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廷玉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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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苏堤

或许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初秋九月,江南阴雨连绵,接连下了半月的大雨,水位急涨。

苏堤在九月十八这日破了个口子,冲毁良田百顷,毁坏房屋千座。

这是大燕建国以来最惨痛的灾难,宣德帝大怒是避免不了的。

彼时宋玉晚在佩兰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当场昏了过去。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这场苏堤案不仅仅是百姓的灾难,更是宋玉晚乃至整个宋家的灾难。

命运的齿轮正在一点点的像前世那般咬合,她无法阻止无法改变,就像韩延钰说的,宋玉致再嫁陈方豫,端亲王病危,苏堤的贪污案,每一件她都无力回天。

宋玉晚病倒,即便是病中也无法安眠,整夜整夜的做着噩梦,前世惨痛的经历每晚都要重温一遍。

韩世宜嘱咐步恂去查探苏堤事情,晚上只能守在床边,害怕宋玉晚睡得糊涂伤了她自己。

病着睡了三日,宋玉晚脑筋清醒的时候,侧头看见韩世宜伏在榻边,剑眉紧紧蹙着。

她的泪水止不住的流,惊醒了韩世宜。

“晚娘,别哭,宋府没出事。”韩世宜给她擦了擦眼泪,安慰她:“陛下派去苏堤的人是文家的人。”

宋玉晚泪眼婆娑,不信的问他:“真的是文家的人?不是江孟吗?”

韩世宜点点头:“不是江孟。”

“那宋家如今如何了?”宋玉晚急急问道:“爹爹身为大司空,苏堤出了这样的事,肯定是难辞其咎的,陛下罚了他吗?”

“别担心了,晚娘。”

“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啊。”宋玉晚的眼泪止不住,抓着韩世宜的手臂:“廷玉,你一定要救救宋家。”

“好好好。”韩世宜抱紧宋玉晚,收紧了手臂:“你放心,我不会让宋家出一点事的。”

正在宋玉晚忧心忡忡苏堤的事情时,屋漏偏逢连夜雨,泉州府的祖父突然病故。

可如今宋家人都被禁足府里,连出个门都是奢望,更别提离开金陵去泉州吊唁了。

一代国公爷,死的时候却显得万分凄凉。

韩世宜派人去金陵传信,要求面见宣德帝,消息皆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不知道是没送到,还是宣德帝真的不见他。

“晚娘,我回一趟金陵,你在佩兰等我,我没有回来之前千万别出门。”

宋玉晚心里慌慌的:“是陛下召请你?”

韩世宜摸摸她的脸,只对她说别担心他,转身便出了门,临行前吩咐画影好好看顾宋玉晚,一切人皆不要见。

步恂跟在韩世宜身后,两匹黑马已经等在府门外。

夜深露重,步恂沉声提醒韩世宜:“殿下此行,是犯错的。”郡王无皇帝召请私自出封地,这样的罪重则是会丧命的。

韩世宜闻言,利落的翻身上马,眉头都没皱一下:“金陵我是回定了,他要杀便杀,我几时怕过了。”

他们马不停蹄连夜赶回金陵,进宫去见宣德帝,意料之外被江成拦在养心殿外。

“殿下,陛下如今谁也不见。”

韩世宜挑挑眉,问道:“当真谁也不见?本宫也不行吗?”

江成额间有冷汗:“是,陛下亲口所说,便是郡王殿下也不见。”

韩世宜沉默了一下,看来宣德帝是真的恼怒了。

江成左右看看,低声对韩世宜说:“这回的事情搭上了百姓的命,陛下是真的恼怒,殿下若是想救宋家,必须有人担这个事的。”

韩世宜蹙眉思索着,半晌方道:“多谢大人提点,廷玉省得了。”

“殿下客气了。”江成拱拱手,不敢承韩世宜的礼。

初秋干燥无风,江成看着韩世宜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希望这次的变故他们能安稳度过。

屋内宣德帝闭目养神着,听江成推门进来,淡淡问道:“是世宜吗?”

江成恭敬答道:“是殿下。”话音顿了顿,又道:“瞧着是真的着急了,殿下对王妃是有心了。”

宣德帝面上闪过一丝阴郁,他冷哼一声:“朕早就说过,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他如今竟然为了一个女人不顾朕的旨意私自出封地,以后还有什么不敢干的。”

“陛下言重了。”江成笑了笑:“您说不见殿下,殿下便走了,连闯屋子都不敢,还有什么敢的。要老奴说,殿下性子确实是急了些,但骨子里还是尊着陛下的。”

宣德帝因为江成的话脸色好了下来,他看了一眼天色,也知道韩世宜是连夜往回赶得,心里也不由得心疼他。

“把郡王妃召回金陵吧。”宣德帝沉声吩咐江成:“出了这个事情,省得以后还要召了。”

江成心里一惊,面上淡然:“奴才遵旨。”

——

养心殿到朱雀门有段不近的距离,步恂跟在韩世宜的身侧,脸上是忧心忡忡神色,他低声问道:“江大人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韩世宜的眉头仍旧蹙紧,这件事的棘手程度超过了他的想象,宣德帝连他都不见了,十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出现这般情况。

“他的意思是这件事一定要有人承担,不管是不是宋家,陛下碍于民间压力必须给百姓一个答复。”韩世宜看着步恂仍旧迷茫的神色,阴沉解释道:“若无法证明宋家的清白,便找一个替死鬼。”

步恂瞪大了眼睛,这……

“那主子准备如何做?”

“你先秘密去趟苏堤,探查有无什么问题。”韩世宜冷声吩咐步恂:“不过我估计也没什么马脚可以让你查,当年监制苏堤建造的人除了宋大人,还有当时任扬州刺史的文肃,如果不行……就拿文肃当替死鬼吧。”

步恂拱手:“属下明白了。”

韩世宜想,他既然答应过晚娘,就绝不能让宋家出事,这一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全宋家。

与此同时景阳宫内,韩延钰站在红枫树下,火红的颜色映在他的瞳孔里,显得有点寂寥。

单平来到身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停下,低声回禀道:“主子所料不错,陛下未见孝怡郡王,只是文家原本去苏州的人却突然改成了文肃,人如今已经去了苏堤。”

文肃是宫里文夫人的堂兄,如今在朝中任九卿中的内史,官位虽没有宋叙的高,但却很重要。

“怎么突然换了?”

单平答道:“并不知悉。”

“算了。”韩延钰抚了抚衣摆上的褶皱,淡淡道:“按计划进行,不过有一点,千万别露出马脚,稍有不对便撤回,没必要为了别人的事情搭上自己。”

单平领命而去,韩延钰看着满树红叶,恍惚又想起宋玉晚秀致眉眼。

这一世,帮宋玉晚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因为宋家的死活对于韩延钰来说,并不重要。他不是救世主,没那么多精力去操心不相干的事情。

苏堤案已经半月,整个宋府笼罩在一片阴郁之下,宋玉晚被召回金陵时本想在宋府住着,但小刘氏执意将她赶回了郡王府,大约是怕真出了什么事情连累她吧。

宋玉致也被陈方豫关在陈府,严禁她出去。

此时的金陵城处于多事之秋的风雨飘摇里,稍有不慎,便要摔得粉身碎骨,谁人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触怒宣德帝。

苏堤事故导致如此多的百姓失去生命流离失所,前去查案的官员,递交报告册由暗卫带回金陵城直达天听,可见宣德帝对此的重视。

御书房里,宣德帝看了眼韩延钰呈过来的书简,书简上的封泥完好,并没人碰过它。

宣德帝启开封泥,书简打开,韩延钰站在旁边侍候,却不曾贪眼去看。

半晌,宣德帝啪的一声将书简拍在案几上,脸上是腾腾的怒意。

“混账!”

宣德帝唤江成进来,眉宇间怒意满满:“去传旨,宋叙的大司空给朕撤了,宋家人全都圈禁府里,没朕的命令不准任何人进出。”

江成拱手,应道:“诺。”

圈禁对比之前的禁足是不一样的,前者已经算得上是一种刑罚,间接地给宋叙定了罪。

韩延钰自始至终都安静的杵着,当一个称职的旁观者。

“朕记得你和宋玉晚关系不错。”宣德帝眯着眸子看向韩延钰:“怎么,不为宋家说说情吗?”

韩延钰知道宣德帝在试探他,他低眉顺目道:“父皇的决定想来有一定的道理,儿臣不敢妄言。”

宣德帝挑了挑眉,沉声道:“朕准许你妄言一次。”

“那儿臣便妄言一次,请父皇见谅。”韩延钰道:“儿臣以为,父皇方才看到的书简并不一定可信。”

屋子里沉默了半晌,宣德帝只是盯着韩延钰,韩延钰也不退缩,俩人互看了一会儿。

“你还真敢说啊。”宣德帝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你怎知不一定可信呢?又怎知朕一定信了呢?”

韩延钰闻言愣了一愣,拱手道:“父皇的话,儿臣受教了。”

宣德帝未再有什么表示,只摆摆手,语气也带着疲惫:“退下吧,朕乏了。”

这场苏堤的贪污案,谁也不知道它将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