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眉上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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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果然如云岫所料,不出一炷香的时间,郁凉州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杀来了云岫的药房,随行的还有一个看似奄奄一息的季衡公主。

云岫打了个口哨儿:“呦,今儿这么热闹啊!”

“大胆云岫,竟敢陷害公主,意图损毁公主容貌!”丑婢秋雅率先发难,“来人啊!把云岫拿下!”

奴仆们刚要动作,便被善良的奄奄一息的季衡公主拦下:“不得放肆,我的脸变成如此,未必是因云岫姑娘的药。”

秋雅抹眼泪:“公主!你怎么这么好心!云岫都把你害成这样,你竟然还相信她,替她说话!”泪眼婆娑地望向郁凉州,“将军,你看公主这般柔弱善良,跟公主比起来,云岫简直是蛇蝎心肠!”

阿望在一旁嗑着瓜子看得津津有味,一只爪子伸出来狂拍云岫:“殿下殿下,我终于见着活的女人吵架了!我知道我知道,现在咱们都在将军府,这个应该算……”食指晃啊晃,“宅斗!对对对,这个算宅斗!这种桥段我在《李宅之七大姑八大姨》和《孙宅之正妃大战十八侧妃》里看过!”激动得不能自己,“接下来,应该就是将军指着鼻子骂你蛇蝎心肠了!”

满眼期待地望向郁凉州,却见郁凉州双手环胸淡淡站在那里,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而秋雅的食指已快戳到云岫的鼻子尖儿:“你这个蛇……”后面的话生生被阿望堵回肚子里。

秋雅一脸不服气,还伸手想打云岫,被郁凉州一把抓住胳膊。

“哭闹够了,就好好说话。”郁凉州声音不大,却不怒自威,他松开秋雅,对季衡道,“不知公主是受了何委屈,一定要到药房当着大家的面说?”

季衡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没……没什么……”吩咐秋雅扶她回房,走了两步却突然摔倒,捂着自己的脸大叫,“我……我的脸……”

云岫见状大为惊叹:“摔个跤能摔到脸,我还真是头回见。”

眼见秋雅扶着季衡,又想要哭嚎,被季衡偷偷掐了下,秋雅平了平心绪,道:“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给公主的药里加了东西,公主的脸怎会这般红肿?定是你记恨着上次公主打你之事,想毁了公主容貌!”

“就她这副尊容还用得着我毁吗?”云岫无奈翻了个白眼,“你们自己往药里掺辣椒粉,怪得了谁?”

云岫生在楼兰小国,因楼兰王云止是独子,且在云岫她母后过世后一直未娶,所以楼兰王室的人丁并不兴旺。

十六年来,云岫一直没能经历后宫争宠、皇子争储这些荒唐事。所以当她从话本子里和别人的谈资中得知,竟然真的会有几个女人为了争抢男人而不断互相陷害,并时不时有你害我流产我杀了你孩子这些事上演时,云岫直觉可笑。

男人没了再去找,怎能为了一个男人而颠倒是非黑白,甚至去害无辜性命?

云岫深知季衡讨厌她,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季衡当真想害她性命。直至那晚向来爱假装温良贤淑的季衡突然出拳打她,还在戒指里暗藏了银针,云岫才知晓,原来季衡,不只是因是深闺女子不懂事这样简单。她想至云岫于死地,若不是当晚郁凉州拦得及时,云岫如今的右眼怕是已瞎。

季衡害她一次不成,定会有下次。看清季衡所想,云岫便留了个心眼,在她经常出入的药房和卧房的门把、门框上都撒上一些可追踪的药粉,这样谁进过她的屋子,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她便都能一路顺藤摸瓜查出来。

昨晚秋雅溜进她的药房,云岫还以为是给她的化瘀膏下毒,却没想到是来这么一出戏。

看着眼前不断向她爬来的季衡,云岫不禁好奇:一群女人在院子里哭哭啼啼,你拉扯我我拉扯你,难道不会觉得尴尬丢人吗?

视线从季衡的身上逡巡一圈,却发现季衡手上环着个羊脂白玉镯。通透明亮的玉体渗着鲜红的血液,像是主人戴了许久。

这是……她娘留给她的玉镯?云岫难以置信地望了望郁凉州,见郁凉州没有解释,只是定定地望着她,她的心顿时凉了一截。

季衡好像也看出云岫的心思,故意把戴着镯子的手臂伸到云岫面前:“想不到将军送我这镯子,竟像是有驱毒的功效?我这会儿浑身都疼,独独这胳膊不疼。”又把手臂往前递了递,“我当时只是觉得这镯子着实好看,便向将军讨要来了,没想到竟是个这般神奇的物件。”

云岫不理季衡,一双如火的眸子只是紧盯着郁凉州,二人都不说话,就那样望着对方,良久。云岫眸子里的光,终是在郁凉州平静无波的注视中,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暗淡了下去。

用力吸一口气,云岫从袖中拿出小锦盒,抽开锦盒的盖子,霎时,几十只类蝉的飞虫从盒子里冲了出来。

云岫问秋雅:“你难道就没发现,你昨晚进过我药房之后,身上便多了一种奇怪的味道吗?”纤细的手腕轻轻挥动,飞虫们便悲鸣着齐齐向秋雅冲去,吓得秋雅和季衡尖叫连连。

季衡一面尖叫着躲在秋雅身后,用秋雅挡住虫子的袭击,一面向郁凉州求救:“郁凉州,救我啊救我!”

“不过是几只青蚨虫而已,至于吓成这样吗?”云岫嗤之以鼻,“竟然还拿婢女做盾牌。”

又从袖里拿出了一盒药膏:“还好我多做了一盒。”拧开盖子给郁凉州看,“你看,没掺过东西的药是乳黄色的。”又指指季衡脸上未干的红褐色膏体,“很明显是她们自己往药里掺了东西,想过来陷害我,这点秋雅身上的青蚨粉就能证明。”

云岫以为郁凉州将这场闹剧看得明白,断不会救这个自作孽不可活的公主。可她话音刚落,便见郁凉州出剑,三两下将青蚨虫的尸体砍落在她面前。

郁凉州冷冷吩咐:“来人,将云岫关进房间,没我允许,不准踏出房门半步。”

“你!”云岫难以置信,“都说了是她想害我,你为何还要关我禁闭?”

“秋雅身上的青蚨粉只能证明她去过药房。”郁凉州负手站在云岫跟前,漆黑的眸子定定望着她,眼神里满是漠然,“又如何能证明是她往主子的药膏里加了东西?”

“我……”云岫一时怔住答不上话,支吾了半天,终是垂下头去。

见云岫不再挣扎,士兵们便想上前将她抓起来,被阿望急急拦下:“好歹殿下也是楼兰的公主,你们有什么资格碰她!我们自己会走!”

阿望一把扯过云岫:“殿下,我们走!”

云岫仍有些缓不过神,被阿望扶着经过郁凉州身旁时,她喃喃自语:“郁凉州,其实我知道的,女子送男子贴身之物的含义……”见郁凉州身形隐有一僵,她叹了一声,不再说话,径直回了自己卧房。

此后云岫被关了整七日禁闭,这七日间,她不哭不闹,也没有像往常那般用常人意想不到的小手段逃脱。如今她被解禁,也没见她找季衡报复。

“她这次未免也太乖了些。”傅将手里盘着俩核桃,状似无意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季衡会派秋雅去动手脚,所以才叫我把药瓶偷出来,换了新药进去?”见郁凉州不答,傅将当他默认,“那你既是知道,为何还要关云岫禁闭?”

风起,吹得琼花树上几片枯叶摇摇欲坠,也吹得郁凉州门口的红色铃铛叮当作响。

傅将闻声欲起身看个究竟,却被轻轻按下。郁凉州兀自斟了杯酒,脑中浮现云岫那日失望垂头的模样:“没什么。”手中酒杯转了几转,“她近日来有些逾矩,小小惩戒下罢了。”

耳边铃铛声渐远,如同那日在云岫眼中渐渐消散的光。郁凉州的手拢在袖中,袖里一只羊脂白玉镯微光流转,映得玉镯上那一抹红色些许妖艳。

傅将摇头叹息:“你这又是为何?如今楼兰已成大汉附属,你娶个楼兰公主,并算不上叛国啊!”

郁凉州抿了口酒,没有作答。

有时缘分是件很奇妙的事,有缘无分更是奇妙。

云岫与郁凉州许是缘浅,所以就连偷听这种事情,云岫都只能听个一二。

云岫所听见的一二,是郁凉州明知她无辜,却还是护着季衡责罚了她。所以她也并不知晓,郁凉州亦为了护她周全,偷偷命傅将把药瓶偷出,亲手换掉了有毒的药膏。

云岫跑回自己房间,气得重重摔上了房门:“好你个郁凉州!什么叫我逾矩?是我拿青蚨吓唬季衡逾矩了,还是我送你贴身玉镯逾矩了?”

云岫气呼呼地抹了把脸,刻意忽略掌心湿意,明明那晚一起逛街还好好的,干嘛突然这样对她?

在大汉,女子送男子贴身之物,寓意仰慕、爱恋。若是男子接受女子礼物,就是也属意女子,二人便可直接进入谈婚论嫁阶段。

云岫送郁凉州玉镯那晚,她并不知送礼还有此深意,她只是单纯觉得郁凉州送的礼物很贵重,再看看她全身上下这点儿家当,也就那个玉镯能还得起这个人情。

虽然那是她母后送她的十分紧要的玉镯,可她喜欢郁凉州,把紧要的物件放在紧要的男子那里保管,应当也算得上一件十分幸福的事情罢?

况且囊中羞涩,不能跟郁凉州表白求亲,送个玉镯当定金也是极好的。当时云岫这样想着,便把玉镯送了出去。

彼时她并不知此举在大汉会有深意,只是听郁凉州那样问她,她觉得有些奇怪,便找阿望打听了下,才知原来大汉的姑娘家送礼,竟还有这么多讲究。那郁凉州当时收下了她的礼物,是不是能说明,郁凉州其实也是喜欢她的?

所以纵使她受伤了郁凉州没有关心她,还命她三日之内给季衡调解出解药,她对他也仍是喜欢的。于云岫来说,只要玉镯在郁凉州那里一日,她便能多一日的自我安慰,相信她跟郁凉州之间仍有希望。

直至那日看见季衡戴上了她的羊脂白玉镯,云岫才知晓,原来郁凉州当时收下礼物,并不是因为他也喜欢她。而是因为那镯子长得着实好看,郁凉州想将它转送给季衡罢了。

云岫对于她和郁凉州之间的那些种种美好幻想,终归还是如泡影一般,在她被郁凉州关禁闭的那一瞬,碎了个彻底。

此时的云岫,鼻子酸酸的,胸腔也跟着闷了起来。虽然楼兰贫瘠,可她自幼被她父皇和师父捧在手心,被楼兰万千百姓爱戴。

她只要伸一伸手,想要的东西、想要的人,都会自己跑过来。从来没有人,如此不着痕迹又如此狠绝彻底地拒绝过她,更没有人,如此轻贱过她的尊严。

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不喜欢她的,她也不稀罕!

振奋了下精神,想着母后留给自己的镯子还戴在季衡的手上,云岫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厚脸皮的季衡,不是大汉的公主吗,干嘛还捡别人的镯子戴!还恬不知耻地诬陷我,害我白白被关了七日禁闭。”伸了个懒腰,“季衡欠我的,我也要加倍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