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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惰性难改,长时间的懈怠,再拨琴弦之时,陈心隐微觉指间传来一种令人难堪的滞涩之感,幸而他功底深厚,再者这些时日以来,他的太极之力,无论在数量亦或是质量上,都大有长进,就说是如臂指挥,也无不可,所以短时间的不适过后,他的指法就重新变得圆融起来。
在这样的绝境之中,本来已经丧失了希望的众人,在得知脱岛有望,总算是重新振奋了起来,看着那名面容依然青涩的少年郎,静坐在溟海前弹奏琴曲,那份潇洒与从容的气度,不禁也感染了许多人。
他们反求诸己,脸上不禁一阵火辣辣,他们沮丧地发现,这个年不及弱冠的少年,在道法的修行上,早已超出了他们太多,只是他不自知而已。
或许,这便是那所谓的至人无己吧?
由最初的不屑、不服、不满,到后来的冷眼旁观、无动于衷,直到如今,他们发现,他们居然已经对这个相貌清秀的少年,生出了许多高山仰止一般的景仰,魔族那方有个少年魔主,他们这方,似乎也有这样一个足以与其并驾齐驱的年轻人……
圣人作大乐,以沟通天地,唱喝鬼神。
众人所不知的是,他们的围观,无数道目光的凝视,陈心隐的心中其实惴惴,生怕再次搞砸了这项计划,延误出岛良机,只是赶鸭子上架,他退无可退,只好硬着头皮,摸着石头过河。
强行摒除担忧,他逐渐进入了佳境,手下指法的流动是越来越圆融,行云流水一词,已经不足以形容他如今的状态。
而那旁观诸人,即便是有些颖悟不足的,也能够从他的动作之中,感受到丝丝道韵,不得不说,从这一点上,他再一次于无心当中折服了这群自视甚高的人。
修行者,既要顺天地而行事,又要斗胆与天地争生机,这就不得不先存诸己,而要先存诸己,便要有所自恃。
如今的陈心隐,虽然在之前功亏一篑,惜败于鬼王,未能占得评判的一席之位,在如今将要离岛之时,反而只用一张玉琴,奏出一曲天音,就赢得了众人的敬佩,与感激之情。
“张局,不知在您老的家乡,陈心隐此时所做之事,该当如何解释?”
敖豫闲极无聊,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整了整衣衫发丝,懒洋洋地问张局道。
几乎所有人都紧紧地抓紧了这个感悟天道的好时机,可他沉浸其中,只细细地感受了一会儿,就将他那微薄的耐心挥霍干净。
有这份心思,倒不如去向知肉味他们借来虚拟影像系统,才好体会真实的奥义。
睁开双眼,见身边之人都在闭目沉思,他撇撇嘴,未免惹人生厌,也不好意思上前打扰,忽见张局这厮,也在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左手小拇指上戴着的一只奇怪戒指,正中有点点绿光,在忽闪忽灭。
这一个情形,让他不由得想起了知肉味那三只小妖身上的许多物件,就能产生出类似的光芒。
“呵,你这后生,倒是毫不客气……我老人家因职务原因,走过了不少地方,见识不可谓不多,像心隐小子这样的……嗯,依我看来,应是他弹出的琴曲的频率过于高亢,与天地之间的某种能量产生了共鸣……唔,不过这只不过是我个人拙见,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其中的具体成因,实在难懂,你就别问我了。”
张局不禁有些好笑地瞟了敖豫一眼,他早已看出这位年轻而骄傲的龙三太子,是一个傲气之人,对于他所带来的一些颇具颠覆性的新奇言论,颇为不以为然,此时他名义上是过来请教,其实绵里藏针,想要出个考题,为难为难自己罢了。
他人老成精,哪里会看不出来这点小九九?
这一点,与性格温和的陈心隐截然不同,若是他,即便心中果真是大大的不以为然,也不会如此明显就表现出来,而是会寻一个妥当的时机,婉转地表达出来,尽量不使双方尴尬。
不过敖豫身上所带有的这股年轻人所特有的方刚血气,与不羁轻狂,比起陈心隐来,在他这样喜爱提携后辈的前辈眼中,反而更是讨喜一些。
当然,在他那几个关心则乱的家人眼中,敖豫这样懒散而不思进取的纨绔性情,俨然已经成了他们一种心病,不能帮他好生改正过来,恐怕他们是绝不会那么容易便善罢甘休的。
只是人各有志,并非所有人都想要拥有着天下无敌的修为,有人喜欢吟诗作画,偏安一隅,便足以存身,只不过命运弄人,偏要他去当个一国之君,直至亡国亡家,利刃加颈,这是国家的不幸,也是这位诗家画家的不幸。
“共鸣?”
敖豫疑惑,只是他对张局口中不时蹦跶出来的奇怪词汇,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听不懂也由得他去,相反更好奇的,是他指间的那只闪光戒指,
“再次请问您老,那只会发光的戒指,不知又是何种宝物?”
“哈哈,这哪里是你们眼中的那种宝物?在我们那儿,再常见不过,只是一只可以记录声音和图像的仪器而已,我老人家只是出于好奇,尝试着将心隐小子的琴曲录下,好在日后研究。你若是对此感兴趣……哈,也不能给你。”
张局一时畅快,险些许下一些注定让他为难的诺言,须知他所供职的时空管理局,规矩极大,明令禁止破坏其他文明的进程,就是他如今所说的话,有些甚至已经接近他权限的顶峰。
“记录声音和图像……哦,那与虚拟影像系统倒是有几分相似啊。”
敖豫撇撇嘴,对于张局话里的转折很是不满,看来这老头果然不是神仙,如此吝啬,何德何能,能够成就仙道?
“什么!你怎知道虚拟影像系统?”
张局心中一惊,面上再也无法保持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
“……”
敖豫愣愣地看着他,不明白总是故作姿态的他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激动。
不就是几只外星小妖炼成的新奇法宝吗?
……
“快看,快看,洪波开始降下去了。”
“是真的,我们终于有救了!”
“陈公子能在谈笑间平波伏流,且受我一礼。”
“理当如此!”
“如此神妙,如此神妙,当真是化腐朽为神奇啊!”
……
溟海之中,在他们正面相对的那个方向,滔天骇浪逐渐平息,俨然就好似缺了一角,时至此刻,这是陈心隐个人的超越,也是其余所有人共同坚持的回报。
蓬莱岛主果然没有食言,从他的歩辇门帘之中,飞出来一只只如枣核般大小的小核舟,那小核舟迎风便长,遇水便增,不出片刻功夫,在众目睽睽之下,便已经涨成了一艘长约百丈的翻海巨舰,其上桅杆林立,帆影重重,船舷之下吃水极深,只是纵使此舟巨大,给人的感觉,却半点儿也没有笨重之感……
“此物唤作‘不系之舟’,为一前辈所赐,乘之可浮于溟海之上,乘之可离蓬莱。今日本座这便将此舟转赠与陈公子,并请他护送各位离岛,想他为人雅量非常,当不至于拒绝,此处一别,诸位珍重。”
岛主说完这话,将陈心隐唤过来,把那不系之舟的操控方法尽数传授,又让所有人即将离岛之人立下诛心重誓,不得伤害从岛中带走的草木精灵,若有不尊誓言,妄加伤害者,天下人共诛之,之后才心满意足地领着手下诸将士,飘然离去……
“这天下熙熙攘攘,还能得几年的太平?你可莫要让我们失望。”
“岛主,既然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奈何不与斯人明言?”
“我观斯人的火候,尚且不足,若贸然与斯人说,恐怕反而会影响斯人日后的修行,反为不美。”
“岛主果然慧眼识人!”
“哈哈,哪里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