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桃夭眨着眼睛,举头张望,只见到一个生得矮矮小小,面容干干瘦瘦,扎着滑稽冲天长辫的怪人从地里慢腾腾钻了出来,抬头畏惧地看了眼悬在自己头顶上 边的那方金印,当即老实得好像是一只身处于斑斓猛虎注视之下的小绵羊,束手束脚,走到了人前来。
他的背部,正背着一个长条形布包,布包几乎拖着了地面,见其形状方方正正,棱角分明,也不知藏着何许物事。
不过,众人与桃夭那寻根问底的好奇之心注定不需要延续多久,只见他唉声叹气,不情不愿地从背上解下包裹,小心翼翼地搁在地上,生恐那包裹磕着碰着,然后一板一眼地解开了包裹上打着的死结。
桃夭将这一过程看得出神,她对所有能够解开绳结的人都很佩服,因为她就难以做到……
闲言休叙,想必列为看官早已理所当然地猜到,那怪人将结解开之后,从中取出了一只精致的木箱,再不舍地打开木箱,稍一展示,陈心隐慌忙挤前去看,才一眼便令他心花怒放,原来里边赫然躺着的,果真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张白玉无名玉琴。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是陈心隐此时心情的最好写照,历经了多少个日夜,经历了多少心灵的折磨,默默承受了多少次白芜冰的冷言与白眼,就在今日,在这个远离神州大陆的小岛之上,他终于再次见到了这张玉琴,他终于得偿所愿……
这是最坏的一天,也是最好的一天;
这是分别的一天,也是重逢的一天;
这是旧时代结束的一天,也是新时代开始的一天;
这一天,注定成为日后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一天,也是陈心隐彻底扬名的一天……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日子。
“这老泥鳅就是喜欢小题大做,连山海印都不惜祭出,迟早有一天,老子要将它盗走……”
怪人嘴里嘀嘀咕咕,手捧着玉琴,想要送上前去,又满脸的不舍,随后弱声说道:
“这琴可是我拿宝贝换来的……借你用用可以,不过用完可要记得物归原主。”
陈心隐愕然,这分明就是自己早已失窃的玉琴,此时得回他手,才能算是物归原主,怎的用完还要归还给他?简直贼喊捉贼,岂有此理!
“你这泼皮土流光,好生无赖,大不了我将那盒息壤还与你便罢。之前将这张玉琴换给你,只是一场意外,可不能说就是你的。”
南海龙王大急,这样的乌龙糗事,拖得越久,对于他的名声损害,就越是严重,一旦大肆传开出去,让他以后出门在外该如何来挺胸做人?
有谁知道此时他的内心之中,究竟有多少悔恨?
早知道东流水那大盗手中宝物的来源不清不楚,他还总贪图小便宜,不惜与他同流合污,如今算计到了自己一方人的头上,可不正应了那句“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的古语了吗?
他常在河边走,如今总算是湿了鞋,遭了报应……
而这泼皮,居然还敢在此时火上浇油,能不让他咬牙切齿吗?
话说这矮矮瘦瘦,扮相滑稽的男子,不知本名为何,只知人称土流光,也不知曾在何处,与何人学了一身高妙本领,极善土行法术,尤其土遁之术,神鬼莫测,瞬息千里,也丝毫不在话下。
想来,若非这蓬莱岛本身的地形土壤所限,任他敖钦身怀十方金印,想要如此容易便拿得住滑溜的他,也绝非易事。
也正是源于他的这身本领,总能够深入地底,畅游无踪,进入一些寻常修行者难以抵达的幽冥所在,得到一些寻常修行者难以寻到的宝物珍奇。
比如他用以交换玉琴的奇宝息壤,传说乃是上古圣人,大鲧与大禹父子用于治水之用的神物,迎风便涨,永不消退,有夺天地造化的妙用。
原本交换之初,敖钦窃笑不已,满心以为自己抛之以砖,得之以玉,拣了一个莫大的便宜,用一张或许珍贵的玉琴,交换了一盒极可能更为珍贵不知多少的息壤,而等到此刻“东窗事发”,他才知那张玉琴,其价值竟然丝毫不逊色于那盒息壤,在这种紧要的关头,甚至还要更为珍贵许多。
“土流光,如今这满岛之人的安危,全系于你一念之间,这琴你给是不给,本公子并无所谓。”
敖豫吊儿郎当地溜达过去,俯下身子,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他的丑脸。
“你,你们这是全无人道的强盗行径。”
土流光色厉内荏地喝问道。
看众人丝毫不为所动, 他心知众怒难犯,索性一咬牙,一瞪眼,双手环抱胸前,气哼哼转过身去,无他,只是想要落个眼不见,心不烦而已。
他土流光的名号可并非浪得虚名,若在岛外,只需趁人不备,随意使一下土遁,就是十个龙王,十个龙太子来追,也难以摸着他的半根毫毛。
只可惜,如今受困于此,形势比人强,看其他人皆是一副不怀好意的表情,他就知道此时此刻,不可能会有半个人来支持他,他们没有亲自动手抢夺,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陈心隐双手颤抖,轻抚着由敖豫递过来的无名玉琴,激动得说不出话儿来,多少个日夜,他为此辗转反侧,如今在此紧要关头,能够得缘重逢。
不得不说,命运的安排,真是神奇。
“陈心隐,你自己拿稳了,大丈夫做事,何必婆婆妈妈,效那小儿女姿态。”
敖豫捧得手酸,只好不耐烦地催促道。
“三弟,怎可如此出言无状!”
这二太子敖洪肃然道,他的这个弟弟,自小无法无天惯了,对谁也敢如此不假辞色,终有一天会惹出祸患来。
敖豫撇撇嘴,虽然在心中对于二哥态度的转变大为不满,可还是依言住了嘴,退到了一旁。
陈心隐对此倒是并无所谓,自从最初与敖豫结识,他就总是笼罩在他的唇枪舌剑之下,如今不说无视,也早已习惯。
“本座在此恭喜陈公子珠还合浦,若要平息溟海洪波,还请陈公子抚琴一曲,我想在场诸位,皆是愿意洗耳恭听的。”
步辇之中,岛主说道,众人纷纷激动地附和着,一波三折,好不容易,才得此出岛良机,叫他们如何不兴奋?
“多谢岛主指点,小子这便勉力试试。”
陈心隐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抱着玉琴,缓步穿过人群,人们自发让开,留出了一条足可跑马的大道出来。
他来到溟海边,抬头望了一眼数丈之外,那汹涌澎湃的洪波,定了定神,仰望上天,在心中默默回忆了一遍三才大圣遗音的天部曲谱,这才盘腿而坐,将沉重的玉琴横着搁在了自己的膝头,双掌激动地抚上了琴弦。
这玉琴虽重,而今搁在腿上,他却打心眼里觉得是如此地心满意足。
手起,指落,带着一种玄之又玄的韵律,琴弦振动,无声的乐曲飘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