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陈心隐躺在床上,于眼蒙雾气之中思念着远方人儿之时……
而在那神州北部,遥远的北冥之海,一方山洞之中,在水之湄,一个黑袍女孩也在抱膝落寞坐着,想着。
自从在这儿初遇那个长得与自己一般模样的白袍少女之后,她就仿佛是着了魔一般,整日里心不在焉,有事无事总想着这个山洞,但是总在那洞口处,她停下了脚步,犹豫许久,踌躇不敢前进……
她想再一次见到她,
她又害怕再一次见到她,
她甚至不知此情此景,是真是幻……
她感觉,在她面前,她就仿佛是一张白纸一般,能够被她一眼看透,她的目光幽远,似能够透过时空中最为紊乱的迷雾,直达她的内心最深处,将她看透。
而她对她,却正为相反,一无所知。
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能够直指她的本心,她想要的,她不想要的,她知道的,她不知道的……
她都知道!
她究竟是谁?
她真是她吗?
她想见到她,
她害怕见到她。
……
“你来了……”
白袍少女出现在了清水倒映出的光亮之中,微笑地看着山鬼,看她的神情,似乎早已知道山鬼必然会再一次来到此处,找她。
山鬼心中的好奇战胜了恐惧。
“嗯,我来了。”
既来之,则安之。
既然踏进了这个山洞,山鬼也就不再迟疑,大大方方地回答。
“为何你的眼里常含泪水,为何你的心中常怀隐忧?”
白袍少女看着山鬼,她的眼睛格外清亮。
“你胡说。”
山鬼的神色冷了下来。
白袍少女不说话,只是这样安静地看着她,久久地看着她。
直到足够久远……
“有谁能够无忧?”
山鬼说道。
“你的忧,不是别人的忧。”
“你又知道些什么!别来评判我。”
“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嘻嘻,难道你忘了我是谁了吗?”
“我没忘,你就是个怪物!”
“唔,我是怪物……”
接着水中倒影,白袍少女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容颜。
一阵沉默……
……
“山鬼,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一道清风吹来,吹到了正坐在湖中闲坐的山鬼身边,化成一个人影。
正在失神的山鬼听见有人喊她,急忙向着一边看去,刚好看到了清风化形的那一幕……
“你,你,你……你是徐大哥?”
山鬼惊得花容失色,瞠目结舌地盯着那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影看。
原本徐无鬼的身后披着一头飘逸乌黑且帅气的长发,可如今,他的头上顶着的,却是长短不一,色彩浓丽,杂草般随意繁殖着的……
头发?唔,姑且先称之为头发。
他的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粉,画着极浓艳极浓艳的妆容,红的鲜红,白的苍白,左脸上划着一条流线般的刀疤……
刀疤!徐大哥又怎么可能会有刀疤!谁能够伤得了他!
脖颈处有个刺青,脖子上拴着一条大拇指粗细的金链子,一节一节,仿佛是一条条金色的菜青虫首尾相接咬在一处……
金链子!想来有十数斤重吧?脖子不累吗?
再往下看……唔,山鬼已经有些不敢再往下看了,只见徐无鬼身上披着的全是一些极其古怪的布料,东缺一块,西开一个口子,有些地方极紧,有些地方又显得松松垮垮,吊儿郎当……
“徐大哥,你还好吧?”
山鬼小心翼翼地问道。
“山鬼,你看我这身打扮如何……是不是看起来很坏?”
徐无鬼努力做出一副坏坏的表情,可是他那脸皮一动,敷在面上的粉就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当然了,对于这些,徐无鬼是不会在意的。
“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
“哈,喜欢吧……我数日前又去了一趟人间,可惜没能找着陈公子和墨半山,回程途中却巧遇了另一个奇人,说他名叫杀马特,不是神州本地人……”
“杀马特?这名字真怪……徐大哥,你还是……唉,我有事先走了……”
山鬼强忍腻歪,多一刻也待不下去,匆匆地打了声招呼,跑得像一只兔子一般迅速。
“哎,山鬼,山鬼,先别走……我还和杀马特学了一段音乐和舞蹈,特意来此表演给你看……”
徐无鬼越是高声喊,山鬼却走得越是迅疾,很快便转入视觉的盲区之中,芳踪缈远,彻底难觅了人影……
唉……徐无鬼走到湖边,照着平滑如镜的湖水,看着自己的倒影,检查着身上佩戴的饰物……
唔,看起来确实挺坏的吧?
想来山鬼风格不定,不喜欢杀马特这样风格的坏小子……
唉,女孩儿的心思果真难猜。
正人君子想要学坏都难!
平日里风流潇洒,极少唉声叹气的风宫之主,如玉般翩翩的佳公子,只在这数日以来,便已不知叹了多少口气,黯淡了多少的容光……
只是,无论其中多少困苦,身陷局中之人,总也是甘之如饴的……不是吗?
……
对于青州城那位惶惶不可终日的少年郎而言,最不幸的便是猜着了自己的大限将至。
有人总喜欢预知未来,可当真正能够预知自己的消亡之期时,又有多少人能够淡然?
恐怕非大德者不能也!
抛除不了无谓的胡思乱想,在屏退了前来探视的邢老大等人,独自静默之时,他总也难免要潸然泪下。
于是,为了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之中,与其顾影自怜,倒不如为他们这些始终关心着他的人留下点什么,他这些天只要一有空闲,就要抚上一首琴曲,名曰赠给身在远方的故友亲朋……
只是弹琴虽雅,到底浪费……依旧是一曲毁一琴。
吴军师眼见着购琴日费资财无数,时常对镜长叹,感慨鬓角生出的白发,有心想要对陈心隐说些什么,话到临头,看着他的那副萎靡怏怏之状,还是重新咽了回去。
跑去找邢老大哭诉,邢老大得闻其中密辛,掬一把泪,慨然长叹,拍着吴军师的肩膀,叹道:
“军师跟我刑某多年,向来以猥琐奸猾著称,哪想到事到临头,竟有如此国士风范,不惜巨资,也要满足他人的遗愿……高风亮节,吾辈楷模,刑某人小师父的最后一段路,就有劳军师相送了……”
说罢,落寞离去,只剩下吴军师一人在月下嚎啕痛哭失声……
真的快破产了呀……
难道就没有人发发善心来救救我吗……
陈公子他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将死之人啊……
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