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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已为山九仞,最后这一筐填土,万不可大意,否则山既不成,一朝倾覆,则万事皆休。
被打捞救起之人神气本已衰微,勉力支撑着将这一系情报说完,脑袋往旁一歪,就此昏迷了过去,桃夭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就在自己的深空手镯之中摸索开了,寻思着要寻些灵丹妙药出来,喂人服下疗伤。
且不提桃夭如何在旁饶有兴趣地学习雷风做好事,陈心隐小心翼翼地将不系之舟上的障眼法阵张开,而后缓缓地往水面上浮,在出离海水之后,他看了一眼身后远处正与徐无鬼相持不下的魔主,见他丝毫不曾察觉,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将船浮空而起,调转船头,朝着大殿方向飞驰而去……
沿途热血早已冷却,渗入沙石之中,凝成暗红色的团块,复又有滚烫鲜血洒落,将沙石冲开,如此凝而复散,散而复凝,这片安详的土地,在此时承受了无法想象的沉重。
陈心隐船飞如电,既已能将敌我分清,他便将沿途所有来得及搭救的伤者拘上船来,由此每每一人卯足气力将利刃斩下,却发现眼前刀口之下的人影忽然就已不见了踪迹,不禁四顾茫然,为这诡异之事而大感不解。
沿途收容,陈心隐不得已要将不系之舟的船身涨大,只是如此一来,对于其灵活性以及前行速度,难免要产生许多影响,不过即便有诸多不利,他纵然只看山鬼面上,也无法狠心见死不救。
“砰”的一声闷响,不系之舟猛地冲开半闭的殿门,只身闯入了大殿之中,桃夭眼尖,一下子就发现了之前在海中所遇的忠勇侯,蹦跳着指引陈心隐去看。
“好!”
陈心隐顺着桃夭所指一看,见忠勇侯正在影子与青丘之主的两相夹击之下苦苦支撑,只是令他疑惑的是,这两人虽同为魔人,可他们之间的配合似乎极不默契,甚至那青丘之主,还时常错失影子费尽辛苦替她营造出来的良机,不禁令人深为不解。
只是不解归于不解,与海中相比,忠勇侯的神气显见得衰弱许多,出手之间,虽有龙虎之行,却俨然只是羊马之实,若再不出手援助,落败身亡,只是迟早之事。
青丘之主与影子皆非等闲之辈,不系之舟离得远时,他们还不曾察觉,一旦驶得近了,那空气中极其细微的气流波动,如何能够瞒得过他们的知觉?他们二人四目转来,犹疑着什么……
陈心隐见再瞒不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咬牙,顺手撤去障眼法阵,将腰间隐锋剑一抽而出,挽出几朵剑花,体内太极之力涌入剑身,继而催起天地玄同卷的心法,数道莹白剑光凭空浮现而出,道一声“疾”,剑光如电,分别朝着青丘之主与影子二人而去。
青丘之主与影子见来人竟是陈心隐,心下大骇,不知他究竟是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大殿之中,还直到此时,才被他们所察,若是稍有不慎,被他靠到近前,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微风搅动,二人只觉得脖颈之处,凉飕飕似有阴风刮来,而剑光已出,他们自知这等剑气威势惊人,绝非他们所能轻易抵挡,即便是强要正面相抗,到时落得重伤,在此兵荒马乱的是非之地,反为不美。
顺利将二人逼走,陈心隐驾驭着不系之舟绕过忠勇侯的身旁,将他接了进来,忠勇侯入内一看,这才发觉甲板之上,早有不少身负轻重伤痕的忠诚下属,而更多的人,却是埋骨此间。
如此想见,他天生阴骘的眉眼之间,竟蕴有无穷的悲痛,不止是悲于众将士的英灵早去,更是悲于族群的自相残杀,平白让外族身怀狼子野心的渔翁得利。
天不亡他,有了陈心隐的来援,他心中稍稍安定,只是相斗到如此地步,他已知双方力量的差距,绝不可以道里来计,就算有这舟中四人相助,除了平添四缕亡魂之外,又有何用?
“侯爷,你快说山鬼现在何处?”
陈心隐急问道。
原来那些负伤将士,对于殿内的一切情势变动,也只不过是一知半解而已,更何况一经松懈下来,神智多已不清,虽有询问,也只是一问三不知而已,何尝能够偿了他的急切心情?
眼眶渐次润湿,只是他动心忍性如此,自知当此之时,过多的哀痛非但无益于事,还将大大地碍于行事,急忙收摄心神,强掩住悲伤,重新恢复了身为王侯的大气与沉稳。
“陈公子你来得正是时候,山鬼她就在那方王座之内,你送我过去,本候自有办法。”
忠勇侯捋了一把长须,好整以暇地说道。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古人诚不欺人。忠勇侯生命既已无忧,那暂时抛下的王侯气派,顿时又被他捡了起来,端在手中。
见他如此做派,卫君子心中大是不以为然,有心想要暗讽两句,可又顾及到舟中那股沉重的气氛,只好忍住,不过最后还不忘白了那“笨猴”一眼,一泄胸中鸟气。
陈心隐对此不以为意,只是依言将船停靠了过去,他将手中水流甩出,凝成一道绳索,牢牢地缠绕于王座之上,然而他纵使费尽心力,亦如蜻蜓撼那石柱,无法拉动王座分毫,这才知忠勇侯所言非虚,要救山鬼,还得依靠于他。
忠勇侯由他尝试,也不去阻拦,只在他知道厉害,主动退却之后,这才故作矜持地一笑了之,随即伸手结出一道繁复手印,随着手印完成,墨玉之上门户洞开,一道身着大红色嫁衣的倩影,从中一跃而出,便轻盈地跳上了甲板……
“是你来了……多谢!”
山鬼乍然见到陈心隐,丝毫也不显讶异,只是淡淡地冲他点了点头,而后转身就来到忠勇侯的面前,朝他苦涩地笑了一笑,叫了一声“二叔”,便独自一人走到船上一角,望着满殿残肢冷血,紧抿嘴唇,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既已救出山鬼,陈心隐心中大定,行事之间,自然也从容了许多。他一边朝着四面敌人放出剑光,逼迫得他们无瑕进取,一面驾驭着不系之舟,收容己方将士,不一会儿,这诺大一座殿中,所有尚存一口气在的己方人马,便已尽数卧躺在了不系之舟之中。
内里事已了,下一步的行动,便是冲出殿门之外,突破魔主及其诸将封锁,杀出重围。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以卵击石的乱举,陈心隐自不至去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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