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严均天就撑着手,笑眯眯地看着纪亚言,就像看着好不容易才失而复得的宝贝--虽然这个宝贝现在还不是他的,可想通了症结所在,这个宝贝离他也就不会太远了。
纪亚言被看得脸上一阵燥热,心里却又隐隐不安,只得借话岔开:
“你不是不抽烟的吗?”
“原来是抽的,后来出了场车祸,醒过来后就听医生的话,戒了。”
“那倒是总归对身体不好的。”
纪亚言把食物朝他推了推,示意可以开动了。
严均天接过食物,却偏不从他的意,结束这场对话。
把筷子放到一边,“我刚刚明白一件事。”
“什么?”
“我做错了一件事。”
纪亚言自然没有蠢到问他做错了什么事,只是含糊道,“哪有人不做错事的。过去就好。”
“过去?怎么才算过去?”
纪亚言心中暗喊一声糟,还是被他拿话套住了。无奈,也只好把手里的筷子放了下来。
“两边都不计较,事情自然就算过去了。”
“可万一有人口是心非怎么办?”
纪亚言一时噎到,这不是摆明了说他吗?还问他怎么办?
这个问题可真是妙。换了别人,纪亚言大可装疯卖傻,偏偏严均天一脸诚恳,心下不由犹豫了一下。
“适当的婉转未必是口是心非,再说,你又不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别人心里怎么想?”
严均天心下里暗想:我就算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可这些天就是瞎子也看到出来不对劲了。可偏偏又不敢明讲,就怕一摊到桌面上来说,又会把对面的人惹毛了。
纪亚言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他也不是个喜欢步步进逼的人,便有意结束这个话题。
“这种事情本来就说不清道不明,大家摸索着互相忍让就好,对错倒是其次。”
说着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尝了一口,用力大赞:
“这个红烧肉做的很不错。”
严均天也跟着夹了一块,味道果然不错,吃在嘴里香糯软滑,美味异常。
“嗯,是不错。”
纪亚言本来以为这场对话总算结束了,正悄悄送了一口气。不料,忽然听到严均天说
“可是人与人交往是两个人的事,只凭着一个人的直觉和想法来决定了两个人的事,对另外一个人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所以?”
“所以,交往的时候彼此有什么想法都应该说出来,大家开诚布公的谈。就算真的需要妥协,也应该是互相的。单方面忍让太委屈了。”
严均天看着纪亚言的眼睛,说的一脸认真。
纪亚言被迫直视对方的视线,几乎要被那眼神里的温度熔化。
他这个单方面忍让的都没有委屈,他在那里委屈个什么呢?
这个严均天果然是美国呆久了,动不动就是“交流万岁”“理解万岁”,没说“自由万岁”已经算不错了。纪亚言叹了口气,明明是两个人,怎么老是觉得有道中间有道名为“文化差异”的鸿沟呢?
更何况,私下交情再怎么好,说到底,严均天是他的上司。
“大家想法不一样,说不上对错,也没有办法强求。只要还能相处愉快,这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严均天一听纪亚言这话,心里不由一紧。
这纪亚言摆明只是拿他做过客,压根没有做过长远打算!
“朋友是要交一辈子的,这样的糊弄着粉饰太平,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一辈子,不到棺上钉钉的时候,说不起‘一辈子’。认真过下眼下的日子已经忙不过来,何必去操几十年后的心?”
“没想到你倒是个潇洒的。”
“这倒不是。”纪亚言想了想,还是说了,“经历吧。我年轻的时候只觉得事事都已经计划好,什么中学、什么高中、什么大学,乃至大学毕业后工作我一路上来算是顺的,只觉得一切尽在掌握,踌躇满志。后来经历了点事,才知道人生有很多意外是不可预知,亦不可抵御。当时一路都计划到了发摇齿秃,结果一切还不都得打回原形,从头来起。天命,有时候真的不可知。”
没有人比严均天对这席话更有共鸣了,“纪亚言,我只有四个字:相逢恨晚。”
严均天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眼光单单会落在这个男人身上,这个男人身上乍看和自己天南地北,风马牛不相及,可却有一种特质,经历磨难之后所特有的从容淡定。正是这种特质,引得他不自觉的追逐。
他的磨难,成就了他的冷漠强势,可他的磨难却成就了他的温润内敛。
纪亚言闻言大笑。
这个男人的冷漠只是保护层,他却总可以看到那保护层下暗涌的热血。
“相逢早了,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如果把时间拨回十年之前,他们两个有太多的相同点,一样年轻、一样的意气奋发、一样的目空一切以当时严均天的傲慢和自己的狂妄,最后一定落个两看相厌。
“想什么?怎么笑的这么开心?”
“在想你十年前的样子。”纪亚言一边说还一边止不住的笑。
“真巧,我也在想你十年前的样子。”
纪亚言又是一阵大笑。
严均天也笑,眼睛却忙着贪看纪亚言的笑颜。自从他犯了那个愚不可及的错误之后,纪亚言已经很久没有在他面前放开心防,更别提开怀大笑。
严均天不是个笨蛋,自然知道眼下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打铁要趁热。
仔细的调整了面部的表情,务求真诚,严均天开口道:
我总以为自己这些年成熟了许多,怎么也算是社会染缸里滚了几滚老人,事到临头,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那么糟糕。
我的生活总是被自己搞的一团糟。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还是这样。明明是下定决心去守护的人、事,却总是被自己搞砸。
纪亚言听了,有些莫名的不安,却还是安慰道,“谁都没有三头六臂,你公事上总是务求完美,分不出心来顾别的也是常理。”
“亚言知我”严均天顿了一顿,却又问:“既然知我却为何不谅我?”
“什什么?”
纪亚言没料到话题急转直下,一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打小被老头子一个人扔到美国,肚子里的肠子早就直了。即使你是好意,可对我这人还是直率一点的容易些。就请迁就我一次,如果我有什么做错了,麻烦一定告诉我。哪怕拿话当面摔在我脸上,我也是高兴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装傻就未免小家子气了。
纪亚言沉默了一阵,细细思量,却忽然发现自己毫无立场去责备。当时的严均天固然没有细心体贴的考量他的心情,可连他也无法否认,那是当时对他最好的决定。
可是,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却到现在才发现?又为什么对于被迫离开,他那么耿耿于怀?整整一个月,他这个闲气生的竟然生的如此之久。
纪亚言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严均天正酝酿了一肚子的解释。象是当天如果他不回避,谢明远就会冲着他直接上,那个人凡是牵涉到谢家人的事情脾气都厉害,只有自己和他私底下谈,才能以两人的私交化解这件事。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他还在那里斟酌用词,忽然听他这么一说,就像一拳打在了空气上,心里虚的慌。
他原来是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的,可纪亚言轻飘飘的这么一句,却让他懊悔不迭,恨没能早点认错。
纪亚言坐他对面,严均天面上的神情一丝不漏的全都尽收眼底。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无需内疚,也不用道歉。”