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狗以下,方才还极尽耀武扬威之能事的一众匪人,转眼之间便强弱易势,成了如今这番将赴刑场的凄切模样,简直比虎口下的羔羊还要顺从三分。
“好汉饶命,其实小人真是穷苦出身,当初边境战事浓烈,乡民亡者八九,小人好不容易才在骨肉堆中爬起,逃难到此,实在是迫于生计,才在山中落草的。”
走在前边带路的大狗走不过几步,便要转过头来,作诸如此类的一番长辞,配合上他那面上诚惶诚恐的神情,悲哀凄切的泪目,倒也是有些说服力的。
“休说这些个废话,不过让你带路而已。”
被他唠叨得烦了,青莲再也绷不住冰冷的面孔,蓦然飞起一脚,正正地踹在了他的臀部,他身体重心一时不稳,伏身跌落,重重地摔了个狗啃泥。
“是是,好汉说得是,小的这就用心带路……”
大狗用力甩甩脑袋,将脑壳当中的晕眩甩出,他用手指将口中染了鲜血的木叶腐泥抠出,甩在一边,而后难掩心中喜悦,卑躬屈膝,连连说道。
“爬虫一样!”
刘荡仁满怀鄙夷地扫了这大狗一眼,吐出一句,就不再看他,眼不见为净。
“是是,好汉说得是,小的是爬虫。”
大狗哪敢稍有微词,陪着笑脸,二话不说,便将这股蔑视照单全收。
“刘兄何出此言,世间哪有绝对的强者弱者,那爬虫与鲲鹏,本就存在于相较当中。强者为尊,弱者为从,本是世间法则,任谁也不能出得其外,就是刘兄你,在下我,人皇圣祖,无不囿于彀中,难得解脱……”
青莲摇了摇头,突然有些落寞起来,也不知是否想到自己纵然风流无双,终难逃窠臼,难得大自在,而心生悲凉意。
“至少我能登上大宝,做一世人皇,就是逞一时之快,做你眼中的笑话,又如何?毕竟我经历过,这便是我的追求。”
刘荡仁眼中黯淡一闪而过,旋即恢复了乖戾,将大手一挥,面对着群山万壑,放声长啸。
见这两位杀神居然为一些在他看来殊无意义的事情争执起来,大狗等人噤若寒蝉,不自觉地向远处挪去,以免他二人一旦斗起,会殃及他们这些命比草纸还薄的池鱼。
“是在下失态,刘兄所言也不无道理,在下不过是一时感慨,只要你与陈兄二位协助我将这囊括四海的魔国建成,刘兄的毕生所愿,立即便可达成。”
青莲洒然一笑,神情重新变得坚定,在心境当中出现的一丝犹疑与破绽,即刻烟消云散。
“呵……青莲兄此话休要再提,在下不是个甘居人下的人,即使以一国交换,又如何?”
刘荡仁油盐不进,哪容青莲的糖衣利刃显露锋芒……
“是么……”
青莲轻笑一声,倒也并未因此而恼羞成怒,或是大失所望,这刘荡仁的个性浑似一条滚刀肉,近日所见,即使无法打破他的心防,可那副身躯之中潜藏的另一人,大抵未必吧?
“呵呵,二位好汉,小的继续带路还是?”
大狗硬着头皮,上前恭敬询问道。
见他二人各自沉默,虽半天不见动弹,其间矛盾却并未加重,不由万念俱灰。
浑水摸鱼不成,他只好继续依人心意在前带路,只不知一旦大当家得知自己如此引狼入室之举,会如何惩治自己……
心中忐忑,可为了在环伺左右的属下面前挽住最后的颜面,他两腿一稳,大步向前。
“上路。”
青莲冷冷扫他一眼,说道。
随着这一道目光扫来,大狗只觉浑身一阵冰冷,见青莲并无其他动作,知那一句“上路”应是本来意思,这才松了口气,忙不迭在前继续引路。
翻过山峦,越过峡谷,穿过两片密林,沿着若有若无的山道往上攀登已有数个时辰,终于在临近山巅数里地时,见听风寨耸立于峭壁之上,旌旗漫展,苍松掩映,乱石嶙峋,忽见一条清冽的小溪从寨旁探出,就如一条稚气未脱的小白龙,时而从石缝中涌现,时而又没入地下,不见踪影……
刘荡仁多留心眼,仔细观察,仗着自己自小耳濡目染,及挪用陈心隐游历时的阅历,从那石中隐约可见诸多机关重器布置的踪迹,那相互依托而成的摆布,将这一座山寨防得是密不透风,苍蝇难透。
端的是一个易守难攻的所在!
那一众受伤的匪徒,唯恐身后煞星怒火难息,强撑着伤体硬是不敢掉队,这一路攀上爬下,伤势自是重上加重。
而如今眼看着寨子就在前方,足有大半人心下才刚一松,脚下再也支持不住,一片片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大狗无瑕多作谩骂,三两脚踢开这些拦路之人,恭恭敬敬地将青莲二人迎过,生怕他们因此而变脸。
一道半由人工开出的石谷狭长,石谷的入口横亘着一座粗犷的石门,石门前是一排排的木栅,人马难过。
青莲等人便被阻于此,虽有大狗口口声声作保,也只得依照此处守备的指示,候在原地,等候寨中命令传达。
青莲气定神闲,负手俯视群山,山风吹来,心旷神怡,并不以此为忤逆。
大狗见此自然长吁了一口气,也不再言语,陪同等候。
这一行人古怪的搭配,早被听风寨从山脚往上,布置于各处的暗哨瞥见,一只只训练有素的信鸽频频飞起,带着监视之人的密信,一封封归入听风寨中,经过整理,摆到了大当家书房的桌前……
“哦,大狗带的人都被两人打伤,还受人胁迫带了上来……”
桌前是一名儒雅中年男子,仿佛一个腹有诗书的儒生,恐怕谁也不曾预料得到,令人闻风丧胆的听风寨土匪窝,其中的首脑大当家竟是如此一个形象。
他正舒服地靠于虎皮椅上,面前搁着地正是青莲与刘荡仁的工笔画像,虽然画上人的面容与真人大有偏差,可在这急切之间便能画出,足见执笔之人功力不低,和这听风寨中能人不少。
“这人……”
大当家将刘荡仁的画像搁置一旁,只盯着青莲画像,心中一突,蓦然想起一件积年往事,脸色瞬间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大当家为何忧虑?”
突然,在这一间书房之中,竟响起了另一道声音,此人正站在一面书墙前方漫看这满架书籍,声音威严而稳定,拥有着不容人置疑的气势。
“此人似是我一位故人,不过细想又绝无可能是他……奇怪,奇怪。”
大当家对此人似有所忌惮,一听询问,不敢稍作怠慢。
“听风寨乃大当家之地,有何可虑?”
此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