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眉上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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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傅将会意,一张薄唇弯了个坏笑的弧度,他就知道。

眼见着女婢发难不成,季衡又出来打圆场:“妹妹说得有理,我皇兄此前确实有过旨意。”柔弱地拂了拂面纱,“是我管教属下无方,叫妹妹见笑了。”

云岫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谁是你妹妹!我可没有这种穿得跟丧钟似的家人!

说话间,季衡竟落下泪来:“妹妹生得一副好皮相,真叫姐姐我羡慕。”

这下云岫是真的不明所以了,好好地说着跪不跪的事呢,怎么又突然转到夸她好看上来了?虽然她确实很好看。

环顾四周,云岫才惊讶发现,这季衡公主的随侍,无论男女,竟个个丑得出奇。尤其是季衡身侧一左一右的两个女婢,更是眉毛连成一线,鼻子塌陷、牙齿外翻这么个可怕长相。

云岫吞了吞口水,心中疑惑更甚。既然白莲花的口味如此清奇,那她是如何看上郁凉州这个歪瓜裂枣的?

看季衡落泪,两个女婢竟然也跟着拿出手帕擦拭眼泪,完全没了刚才让云岫下跪的那副咄咄逼人模样。女婢们啼哭道:“将军你看,公主这是见到楼兰公主的美貌,心生自卑了。”

云岫心中惊叹,真是荒唐。堂堂一国公主,怎会有自卑这种心思,还被两个奴婢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这让大汉的脸面往哪里搁?

风沙渐起,迷了众人的眼,也刮掉了季衡的面纱。

云岫揉了揉眼睛,无意抬头间竟瞧见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云岫吓得后退了一步:“这什么玩意儿?”

愈大的风沙将血脸女的白色衣裙吹得上下翻飞,血脸女瘦弱的身子藏在宽松的裙裾间,看起来就像是随时随地会飞起攻击的女鬼。

眼见着血脸女鬼即将伴着风沙起飞,云岫控制不住自己抖动的双腿,想飞起照着血脸女的肚子来一记漂亮的回旋踢,却被一只突如其来的温暖大手拽了回来。

云岫回头怒瞪郁凉州:“你干嘛?”

郁凉州面无表情:“那是公主,休得无礼。”

呆愣了一瞬,云岫难以置信地歪头问:“季……季衡?”云岫震惊地扭头去看血脸女,只见那张脸上除了额头外几乎是血肉模糊。

眉眼以上是白皙的肌肤、光洁的额头,可那眉眼之下却没了面颊,徒留一堆外翻的血肉。看得出来,那肉还在不断腐烂,新结的痂还挂在上面,摇摇欲坠。

“别……别看我!”季衡发出抓狂般的尖叫,一面以宽袖遮面一面大声骂她的下人:“面纱!一群蠢货!我的面纱呢!快给我找面纱!”

尖细的声音配上流着黄脓的脸,云岫忍住想吐的冲动,突然对季衡生出些许怜悯。该是多恶毒的毒药,才能将一个妙龄少女的面容,毁至这般境地?

抬眼望向那些个不敢正眼瞧季衡的丑陋奴仆,云岫对季衡的悲悯更甚。想必是无法忍受身边之人都比自己好看,才找了这么些个人给自己当随从罢!

视线移到郁凉州方向,见郁凉州正面不改色地望着季衡,云岫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想。莫非……在大汉的皇宫之中,或在是洛阳的街道上,郁凉州也遭遇过行刺事件?只不过那次是季衡替他挡刀,以至中了毒而面目俱毁?思及此,云岫不禁摇头叹息,郁凉州啊郁凉州,你说你一个大将军,总让女人救算是怎么回事?

“不是你想的那样。”不知何时,郁凉州已将视线从季衡那里转到了云岫的身上,还仿佛看穿了她心思一般,对她道。

云岫一个激灵:“我想得哪样?”

郁凉州慢条斯理:“她这伤,不是为了救我。”

汉章帝刘炟是明帝第五子,明帝在位期间,一直心心念念要立马皇后之子为太子,可惜二人恩爱十年,马皇后几乎是后宫独宠,却一直无所出。直至十年后,马皇后的侄女进宫,为明帝诞下一子。明帝将这个孩子过继给马皇后,取名刘炟。

马皇后视刘炟如己出,悉心调教十余载,一度为此心力交瘁。刘炟在宫中受着良好的教育,并从养母身上学会了宽容大度、知书达理、目光长远。再加上他天资聪颖,虽年纪小小,却依稀有了明帝年轻时的风采。明帝观察良久,最终决定立刘炟为太子。

无论是朝堂还是后宫,夺嫡向来是这些王权贵胄们一生中的大戏。历朝历代,谁应为太子,皇帝却立了谁为太子,朝堂之上,总是争论不休。

许是经常看人争论太烦躁,聪慧的古人便就立嫡之事定下了一条铁规:长幼有序,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先人规矩在前,虽说汉明帝已早早地将刘炟过继给了马皇后,但毕竟不是亲生,刘炟撑死只能算是半个嫡子。跟他这半个嫡子比起来,绝大多数人认为,还是明帝的长子更有资格继承皇位。

故而,当明帝一纸诏书昭告天下之时,这绝大多数人,都愤懑难平。

于是册封太子当天,有高人偷偷在太子刘炟的果酒里,下了不致命,却足以让他此生无颜再见世人的毒药。

恰巧,非刘炟亲妹的季衡,最近十分喜欢饮果子酒。册封太子当日,年仅八岁的季衡,笑嘻嘻地向他的太子哥哥讨酒喝。

刘炟为人宽容大度,对于妹妹的这个请求,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原本可以毁掉刘炟容貌的毒酒,被季衡了喝了下去。

这毒药奇就奇在,季衡喝了之后,除去脸上长了个痘痘外,身体无任何异常。直至两个月后,这个看着再正常不过的痘痘非但没有消除,反倒变得奇痒无比。

季衡控制不住自己,总想抓挠。痘痘里蓄了许多脓水,痘破之后,脓水流了季衡满脸,脓水所流过的地方,又长了许多新的小痘痘。

如此循环往复多年,季衡的脸早已溃烂至皮肉外翻的程度。

汉章帝刘炟访遍天下名医,都未能将季衡医好,他的内心充满愧疚,所以对于季衡,他几乎是有求必应,极度娇宠。

女婢们擦着眼泪:“为了让公主不再自卑,圣上特地找来我们侍奉公主。可现如今……将军竟让如此貌美的楼兰公主住在将军府,与公主朝夕相对,这不是……这不是往公主的心窝子里扎针么……”

云岫听到这里算是明白过来,原来是这白莲花吃醋,想要把她赶出将军府。可不知为何,听这女婢言语,云岫竟生出些许高兴之情,毕竟她长这么大,还没被别人如此直白地夸过好看嘛。

云岫原本笑眯眯的,却听耳边郁凉州冷淡声音响起:“既然如此,那也只能……”

话未说完便被傅将打断:“哎呀使不得,使不得。”傅将言语夸张,“公主你有所不知,虽然云岫貌美如花,可她实际上是个大夫,师承修达长老,能医擅毒!”

“修达长老?”季衡讶然,“就是那个八年前,收了两个关门弟子便不再出山的神医修达?”

“就是修达!”傅将十分英勇地把自己的胳膊伸到云岫面前,示意云岫挠他。

云岫会意,伸出右手的长指甲,用力在傅将的手臂上抓出三道血痕,傅将杀猪般嚎叫:“做个示范而已,你下手不用这么狠罢!”

随即又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好痒啊痒!”痒得止不住狂抓患处,傅将又示意云岫给他解毒。云岫假装没看见,吹着口哨在一旁看热闹。

郁凉州见傅将痒得近乎岔气,提醒云岫:“别闹。”

云岫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伸出左手指甲,在傅将的胳膊上又挠了三道血痕,傅将瞬间止痒。

停顿了一会,傅将指着自己的患处,对季衡道:“公主您看见没有?这伤口跟你脸上的伤,是否有几分相近?”

云岫闻言也凑过去看,只见傅将手臂上她刚刚抓过的地方,起了几个小痘痘,她解药撒上去,原本鼓着脓包的痘痘瞬间干瘪。这样看来,傅将的伤口跟季衡脸上的确实有些相近。

季衡见状,惊喜地问云岫:“这是什么毒?”

云岫答得漫不经心:“就是痒痒粉啊,算不上是毒。”

她怎么不记得,她的痒痒粉除了让人发痒外,还能使人身上长出脓包?

眼风扫到一旁面无表情的郁凉州,难怪,他之前明明不信她命定夫君的说法,却还是让她住进了将军府。原来,是为了让她给季衡医毒……

她父皇说得真对,果然话少的人心思重。虽然早就猜想到郁凉州在利用她,可她猜来猜去,都没想过,堂堂郁大将军同意她这个有细作嫌疑的人入府,竟然是为了个女人?

算她看走眼了,云岫当下满腔怒火,只想丢下眼前的众人不管,跑回她的楼兰。反正她来了这么久,也没能查出关于她母后坟冢的线索,说不定是落尘感知错误。

刚一抬头,颈间的落尘却突然变样,变得一半冰冷刺骨,一半炙热难当。

云岫停下脚步,惊讶抬眼望向众人,只见众人之中,并没有什么可疑之人。

落尘的异样持续了一会儿,便逐渐恢复平静。云岫也在这期间冷静了下来,咽下满腹的愤怒和委屈,她抬头主动拉起季衡的手:“公主你放心,我定会尽全力医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