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眉上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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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西域常年干旱少雨,风沙漫天,恶劣的环境导致西域种不出新鲜的青菜,也少有甘甜的泉水。所以于远在洛阳城的人们来说,西域当真是个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

西汉时期,大汉为与西域一众国家建立良好的邦交之谊,不得不送他们貌美的公主出塞。在那时的百姓眼中,远嫁塞外的公主同征战边疆的将军一样,是保卫国家利益的英雄。

可公主们毕竟长于皇宫,于自幼便锦衣玉食的她们来说,西域的粗犷式生活,她们可能穷其一生也无法习惯。

为了大汉的和平稳定,远嫁到乌孙国的江都公主,就曾作诗以解心中苦闷: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

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旃为墙。

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

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诗句传到当时的汉武帝手中,汉武帝看后也不禁潸然泪下。

虽然云岫无法理解以天为屋顶、毛毡为墙,顿顿有马奶酒配牛肉的日子有何不好,但她也是能体会到公主远嫁异国他乡的那份思乡之情。

云岫常常在想,倘若她父皇把她嫁到洛阳,她不得不穿上厚重的裙裾,不能再在沙漠之上骑马逐落日,就着月光和篝火与同好把酒言欢,那她今后的人生,该怎样难过。

所以如今看着与郁凉州、傅将等一众将士围坐在篝火前,费力嚼着生硬牛肉干的季衡,云岫多少心生羡慕。

听说季衡为了能追随郁凉州,郁凉州从洛阳出发后没多久,她便不惜以绝食威胁汉章帝,最终汉章帝妥协,放季衡来与郁凉州团聚。

临行时,汉章帝对他这个妹妹极为不舍,亲自送她出了宫门。怕她在塞外受委屈,还以厚礼相赠。宫里上等的乐师、工匠、婢女、官员等数百人,携带着大量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随她一同前往西域。

洛阳此去敦煌四千余里路途,西域不比中原,地广人稀、漫漫沙海,途中常有匪徒、猛兽出没。虽说有镇远大将军傅恺之一路随行,但也不免损兵折将,不少人命丧旅途。

云岫不知该说季衡勇敢还是自私,或许说她任性更加合适。竟然仅是为了一个男人,便这般劳民伤财、兴师动众。

不过从另一个层面讲,就像那婢女们私下里讨论的那般,她和郁凉州,也当真算得上是情比金坚罢。

许是在皇宫里闷得太久,季衡竟十分期待这次旅途,甚至在出行前,便已做好功课,想着她在西域这阵时日,能同郁凉州到哪里游玩。

季衡的第一个目的地,便是龟兹。

相传,龟兹曾有过一位非常美丽的公主,公主外出游玩,意外遇见正在努力凿石窟的石匠,二人一见钟情。

二人明知彼此身份悬殊,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却仍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对方。公主被石匠的聪明努力所吸引,石匠为公主的美丽善良折服,二人私定终身。

龟兹王知晓此事后,十分生气,下令公主不许与石匠往来。公主为此绝食抗议,夜夜以泪洗面,日渐憔悴。龟兹王心疼公主,又不愿公主嫁给石匠,便找来他的谋士,请谋士出一个对策,打消公主非石匠不嫁的念头。

谋士给龟兹王出了个点子,要他答应石匠迎娶公主,前提是石匠要在那峭壁之上,凿满一千个石窟。公主与石匠听了非常高兴,虽说凿一千个石窟可能要费尽半生,但二人成婚的愿望,终是有了实现的可能。

于是石匠当夜便带上工具,出发去了那峭壁之上。公主在皇宫里等着石匠归来,日复一日。可她都等到发间有了银丝,石匠也没有回来。

公主偷溜出宫,冲破艰难险阻,终于到达了峭壁。可她见到的,却是九百九十九座石窟与石匠的尸体。石匠已去世多日,尸身腐化,手中却仍紧握着凿挖石窟的锤子。

公主伤心欲绝,当即决定殉情,抱着石匠的尸体从绝壁上跳了下去。

公主殉情之举,打动了飞禽走兽,它们盘踞在公主与石匠尸身周围,一声接一声的悲鸣,天地日月也为之落泪。泪聚成柱,从石窟间喷洒而出,形成了一汪泉水,后人称之为“千泪泉”。

世人皆说,能同饮一碗千泪泉水的男女,今生注定结为爱侣。

讲完千泪泉的故事,季衡泪眼婆娑地望向郁凉州:“我想去看看那泉水。”

云岫在一旁不屑道:“是想跟郁凉州一起喝泉水罢?”见季衡不理,她又问,“这是你在哪听人胡说八道的?”

闻言,季衡身旁两个女婢又打起官腔:“放肆!”见云岫漫不经心地吹了吹指甲上的灰,女婢的嚣张气焰登时灭了一半。

篝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云岫扫了下郁凉州面无表情的脸,对季衡道:“我们西域男女,对情爱之事向来痛快。看准了就提亲,提不成就抢。”指了指篝火旁的空地,“趁着对方放松警惕,呼朋唤友把人从家里抢出来。就在这空地上把生米煮成熟饭,哪里还有爱来爱去那等麻烦事。”

傅将一口马奶酒喷到了篝火上,擦擦嘴,颇有兴趣地问:“那生米煮成熟饭之时,唤来的那些亲朋待在何处?”

“旁边看着啊!”云岫拍了下傅将,恨铁不成钢,“要不然谁知道你俩煮熟了!”

“成何体统!”季衡红着一张面目全非的脸,声音喏喏:“那总是要有一两对被棒打鸳鸯罢?”求救似的看像郁凉州,“你说是不是?”

郁凉州从容地给篝火填了柴,缓缓答:“嗯。”

季衡见郁凉州搭腔,作势又要抽出手帕拭泪,带着哭腔问:“那我们去不去千泪泉?”

郁凉州慢悠悠地喝了马奶酒,不慌不忙地答:“不去。”

闻言,季衡带着两个婢女,便真的抽噎起来。抽噎良久,看无人安慰,又不死心地问:“为何不去?”

云岫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如今龟兹亲匈疏汉,你这么娇滴滴的,是去人家国境送死吗?”

季衡哑口无言。

事后傅将与郁凉州窗边对弈,闲聊时又提起此事,便忍不住劝说郁凉州:

“季衡终归是大汉的公主,她千里迢迢跑来追随你,你说什么也应该尽一下地主之谊,至少带着她在城内逛一逛。”

郁凉州手执白子思忖着棋路,回答干脆:“不去。”

窗下的生石花突然被踢翻,伴随着铃铛的细微响动,白子落地,郁凉州改了主意:“明日十五,叫季衡同我去赏花灯罢。”

闻言,傅将又恍若没听清似的,对着窗下的生石花大声道:“哦,明日戌时,将军欲同公主到街市观赏花灯。”

次日戌时,郁凉州等在河曲畔旁,果见云岫以花灯遮面,鬼祟地出现在离他不足三百步的地方。

眼底溢出一丝浅笑,郁凉州抬腿欲走向云岫,被身后怯懦的声音叫住:“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郁凉州淡漠转身:“嗯,是迟了些,走罢。”

云岫躲在花车后面,见季衡踮着小碎步走近郁凉州,郁凉州优雅转身,二人不知攀谈些什么。

她距离太远,听不真切,只能看见郁凉州的背影和季衡时不时弯起的眼睛。

“聊什么聊得这么高兴。”云岫撇嘴,顺手拿起小车上的花灯,把花灯挡在脸前,正想凑近二人想听个清楚,却被小贩一把拉住。

小贩义愤填膺,拉着云岫,问:“姑娘,你这是捉奸呢吧?”见云岫略微呆愣,小贩以为她是伤心过度,慌忙安慰,“姑娘,莫要伤心。”递给云岫一副琼花面具,“这个送你,只要你当着你夫君面将它戴上,包你夫君回心转意!”

云岫感动得热泪盈眶:“大哥你人真好,我还以为你是管我要钱。”

小贩大义凛然:“一个面具而已,还是你捉奸要紧!”

云岫点头,接过面具,准备一鼓作气地冲到二人跟前,听个究竟。

结果一回头,街市上人群熙攘,哪里还有郁凉州跟季衡的身影。

云岫提着面具,四处寻找二人,找了一整个时辰,精疲力竭。一抬眼,竟看见二人正在德轩茶楼二楼,倚着茶楼的栏杆,远眺敦煌城的动人夜景。

云岫仰着脖子,见郁凉州没什么情绪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到她这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蹭蹭蹭”地上了德轩二楼,拣了个仅与郁凉州一墙之隔的雅间落座:“小二,来两坛热酒。”

大嗓门惊扰到一旁正惬意欣赏夜景的季衡,季衡问郁凉州:“隔壁的声音,怎么听着像云岫?”再仔细一听,邻座又没了声音。

郁凉州给自己添了杯酒:“许是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