鲜血喷溅似乎染了疾风,云岫方能肯定,这是越王曾经引以为傲的风赤剑。

郁凉州提着风赤剑,一把扯过云岫,感受到她手心的凉意和颤抖,郁凉州难得温柔地将云岫揽在怀中,一手捂着云岫的双眼,一手提剑与黑衣人打斗。

“害怕就躲过来,没必要逞强。”

云岫没杀过人,从她将蜻蜓短刀捅进第一个黑衣人身体时的表现便能看出。郁凉州在初遇云岫时就知晓,她的毒从来毒不死人。彼时他以为是她太过懒惰,医术不精,直至此刻他才发觉,原来不是她毒不死人,而是她不想双手沾满血腥。

待最后一个黑衣人带伤倒下,郁凉州滴着血的风赤剑抵在黑衣人的颈间,如王者般睨着他:“说,谁派你来的?”

不等黑衣人答话,一支染毒的剑从巷口射过来,瞬间穿透黑衣人的胸口。郁凉州顺着箭的来路追出,却早没了刺客的身影。

待他回到巷子里,云岫已摘掉黑衣人的面纱,看清黑衣人的面目,云岫有些伤心:“郁凉州,这些刺客怎么都是汉人?”

“我也不清楚。”郁凉州目光冰冷地在黑衣人身上巡视一番,扶起云岫,“走罢!”

“等等!”云岫扯住郁凉州,指着面色苍白的陌生男子,“能把他也带回去吗?”

“不能。”

“你……”云岫气结,“他中了奇毒,得不到及时医治会死的!”又指了指男子的脸,“你看,他是你们汉人呢!”

“方才来杀我的,不也是汉人?”

云岫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气呼呼地松开扯住郁凉州的手,上转身扶起男子,“不要管他,我们走!”

男子有些虚弱:“谢谢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