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廷玉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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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命陨

黑暗里,有人在唱不知名的歌谣,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死了就是活着,活着也是死了。

“如果你能再次活过来,你要做什么?”

眼前是一片寂寂的黑,耳边依稀有潺潺的流水,她踏出一步,鞋袜边瞬间便有绚丽红花开放,蜿蜒到河畔两侧。

幽深的河川,缓缓的水,有声音再次问:“如果你能再次活过来,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报仇了啊!这还用问?

——

宋玉晚清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素青的床幔,第二眼是雕着合欢花的窗楞,第三眼是横眉冷目的老爹以及抹着眼泪的娘亲。

“醒了?”宋叙吹胡子瞪眼睛:“以后再爬树看我饶不饶你!”

小刘氏赶忙拉住暴躁的宋叙,劝道:“孩子小嘛,难免顽皮,她这下子摔得不轻也算是有教训了。”

“小?她都十四了,你十四岁爬树吗?”宋叙冷哼:“满金陵城也没谁像她!”

小刘氏又开口劝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让宋叙打消了罚宋玉晚的念头。

岂知刚走到门口,宋叙又折回来,指着宋玉晚说:“你还是去你祖母那住着吧,家里这几棵树不够你爬的。”

宋玉晚一句话都没说,她心里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现在情形像做梦,可是死人是不会做梦的。

前世她死了,难产而亡,死的挺惨的。

那种血液一点点流干的感觉,她发誓再也不想感受第二次。

然而,现在她又重生到自己十四岁的时候了,爹娘都在,家族还没有覆灭,她也没有嫁给短命的韩世宜,更没有遇到那个命里的煞星韩延钰。

一切都可以改变,一切都可以重来。宋玉晚看着自己白皙手掌,心里有些激动,这是重新来过的一世,她摸上胸口,那里有心脏跳动的声音。

宋叙赶她去泉州府的祖母家,其实正中下怀,这样她就不用去半月之后的宫宴,自然也不会遇到韩延钰。

重活一世的好处大约在于,能够知道很多未来的事情。

“小姐小姐!贺伯来了。”画影青碧的衫子一闪,身后跟着一个花白胡子的大夫。

宋玉晚看到画影眼角一酸,前世画影为了保护她,被韩延钰的手下杀了,一刀毙命插在胸口。

贺伯蹲下给宋玉晚查看伤口,他冷哼一声:“又从树上摔下来了?”

宋玉晚很熟悉他,贺家的老爷子,早些年在宫里当太医,年老了就不在宫里当值了。

啊——救命——

“停停停!”宋玉晚禁不住大嚎起来,没想到脚踝脱臼这么疼。

贺承当然不能停手,他接好脱臼的脚踝,又在上面抹好药膏,仔细的包扎起来。

贺府和宋府比邻,宋玉晚常年不安生,每年他都要来给她瞧瞧这瞧瞧那,今日从树上掉下来,明日就下水抓泥鳅闪了腰,他从没见过这样淘气的女娃子。

他一抬头看见宋玉晚眼角挤出的泪,叹息摇头:“真该建议宋侄将你绑起来。”

宋玉晚撇撇嘴:“贺伯心善,定见不得我被关起来。”

贺承胡子一翘,哼道:“药膏,一日抹一次,三日之后就又能爬树了。”

宋玉晚嘿嘿一笑:“不爬了不爬了,再也不爬树了。”

画影送走了贺承,宋玉晚养脚伤躺在床上,心里盘算着,这一世神仙许她一命,断不能再走老路。

前世毁了她的有两件大事,遇到韩延钰,以为他是个好人,没想到助他之后换来的是无尽的屈辱,最后还被那个人渣毒哑了,而另一件是宋家的覆灭,一场苏堤的贪污案引得宣德帝大怒,宋家被满门流放。

她清楚自己爹爹是怎么个人,所以前世对这贪污案绝不相信,可那个时候韩世宜不管她的死活,韩延钰又花言巧语的骗她,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时隔三日,贺承的药膏果然有奇效,宋玉晚又可以活蹦乱跳起来。

“小姐,现在泉州府可冷得厉害,您当真要去啊。”画影抱着丝帕,一边绣花一边问。

宋玉晚缩在厚实的小袄里,现在秋末,金陵气温低,泉州当然也很冷。但她一想到韩延钰那张温和俊雅的脸,心头就会更冷。

那个人表面温和俊雅,总是擎着一张带着笑意的面孔,其实啊,心里都黑透了。

宋玉晚觉得为人要低调,所以连坐的马车也是普通的,虽然不快,但总好过招惹不必要的人。

马车的车轮缓缓碾压过官道,宋叙本来就是气头上多说几句,没想到宋玉晚真的去了泉州府,按她的性格这一去怕是过年都不能回来了。

小刘氏知道宋叙这几个女儿里最喜欢宋玉晚,连唯一的嫡子宋言也比不上晚娘在他心里的地位。

可那有什么法子,宋玉晚这会儿坐着马车都快到宛城了。

夜深,弯弯的月亮已经挂在天边,宋玉晚一行人赶到宛城根底下,却被路障挡住。

前面站着一群士兵,为首的拦下马车,沉声道:“宛城戒严,城门关了,几位寻别处去吧。”

宋玉晚心里暗骂,什么破运气,难不成今天要露宿街头?

“官爷,车里坐的是金陵宋家的小姐,您能否行个方便?”车夫下车对着官一揖,不得已说出宋家身份。

要说金陵宋家,不说宋叙是朝廷重官,单是宋老爷子身上的国公地位都够别人拜上三拜,却没料到这官爷不卖面子。

“莫说是宋家小姐,就是公主来也得按照规矩办。”那官爷蹙紧眉头,低声道:“你们今日是进不去宛城了,你家小姐金枝玉叶,赶快去寻个庄子落脚吧,往东三十里有个莫家庄,别说我不卖宋家面子。”

宋玉晚没招,只能吩咐车夫快快赶到莫家庄,露宿街头可不是玩笑话。

路上宋玉晚突然肚子疼痛起来,忍了一会儿发现真是人有三急,每一件都让人没有办法。荒郊野岭的要解手,宋玉晚尴尬的喊了声停车。

画影站在宋玉晚身后十几步的位置,夜深晦暗,本该站得近点,但站得太近宋玉晚紧张,上厕所上不出来。

突然远处马匹嘶鸣,三两声车夫的低吼,然后周围重归安静。

宋玉晚刚刚系好裙带,画影便惊恐的挨过来:“小姐,怕是出事了。”

她当然知道出事了,前世她没有回泉州,所以根本不知道现在是哪一出戏。

宋玉晚和画影蹲在草丛里,不敢动地方。

依稀有男子声音响起:“一定在附近,车上没人。”

“会不会已经跑远了。”

“不可能,他中了软筋散定走不远,快搜索附近,务必找到。”

宋玉晚心知这是摊上事了,早知道把马车换成宋家家纹的好了,这帮人一定是误会了。

“小姐,咋办?”画影压低声音问。

不论那几人是暗卫还是杀手,都不会因你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小姐而手下留情,被看到一定就没命了,谁还管你是国公府还是侯爷府的小姐。

宋玉晚比了比口,没出声:“跑。”

三十六计走为上,此时不跑,要是等那帮人摸近就真是叫天天不应了。

她俩一路小跑往树林深处去,可是一直跑也不是长久之计。

宋玉晚看着这群参天大树,挑了个中游高度的,指着它对画影说:“爬树。”

自小偷鸟蛋爬树采果的事没少干,画影和她狼狈为奸,爬树也是好手。

终于摸上了粗壮的枝干,刚坐下松口气,脖子上就挨过来一个匕首,冰凉凉的,宋玉晚汗毛都竖起来了。

“好汉饶命。”宋玉晚乖巧的举起双手。

“换颗树。”藏在暗影里的人有一双好看的手骨,但话音却冷冷的。

宋玉晚苦着脸:“我好不容易爬上来……”

还没等宋玉晚说完,男子冷声打断:“别废话,换颗树。”说着匕首又挨近了许多。

这人,有病啊。

刚要再说几句,身后男子突然冷声在她耳边道:“不准出声,不然杀了你们。”

宋玉晚作惊恐状点点头,微微侧头想要打量一下那个男子,这一看不要紧,宋玉晚差点从树上跌下去。

韩世宜!那个前世嫁的短命鬼!他不好好的在佩兰呆着,跑宛城干嘛来?

前世……前世这时候他干嘛来着,宋玉晚低头想了片刻方才想起,她这时候还不认得他,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她十五岁及笄礼刚过,在宫里见的。

韩世宜看见宋玉晚眼底的惊诧,微微蹙眉,难道她认得他?

有黑衣人从树下经过,宋玉晚屏住呼吸不敢出声,她现在和韩世宜是一条树上的蚂蚱了。

宋玉晚深知今夜他们都不能下这棵树,指不定在这附近的某个角落就蹲着一个暗卫,等他们自己露出马脚。

她暗暗瞟了眼韩世宜,温静眸色里带着深藏的阴沉,不知道是谁想杀他,看来无论哪一世,他都注定活不长久。

韩世宜没有看宋玉晚,身侧的这个小姑娘是淡定的模样,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如果遇到这样的场面,又怎么会不害怕?他心里那股诧异越发的深了。

方才上下打量了一番衣着,她腰间的金陵缎非常引人注目,他倚在树干上假寐,心里猜想着宋玉晚是金陵城里哪家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